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政治經濟學季刊(2020年·第3卷·第2期)
- 劉濤雄主編
- 8字
- 2022-04-02 17:12:09
◎國有企業研究◎
中國經濟轉型中的國有企業:不同視角下的制度功能性與可信性[1]
盧荻 著 韓嘉怡 譯[2]
【摘要】中國國有企業的制度特性嚴重背離西方經濟學中個人主義的產權原則。而矛盾之處在于,國有企業卻似乎在生產率和盈利能力方面皆表現良好。由此,本文從另一個理論視角出發,對國有企業制度進行考察。本文提出兩個核心觀點:第一,關于“功能性”,長期導向的制度可能有利于提高生產性效率,但可能也會對資源配置效率產生不利影響;第二,關于“可信性”,企業的實際績效取決于制度與更廣泛的發展環境之間的適當匹配。因此,我們發現效率屬性是處境特定的。關于處境特定性概念的進一步討論表明,在確定功能性和可信性時,相對效率是連合性而非結構性的。秉持“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Original Evolutionary and Institutional Economics)的精神,本文提出,相對效率的屬性本身受制于中國當前政治經濟環境的特定“社會評估”。
【關鍵詞】中國 國有企業 制度功能性 制度可信性
一 導言
從20世紀90年代末至今,中國經濟轉型逐漸呈現一種國家主導模式的特征。國有企業(SOEs)一直是中國經濟轉型和相關理論的核心。與中國其他類型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受國家控制的程度高。它們與主要利益相關者的關系往往表現出更高程度的固定性或長期導向性。
從概念來談,相關文獻中存在一個反復出現的論題,強調國家在促進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結合亞歷山大·格申克龍(Alexander Gerschenkron)所提出的主要有關通過國家、大公司和金融機構的積極參與來指導資源分配給長期生產性投資之功能的“趕超”理論[3],于這一層面,國家與企業之間,以及金融與工業之間的密切長期關系,則被譽為成功發展模式的必要組成部分。
可以看出,格申克龍式論題強調生產性投資,前提是對發展的效率基礎的特定理解,即“生產性效率”的重要性。相較之下,主流新古典經濟學(即全球化時代發展政策的主導學說的理論基礎)重點在于“(資源)配置效率”的中心地位,這兩者形成鮮明對比。
后一種理論傾向于將固定性的、長期導向的制度視作通過追求高回報率以實現最有效的資源自由流動之障礙。因此,任何對發展模式的合理評估都需要首先闡明該模式下生產性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4]之間的平衡。
盡管如此,在發展模式確實需要有效率基礎的情況下,存在著生產性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之間的平衡是否必要和/或充分的問題。換言之,不同發展模式可能帶來與財富、權力和地位分配相關的不同屬性,其考量因素與物質財富的生產和積累同等重要。制度經濟學中的“社會效率”概念[5],強調制度的社會基礎全面性,這一方面表明發展模式通常需要能夠在社會和經濟成果與價值觀之間達成一致;另一方面,價值與信仰(關于什么是“好的”或“公正的”)在社會中獲得廣泛認可和分享。簡而言之,制度需要有足夠的社會可信性。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生產性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之間的平衡確實可以滿足這一標準,但這在本質上只能是暫時性的。
這些理論觀點為研究中國經驗,尤其在研究關于制度和可信性的復雜性方面,提供了獨到見地。中國國有企業的經濟效益一直是有爭議的話題,與其他類型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在從國家獲得有利政策待遇的同時,也被要求承擔更多的社會和發展責任。盡管如此,目前存在一些在相關文獻中得到廣泛承認的情況,可初步被確定為國有企業績效之典型事實。
無論是從生產率還是從財務角度出發,國有企業的表現在20世紀80年代似乎都較為接近非國有企業。即便國有企業在20世紀90年代表現不佳,但自21世紀初以來,其表現一直優于非國有企業??紤]到本文隨后會詳細地描述更廣泛的經濟環境,我們可以做出如下兩個推論。第一,在需求停滯的環境中,以市場為導向的靈活性制度往往比固定性制度效果更好。這個角度可用于解釋20世紀90年代的國有企業表現欠佳問題。第二,而相反的情況可能出現在穩定及不斷擴大的需求環境中。自世紀之交以來,國有企業的優秀表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從這些推論中,得以進一步確定國有企業制度各方面的切實功能性。實現這一任務的適當途徑,應當是從所指出的不同理論觀點的角度出發來審視國有企業制度。
