回廠區的路上，阿那把盒子里的東西取出來拿在手里瞧，傍晚日落的柔光落在阿那的側臉，映襯阿那美麗的紫色瞳孔，身前兩條長長的人影如同浮動的旋律。

“這是什么，禮物嗎？”沙奇問。

那是一個看著很普通的銀色金屬圓圈，半個手掌這么大，中間鏤空整體略扁，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的紋路，像是羽毛和花卉的圖案，像掛在挎包上的小裝飾。

“是神殿祭司的信物，離開加納的時候我把它送給巴魯特了，今天……”阿那在回憶過往。

“加納的皇族大祭司來找你幫忙我能理解但是……”

沙奇雖是個不愛管閑事的人，但是心里積壓了太多疑問。

“為什么我這么容易就答應造躍遷臺讓天階號來對吧？”阿那一語中的，這就是沙奇的疑問。

“為什么？”

“你看他哭得厲害嗎，哭得傷心嗎？”

“看起來有些傷心過度了，這么大的人了，怎么會哭得這么厲害？”沙奇起初以為巴魯特只是見到故人心里感觸，可這哭得如此傷心到底是有些過頭了。

“他的孩子被挾持了。”阿那把圓環放進盒子。

沙奇猛得抬頭恍然大悟，突然站在原地驚呼起來。“有人挾持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必須來亞齊見你！”

阿那也停下來。

“照說巴魯特這個年紀，應該有人繼任他的位置了，就算他還沒退任，加納帝國正式的出使也不是這個配置，可是你看他的使團，還有他身邊的侍從，他們眼神游離根本就沒正眼瞧過他，連交換的文書也是巴魯特一字一句教著寫的，說明這些人不是侍從，而是來監視他的。一開始我只是想試探他，想著不能明說，就特意提到了孩子們，他突然聽懂了，就哭了。”

“是啊，你說到上一代的恩怨不要留給下一代，孩子們能有什么錯呢，突然他就哭了。”

“就是這一句，我就是在向他提問啊，果然，被我猜中了。”

“也就是說，加納那邊也有一股勢力在從中催化？這件事中間不只有議會和你？”

阿那側過頭認真地看沙奇。“不愧是皇子，看問題的角度很不一樣。”

這會兒要沙奇正視自己的身份，多少有些難堪。

“怎么？不覺得我是在夸你？”阿那笑道。

“我現在的身份就是基地塔樓的主管，早就不是什么皇子了。”沙奇抿著嘴有些難為情呢。

“有些人呢，生來就是有使命的，你看，當初我想放下使命，把這個交給巴魯特，沒想到啊，現在又回到我手上了。哎，我也愿意去完成它啊，奈何天不遂人愿，活了這幾百年，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阿那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走，沙齊跟上去。

“你和巴魯特一樣，也是大祭司嗎？在原來的地方。”沙奇問。

“我和他看起來一樣，但是也不一樣，他是巴魯特，他們家族世代守護的是加納皇族，而我是依斯阿那，我是依斯之神選中的人。當然，依斯阿那也不是我的名字，阿那的意思是守護者，用神話故事的說法來講，我不是一個單純的人，依斯阿那是依斯之神與這個世界溝通的媒介。”

“神話？原來你是神話中的人，神話故事我聽得多，沒想到身邊居然有一個現成的。”

“你也聽過許多神話故事吧！可那很多都是編出來的，為了達到統治的目的，我這個可不一樣，依斯之神是有實體的，我們一族世代守護，而身為阿那是可以和依斯之神溝通的，只不過，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活這么久，哎，別說了別說了！即使如此，可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可笑吧？”阿那兩手一攤，很無奈。

“哎呀別灰心，雖然依斯之神不在了，相比之下，你活得久啊，只要能繼續活著，說不定把他們都熬死了，也就熬出頭了。”

“熬死他們？笨蛋沙奇！我早就熬死了他們好幾代人了，結果呢，有什么用！天階號又來了。”阿那仰著頭，無可奈何。

“這個天階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之前那個毀了，現在再造一個另起一個名字不就行了嗎，非要……”沙奇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等等！我剛才說什么了？”

“你剛才說，天階號為什么不另起一個名字。”阿那也停下來，轉過身望著沙奇的臉。

“對啊，為什么……”

這條路沙奇就沒走幾步，因為思緒如飛的時候顧不得邁開腿。

“是啊，為什么呢？這東西比原來的大好多呢，為什么不叫小花號小魚號小螺號，一定要叫天階號？”阿那看到沙奇終于快開竅了，搖頭晃腦扮作可愛狀。

“是啊，假設新的天階號叫小魚號，那根本就不會有四千架戰機的事，你也不會用炙星蟲嚇副議長，也不會有今天基地門口的事，只要按照計劃把躍遷臺造好，把小魚號拉過來往上面一擺，推進器開起來這么一飛，一件常規且合理的任務就結束了，沒有人委屈，沒有人難受，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阿那一手搭著沙奇的肩膀，隨著他說話的節奏打著拍子，一邊輕輕點頭。

“嗯，嗯。”

“我明白了，就算是原來的天階號被毀了，按照協議要重做一個，我們暫且默認是延用了舊的機號，但是絕對有沒有理由繞半個聯盟到咱們這里來造躍遷臺，所以假設這里有一個背后主謀，他要利用天階號和你的恩怨來做一些事，要把天階號先弄過來，可他沒想到三十一區會派四千架戰機把天階號圍起來，如果四千架戰機先開火，那遭殃的就是十八區，跟你就沒什么直接關系了。如果三十一區不介入，到時候天階號送過來，這中間再發生些什么事未必能有人幫得了你。所以現在來看，那四千架戰機才是左右戰局的關鍵，為了保護你，三十一區可以單方面開戰，并且不牽扯到你，這樣背后主謀的后續算盤就被砸爛了，會直接毀掉天階號，還會讓十八區一起陪葬，我說得對嗎？”

“沒錯，就算這東西隔了兩百多年現在重新做，但是為什么天階號不叫小魚號直接送過來，這樣還省事啊，這個背后主謀要利用小魚號做一些針對我的事，不必大費周章用天階號的名頭，費盡周折做這些事，不合理啊。而且大家現在都知道天階號是故意來惡心我的，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呢？所以這件事的決策人不止是一波人。”

“既然三十一區幫你出頭，那背后的主謀也必定清楚你們的關系了？”

“我啊，其實我來自三十一區。”

“哈！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你剛才說的同族，也是喬里他們咯？”

“是啊……但是，本來只有少數人知道，奈何現在都暴露了，呵呵。”

“這樣也好，他們現在知道咱們三十六區有靠山，更不敢亂來了！可是說了這么許多，只是我們的猜測，假設真的有主謀，他為什么要針對你？還要用天階號來試探你呢？咱們把事情想得再壞一點，假設主謀想吞并三十六區，可是這里沒有什么資源是別人能覬覦的吧？又或者說……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魅力，或者是這個主謀喜歡你卻得不到你故意來氣你啊？”沙奇開始瞎掰起來了。

“呸！喜歡我就應該給我送些好吃的好穿的跪在我面前俯首稱臣使勁贊美我，搞這些做什么！”阿那翻了個白眼。

“嘿嘿，我覺得咱們老大魅力驚人，別人沒發覺，我可是清楚得很。”

沙奇清楚的很，你是不是喜歡老大？

“喬里油嘴滑舌的毛病過給你了？”阿那撇了一眼沙奇，暗笑。

“他……他也很喜歡你吧，不然怎么會用蟲子去嚇副議長？”

“噢，怪不得，是個活的蟲子吧，看把他嚇得，怎么今天還敢來啊？”

“噢對了，今天是德萊克和聯盟軍的一個叫什么福的軍官一起來的，口氣挺大的，我給他們兩分鐘撤離，他們不走，我就開火了。”

“打得好，下次再有這種事，不用給時間撤離，直接開火。”

“不過，說是聯盟軍的軍官，就帶了兩百個人，連一個整編都沒有，不像是聯盟軍的正式授權，要說是他的個人行為，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老大，要不要查查這個人，今天的事怕是有些不妥。”

“才兩百個人，許是活膩了故意來送死的吧，謹慎點也對，那就查查吧，說不定還能查出幕后主謀呢，我不方便出面，你找別人幫你查吧。”

“好，那四千架戰機之后會怎么樣？畢竟你也不想他們真的開火吧，十八區出問題的話，中心區的人都得餓死，這幾天估計議會的人要想盡辦法來勸你。”