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的研究進展引起了廣泛的學術關注。而現有研究往往側重于揭示中國經濟發展的結構動態以及其中國有部門之作用(Felipe,Kumar and Usui et al.,2013;Gabriele,2010;Heilmann,2009;Poon,2009),相比之下,對模式的制度屬性的研究似乎仍有欠缺。這可能是由于在新自由主義經濟學中,新自由主義(或原教旨主義)版本的新古典經濟學占主導地位,無論當前的結構動態如何,它都假定符合市場原則的制度本質上是獨一無二的。[6]此中,值得留意的“例外”,是關于制度經濟學傳統方面的研究,它們更傾向于對中國國有企業和國有部門的制度屬性做出論斷(Nee,2003;Nee,Opper and Wong,2007;Nee and Opper,2013)。但在總體上,似乎仍鮮有學者嘗試將這種制度主義方法與中國經濟發展的結構動力學研究結合起來。
因此,本文旨在填補現有文獻的這一空白。本文核心內容在于突出:中國國有企業固定性的、長期導向的制度既具備高效率的屬性,也有低效率的屬性。正是由于制度與更廣泛的發展環境之間的適當匹配或是不匹配,國有企業在某些時期的表現優于非國有企業,而在某些時期的表現則遜于非國有企業。因此,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的實際相對效率取決于具體情況。同時,回顧上述討論,效率并不一定總是衡量制度可信性的標準。我們有必要進一步解析國有企業制度在中國政治經濟的更廣泛范圍內所起的作用,去探尋它的社會可信性來源。
總而言之,本文實質上是一個探索理論深度的概念性論述,而非基于嚴格數據分析的實證研究,應被視作一個建立在替代理論和經驗事實之上的分析性綜合概述。本文分為七節。在本節介紹完畢之后,第二節將對相關理論文獻進行簡要回顧,目的是為該主題的實證研究提供一些有用的指導線索。第三節以敘述性和概念化的方式簡要描述中國國有企業改革的演變過程。敘述性方法是文獻所常見的,而概念化方法運用則旨在描述改革的各個階段,與不同市場經濟性質理論形成對比。第四節則試圖確定國有企業發展的主要趨勢和更廣泛的經濟背景。這一部分強調了“發展是復雜的”,關于國有企業的解釋則需要一種比起簡單應用現有理論更細致的方法。第五節以四個論題的形式確定了國有企業制度的效率屬性。這些論題的闡述旨在與前面的實證觀察以及相關理論的巧妙運用相一致。第六節則探討了前述分析所存在之優點與局限性。它告誡人們,切勿過分簡單化地使制度功能性和可信性落入基于效率屬性之間競爭的自然選擇過程。對更廣泛決定因素的認知,是判斷中國國有企業制度功能性和可信性的必要條件。綜上所述,第七節總結全文。
二 來自制度經濟學的啟示
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發展政策的主導理論主要與華盛頓共識相關,其中必然包括公共資產和服務的私有化。因為這些學說的核心是使所有生產性資源能夠以金融手段交易,好讓資本擁有最大的來往自由度,從而追求更高水平回報。這一追求的必要條件便是明確個人私有產權。國家所有制在本質上與這一追求相對立。關于這種所有權學說的爭議一直存在。理論上來說,私有財產權的優越性是基于如此假設:自利的經濟主體在做出金融投資決策時,會傾向于充分利用所有相關信息,因此決策往往比任何其他可行的備擇方案更為有效。該理論源于雅明·艾智仁(Armen Alchian)和哈羅德·德姆塞茨(Harold Demsetz)的相關研究,包含資源配置效率下的各類效率。[7]制度固定性被認為會不可避免地導致效率低下,因為它們對生產性資源的金融可交易性產生了阻礙作用(Alchian and Demsetz,1972;Demsetz,1983)。相比之下,由艾爾弗雷德·錢德勒(Alfred Chandler Jr)和威廉·拉佐尼克(William Lazonick)等學者所代表的經濟研究傳統將生產活動與投機活動區分開來,因此帶來生產性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之間的區別。一方面,固定性的、長期導向的制度(“看得見的手”)主要通過集體學習來提高生產性效率;另一方面,財務投資者的最大自由度容易導致短期行為,即投機破壞生產性投資(Lazonick,1991,2009)。
關于企業的經濟學文獻中存在的一系列理論,可以看作試圖綜合上述關于固定性制度效率屬性的對立觀點。奧利弗·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及其同僚提出的特殊交換理論就是一個不完全的結合,因為它不假設制度形態和功能之間的區別,轉而將區別的存在或缺失留給市場決定(“一開始就有市場”)(Williamson,1985,1995)。青木昌彥(Masahiko Aoki)的比較制度分析理論便沒有關于最優制度的普遍決定因素的概念,實際上連最優制度都沒有提及。青木(Aoki,1990,2001)提出的問題如下:鑒于不同制度形式功能的優缺點——特別是股權所有者問責制(具有明確產權的靈活制度)與利益相關者問責制(具有模糊定義的產權的固定制度)的對立——在哪種情況下,一種特定形式比另一種更為直接有效?