“只要我還活著，喬恩不會動手的，但是他們要是還像今天這樣派聯盟軍來惡心我，那開戰也是情理之中的，要是真的開了戰，背后的主謀也會現身的，他要是想在暗中得利，最好把自己藏好了，別來惹我。”

“主謀不現身，這個事情總得解決，這鍋總得有人背，十八區的家主還真不是什么善茬，他會追究到底的。”

“嗯哼，我就等著現在哪個倒霉蛋跑過來爬在地上求我，求我原諒他。”

“哈哈，會的，很快。”

入夜了，亞齊的夜空星辰璀璨，當年阿那想要卸下的使命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今天一早，阿那跟沙奇兩個人就忙活開了，在約克城工作的工程部突然給阿那發來消息，說他們那邊的引力數據出了點問題，她馬上聯系第一基地的數據中心，讓他們好好計算亞尼下一個月時的軌道，沙奇忙著分析了一上午，眼睛都看花了。

“這次偏得比上個月時還多啊！”沙奇有些犯難。

“約克城放到這里來造好處是多，但是現在看來還真是個大麻煩，下一個月時結束之前要是再不走，恐怕紫月也會出問題，哼，看著風平浪靜，實際上千頭萬緒！”

阿那一邊嘆氣，手指一邊敲打著桌面，她要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辦法能穩住亞尼和紫月的軌道。

“這幾天必須想想辦法。”沙奇也覺得問題越來越嚴重了。

喬恩拒絕和議會溝通，還是躺在床上，他吩咐了喬里對于四千架戰機的后續計劃，喬里很認真地聽著，對于要接任家主即將要面對的事，他必定要放下平日的懶散，決心全力以赴。

既然要盡力保護依斯阿那，他就必須時刻關注議會的動向。

十八區那邊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關于天階號的對策，中心區議會很多高管更是氣得不行，如果真的在十八區開戰，那么中心區三個區的食品供給可能會斷掉，對整個圖坦星系聯盟的和平穩定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聽說會議上各區代表們吵得不可開交，第三區更是在第一時間啟動了戰術緊急預案，十八區的代表直接跳起來抨擊第三區的代表，說他們另有所圖，這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卻總也沒商量出個解決的辦法。

正午的時候，中心區議會收到來自加納的消息，說明了那四千架戰機不會撤軍，但是也確定三十一區不會輕易開戰，只要能穩住十八區就暫時能解決當下的麻煩，現在就差找個背鍋的人來向依斯阿那認錯了，只要阿那肯點頭，天階號就能暫時穩住。

喬里收到了來自三十一區駐地的消息，說有人想見他，悄悄會面的那種。

喬里讓小可聯系了那個人，原來是三十六區第三基地負責礦區的德潘，既然是三十六區的人，他打算見一見，把見面地點約在了亞齊市外的一個小山坡上。

小山坡上風景還不錯，周圍的植物長得也很高，看起來很隱蔽。

“喬里大人你好。”德潘給喬里行了個禮。

“你好，你是？”

“我是三十六區礦區的負責人，我叫德潘。”

“噢，怪不得，看著有些眼熟。”喬里點點頭，好像是在能源會議上見過的人。

從德潘衣領處的家族徽章來看，他的確是三十六區的人，只不過長得有些粗曠，胡子拉碴的，這種外形多半是三十六區收編的游蕩者。

“很久以前我們在能源會議的時候見過一回。”德潘說。

“嗯嗯，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游蕩者，對吧。”

“呵呵，是，您真是好記性，我是依斯阿那大人的部下。”

“既然是依斯阿那的部下，你說吧，找我什么事。”

喬里主動結束了開場白，只要是跟依斯阿那有關的事情，他都想知道。

“我有一個朋友，托我來向您請教一個問題。”說著，德潘從外套夾層里拿出一個布包，打開后取出一個像地圖坐標一樣的說明圖。“這個是我那個朋友給我的，這是圖坦星系中一個恒星系的坐標，想請您幫忙查一查，他想知道這個坐標現在在什么位置。”

喬里接過那張圖，上面有一些看不懂的文字，還有類似坐標一樣的位置標記。

“這個圖是什么時候畫的？”

“這個圖應該有些年頭了，我們只知道是圖坦星系里的坐標，具體是什么星系，我們都沒有頭緒”

“這個字我也看不懂，這是哪里的字？”

“是這樣的，我那個朋友來自加納旁邊的洛卡星云，他確定這是圖坦某個星系的坐標，我也看不懂，所以我想找您看看，幫忙查一查這個坐標。”

喬里盯著圖看了許久，旁邊的小可倒是欲言又止。

“你看出來了嗎？是哪個星系？”喬里問小可。

“喬里大人，如果這圖是很久以前畫的，洛卡星云在加納的邊上，如果是以加納為基準作為參照，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些數據已經不對了，如果要找出確切位置，還要計算中間的誤差呢，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準。”

“這樣啊，那要帶回去好好算一算了。”喬里抬頭，給了德潘一個肯定的答案。

“我們之前也測算過，位置大概是現在的十九區往三十二區的方向，一直到外圍這個區域，那上面有星系中幾個天體大概的軌道結構，是不是能對照一下？”德潘補充。

“這塊區域星系太多了，如果要對照，還要在數據庫中做對比分析，不如我先把這個帶回去，有了結果再通知你？”

“也好，我那位朋友也來了，原本他是想去這個坐標看一看，既然現在還沒有頭緒，我就讓他在這里等著吧，反正也不差這些時日，那這件事就麻煩喬里大人了。”德潘說著很有禮貌行了個禮。

“呵呵，不客氣不客氣，都是自己人。”喬里說。

“那我就不打擾喬里大人了，您最近一定特別繁忙。”德潘話里有話。

“嗨！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倒是你們家主那邊，你還得多上心呢，雖說你以前是游蕩者，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喬里提起德潘過去的身份，是要敲打敲打他，認清楚現在誰是自己的主。

“依斯阿那大人的善舉我們所有游蕩者余部都銘記于心，怎么敢忘記，只要依斯阿那大人一聲令下，我們所有人必定誓死追隨。”

“你負責礦區是好，既然都是自己人，以后可要多多合作。”

“一定一定！”

送走德潘，喬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喬里大人，您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嗎？”小可探探腦袋，尋思著剛才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

“不妥是沒有，估計這事情是他自己的私事，不如我們就幫他這個忙。”

“那我讓人幫他查查，左右費不了多少功夫。”

喬里隨手把坐標圖交給小可。

“基地那邊怎么樣了，有什么消息嗎？”

“依斯阿那大人昨天晚上會見了加納來的使團。”

“那天階號呢？議會后面打算怎么做？”

“議會答應先低調處理。”

“低調？”

“是的，聽說昨天早上德萊克帶著聯盟軍的人去基地找茬，還開火了，連在塔樓中轉的人都看到了，約克城里都傳開了。”

“嘿嘿，這么有意思！”喬里歪起嘴角，怪笑。

“如果議會要在依斯阿那大人這方面下功夫，估計得找人背這個黑鍋吧。”

“哼，黑鍋？他們背得起嗎？哎？怎么沒人來我這里下功夫？”

“嘿嘿，咱們在暗處看好戲就好啦，何必自己湊上去。”

“好戲？這出戲唱得怎么樣，還得看唱戲的人賣不賣力。”說到唱戲，喬里不由自主地雙手插兜左右搖晃起來。

“哦對了，亞飛已經回去了，說是會安排能源部的人把畫里的顏料提取一部分，這樣做勢必要破壞這幅畫，想問問您的意見。”

“這樣啊，那就取邊上的，中間人物不要動。”

“好的，我會轉告他的。”

“小可，你說，像天階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背后會不會有別的用意？我怎么看都覺得奇怪。”

“嗯，如果真的有人幕后操控，表面上針對的是三十六區，但是現在咱們出手，要是打起來，倒霉的是十八區，受影響的是中心區的食品供應，反而依斯阿那大人可以全身而退，這樣說起來也有些奇怪。”

“但是如果只是單純針對依斯阿那，那她有什么東西是那個幕后操控者覬覦的呢？”

“這也很難說，畢竟我們對依斯阿那大人也不太了解。”

“不了解就了解清楚，我們四千架戰機頂著天階號呢，就等著幕后操控者露出破綻，到時候還怕查不出來嗎？”

——滴滴，滴滴。

小可拿出通訊器。“依斯阿那大人說找您有事。”

“啊？她找我？真的嗎？”喬里瞬間開心起來。

“是的，她說讓您得空了去基地呢。”

“走！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