從制度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青木的問題在一個層面是開放的,而在另一個層面則是封閉的。如上所述,“開放”的是,在提出這個問題時,青木似乎沒有假設最佳制度。制度功能性有多個決定因素,它們的可信性取決于制度之間的一致性以及未指明的更廣泛的背景?!胺忾]”的是,無論效率的形式和來源如何,效率仍然被視為可信性的最終標準。在政策語境中,近年來主流新自由主義觀點只是簡單地減少在市場運作中的更廣泛背景和多重決定因素?;谛蕵藴?,市場通過自然選擇過程來產生最優制度。這是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卓越之處,與以往忽視制度作用的主流意見并無不同。[8]
透過回顧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實際經驗,同時回顧有關制度研究的文獻現狀,張夏準提出了一個相反的觀點(Chang,2007,p.3):“我們距離確切地知道諸如‘哪些制度以哪種形式出現?并對于什么情況下的經濟發展而言有必要或有用?’之問句的答案還有很長的路?!钡@種觀點未必是不可知論。伊琳·格拉博(Ilene Grabel,1999)提出,在任何情況下,為了更進一步探尋制度相關文獻所討論的內容(如張夏準的聲明中所述),“民主可信性”原則是必需的。在此情況下,市場的運作必然會被多種機制和多種經濟主體在制度形成中的行為所取代。正如何培生(Peter Ho,2014)解釋的那樣:“可信性論點認為,當某些制度或財產權存續時,它們在社會或社區中發揮著某種作用。借此,它們可聚集一定程度的支持,并被社會主體或經濟主體認為是可信的?!?a id="w9">[9]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能將上述機制縮減到市場層面,并將多個主體簡化為純粹的市場主體。有鑒于此,青木的觀點描繪了一系列特殊情況,其中相對效率(可以采取多種形式)恰好被社會接受為制度可信性的最重要標準。正如市場原教旨主義觀點所指出的,僅依賴于資源配置效率的標準,只是這一集合中的一個特例。
由此,前文的論述可以用更清晰的方式進行重構,具體參考制度經濟學中一個長期存在的傳統,即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的傳統?!吧鐣u估”的概念可以被理解為等同于何培生對上述制度的社會可信性的解釋。此外,制度的可信性可以在其“工具性”和“儀式性”價值基礎之間區分,分別粗略地表征為生產性價值基礎和獲取性價值基礎。鑒于儀式性價值通常是特定的“文化習俗、制度化等級、地位和權威”的產物(Hickerson,1987:1129),因此,制度的可信性必須由與制度相關的財富、權力和地位分配模式決定。鑒于一定程度的儀式主導地位(相對于工具性價值)必須始終存在,逐步提高社會效率的制度變遷“不會自動發生,而需要酌情的公共政策支持”(Elsner,2012:2)[10]。社會成員以民主或其他方式參與公共空間,所形成的制度嬗變將影響由此產生的制度的功能性和可信性。
總體而言,本節對相關理論文獻的回顧旨在尋找研究中國國有企業制度功能性和可信性的潛在啟示。作為開端,本文借鑒了公司替代理論,從平衡生產性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的角度闡明了功能性問題。然后,本文會利用制度經濟學的理論,繼續闡述可信性問題。關于國有企業效率屬性的實際分析,第五節會呈現相關更詳細的其他企業理論論據。而第六節則將從廣義上來討論社會可信性,試圖明確中國政治經濟處于世紀之交特定時期中的社會效率的具體形式及其社會價值。
三 中國國有企業改革的特征
回首過去,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國企民企關系的發展趨勢以及中國這一時期的經濟轉型,可以被理解為特定國家導向的強化,反映了國家控制經濟“制高點”的愿景,從而指導整體發展道路(Lo and Smyth,2005;Lo and Zhang,2011)。
改革時期上半段的國有企業改革,率先在1979~1983年采取了利潤留存的做法。企業開始被允許自行保留部分利潤,而非將所有利潤交給政府。在履行國家計劃指令之后,它們還被授予部分決策自主權。這意味著國企的任務與角色在中央計劃體系下產生了重大變化:此前,國企在中央計劃下運作,地位等同于國家機構的行政部門。1983~1986年,通過“利改稅”改革,國有企業自身利益的制度化能通過進一步采取相關措施得到實現。此次改革試圖以統一所得稅制度取代政府和國有企業之間利益分享的逐案談判制度。這是為了實現政府與國有企業之間的分離,令國有企業不得不對自身利潤和虧損負責,并在市場中公平競爭。
從1986年到1992年,國有企業改革轉而通過采用承包責任制來實現所有權和控制權的分離。該系統不再采用統一稅率的制度,而是回到逐案談判制度——它試圖確定稅收和利潤上繳的基準,并允許國有企業留存此基準之上的利潤。這就要求國有企業在以合同前金額為基準的基礎上,確保稅收和利潤上繳穩步增加。談判在國家與企業管理層之間進行,后者代表企業內部所有成員。經驗表明,國家(作為外部實體)和管理(作為內部成員的代表)之間不可避免的信息不對稱會導致企業軟預算行為傾向。利潤責任與虧損責任之間存在的嚴重不對稱是一個系統現象。企業往往在經濟繁榮時期過度擴張,并在困難時期要求重新協商稅收和利潤上繳。因此,承包責任制在1990~1992年經濟衰退期間之后無以為繼。[11]
從概念上講,改革上半段的曲折,顯然可以追溯到中國國有企業社會主義性質與國家建立市場經濟的方向之不相容。社會主義的性質是,國家對企業的生存負有近乎無限的責任,因為它有政治承諾要保障就業乃至就業者的收入水平。國有企業的這種性質首先是與瓦爾拉斯“純粹市場”概念不相容的——這是研究政府與國有企業分離的理論基礎。對于國有企業而言,無論它們是不是社會主義性質的,國家既是政府(理想情況下用統一稅率征稅)又是所有者(收集的“股息”必然會因企業而異)。即使在市場經濟中,國有企業與國有企業之間的公平關系也只能是特例。因此,考慮到所有權和控制權分離的可能性,國家修改對市場經濟概念的理解是向前邁出的、合乎邏輯的一步。然而,這種改良的市場經濟概念與中國國有企業社會主義性質的相容性仍然有限。承包責任制下企業的軟預算行為以及相關的責任不對稱表明了這一局限性。
在嚴格意義上,在1993~1998年中國國家領導層無意中通過大規模私有化的方式打破了這一限制。這主要歸功于各級地方政府,它們抓住了中央政府對“抓大放小”的呼吁(保持大規模,放開小規模),簡單地將大多數中小型國有企業的資產私有化,同時將其負債社會化。而國家領導層想實現的,或實際宣布的,只是追求社會主義所有權與國有企業產權的分離。通過將國有企業轉變為不同類型的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制公司,國家對國有企業的責任將限制在其投資的實際資本中,國有企業必須對自己的利潤和損失負責,直至破產。在控制方面,國家則保留對國有企業高層管理人員選擇和戰略決策的權力。國有企業將從國家和其他法人處獲得投資,而且國家則享受企業利潤的比例回報。實際上,這些改革主要適用于繼續受國家控制的大型國有企業。[12]
上述改革演變的核心是國家與國有企業內部成員以及其他主要利益相關者(包括銀行、相關業務合作伙伴和當地社區)之間的關系變化。稅收和利潤上繳談判的安排關系雙方就企業盈余的分配,還涉及多個主體。因此,企業改革演變的特點是,這些利益相關者之間一系列的妥協,特別是國家和企業內部成員之間的妥協。國有企業的治理結構往往以這些主體之間的制衡所構成的網絡為特征。換言之,治理結構可以被特定描繪成一個固定性的制度體系——國家與企業關系、企業與職工關系、金融與產業關系等——系統性的長期導向。對于留存下來的大型國有企業而言,至少與中國其他類型的企業相比,1993~1998年的改革明顯削弱了它們的這一特征,但并未完全消除。[13]而這與西方經濟學明確界定的個人主義產權原則相去甚遠。
四 國有企業經濟績效的復雜性
無論從其他理論角度對改革后制度的效率進行何種評估,中國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的實際表現對比都遠未明晰。在工業領域,國有企業增加值份額經歷了長期下降趨勢,從1978年的77%下降到1998年的32%。此后,截至2017年,該份額已經穩定在30%左右。加上間接受國家控制的混合所有制企業的產量,至2017年,國有企業部門工業增加值應該約占中國工業增加值的近半(Szamosszegi and Kyle,2011)。
與此同時,2017年,中國工業的國有企業資本份額保持在42%的高水平,而就業份額則下降至12%的低水平。從圖1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國工業部門呈現一個分工格局,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更集中于資本密集型大型工業。例如,2017年,國有企業的資本-勞動比率是非國有企業的5.30倍。同時,就整體中國經濟(即工業加非工業企業)而言,中國企業聯合會的年度調查結果顯示,2012年,按銷售額計算最大的500家企業中有62%是國有企業;在排名前40的公司中,有39家是國有企業;排名前500的企業中,國有企業的銷售額平均為非國有企業的2.78倍。此外,在2018年的《財富》世界500強企業中,中國大陸有115家,其中90家是可識別的國有企業(這些企業在115家企業銷售收入中占比高達84%)。在世界500強中,中國企業數量非常趨近于美國與歐洲的企業數量。[14]

圖1 國有企業在中國工業中的增加值、就業人數以及資本份額
注:V=按現行價格計算的增加值,L=勞動就業人數,K=固定資產凈值。
指標為1978~1995年國有企業及1996~2017年國有企業加上國有控股企業在中國工業總體中的份額。
就增加值份額而言,分子是指“1978~2017年工業”正規部門中“國有企業的增加值”(即1978~1997年的“鄉及鄉以上獨立核算工業企業”和1998~2017年的“所有國有企業”)。1978~1991年的數據是從工業凈產值中換算而來。1992~2007年的數據是官方數據。2008~2017年的數據是基于實際增長率的官方數據,并假設價格平減指數與行業總量的相同。分母則是指國民收入核算表中國內生產總值的行業構成部分。
就業人數,2011~2017年行業就業數據為估算值,假設其在第二產業中的就業份額與2006~2010年的平均值相同。2012~2013年的國有企業就業數據為估算值,假設截至2014年,國有企業的增長趨勢保持不變。所有其他勞動就業數據均為官方數據。
就資本份額而言,國有企業的數據為官方數據。假設“非正規部門”中的非國有企業與正規部門中的非國有企業具有相同的資本產出率,則中國工業總量的數據是估算值。
數據來源: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統計摘要》《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
從圖1的數據可以推斷出,工業中國有企業相對于非國有企業的生產率表現的演變。如圖2所示,這種演變無論如何都是驚人的。在對資本和勞動力產出彈性值的一系列合理假設范圍內,國有企業在1998年之前表現不佳,但隨后又逆轉了這一對比。1998年,國有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水平為非國有企業的0.48~0.57倍。而至2017年,這一比較范圍為1.18~1.65倍,大致超過1978年(經濟改革開始年份)的水平。1978~1998年,國有企業生產率增長速度緩慢得多,這幾乎是現存相關文獻中的共識。相比之下,1998~2017年的逆轉卻很少被承認。從本文角度來看,最有趣的是,這種比較可以大幅度地從一側波動到另一側。這表明國有企業制度的相對效率屬性和可信性必須是針對具體情況的,而非僅僅由一般理論出發就可以做出判斷。只有在符合制度可信性的一般論斷前提下,考慮到國有企業進一步履行社會和政治職能(超過相對效率),才能確認這一判斷。第五節將繼續研究這一點。

圖2 相對全要素生產率: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
注:假設A=V/(KαLβ),其中α+β=1。
數據來源: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統計摘要》《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
如圖3所示,對比的復雜性在工業盈利能力方面也很明顯。在改革時期的上半段,1978~1992年,國有企業稅前利潤率的演變水平和趨勢非常接近非國有企業。此后,兩個類別之間的差異一直是常態。在1993~2003年的10年中,國有企業表現不佳。隨后,在2004~2007年,國有企業的稅前利潤率超過了非國有企業。然而,在2008~2014年,國有企業再次表現出嚴重的不良績效。該復雜性表明,孤立地分析制度也許不足以解釋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的績效差異。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經濟績效從1978年到1998年出現長期下滑,此后大幅反彈,它們盈利能力演變的趨勢進一步堅定了這一判斷。

圖3 中國工業企業稅前利潤率
注:稅前利潤率=(稅金總額 + 利潤總額)/(流動資金 + 固定資產凈值);非國有企業是指中國工業正規部門中的非國有企業。
數據來源: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統計摘要》及《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
初步可以判斷,績效往往受到一般發展環境影響的國有企業比例更大。1993~1998年可能是一個特殊時期,此時國有企業受到國家經濟結構調整、單方面私有化和大規模裁員措施的嚴重不利影響。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國有企業在經濟衰退期間表現不佳的主要原因是多年的經濟低迷,實際正是處于與亞洲金融危機相關的通貨緊縮或停滯不前時期(1998~2002年)以及美國金融危機引發的世界經濟衰退期間(2008~2014年)。相較之下,2004~2007年的繁榮時期則見證了這一對比的逆轉。根據現有文獻中對國有企業盈利能力比較表現的解釋,國有企業在所有權差異與市場競爭的加劇之間存在爭議。[15]而考慮到上述表現的波折,可能會增加第三層論說,即一般發展環境對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差異化影響。
在這方面,值得注意的是,一般發展環境的演變反映在:勞動密集型工業化只發展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此后便向資本日益深化的工業化新路徑過渡。圖4顯示了中國經濟的增量資本-產出比率(ICOR)的變化。由此可見,從改革初期到90年代中期,ICOR曲線相當平緩。這意味著,在此期間的經濟增長有賴于生產過程中的勞動替代資本,即從農村-農業部門向工業部門大規模轉移勞動力。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ICOR曲線趨于向上移動并變得相當陡峭。資本深化成為經濟增長的突出特征。這種新的增長路徑很可能與大型企業(主要是國有企業)的快速擴張相一致。換句話說,上述國有企業比較績效的變化可能與經濟增長路徑的演變有關。

圖4 中國經濟的增量資本-產出比率(5年移動平均數)
注:增量資本-產出比率=dK/dY,其中dK=I=固定資產投資總額,dY=當年國內生產總值減去上年國內生產總值。
數據來源:相應年份的《中國統計年鑒》。
綜上所述,在改革時期,國有企業的生產率和盈利能力都經歷了1978~1998年的長期下降,然后出現大幅反彈。這似乎與一般發展環境的并發改變基本一致,也與勞動密集型增長向資本深化增長的轉變相關。國有企業相對于非國有企業的比較表現的情況較為復雜。雖然通過相對生產率的指標,可以清楚地觀察到長期下跌和大規模反彈的相同趨勢,但在盈利能力方面的表現相對更為曲折。這種情況似乎證實了一個反復出現的理論觀點:中國國有企業已經能夠提高生產率,但同時也存在本能地過度擴大內部成員的支出,從而影響企業的盈利能力的問題。[16]無論國有企業這種特質是否有問題,或者它是不是中國經濟制度功能的結果,它的影響都需要在中國社會和經濟發展模式的更廣泛背景下進行分析——國有企業制度可信性的更廣泛決定因素。在進行關于國有企業制度比較效率的論述之后,第五節將討論這個問題。
五 制度功能性與可信性:解讀國有企業的效率特性
如果第三節對中國國有企業改革的描述,以及在第四節中對國有企業經濟表現的分析都具有真實性,那么就有可能從不同視角去看待它們原本理論上的“次優”制度。這些制度被認作次優的原因在于,所討論的理論觀點——定義明確的、個人主義產權——過于狹隘地側重于資源配置效率。一旦將重點擴大到關注生產性效率,新自由主義者對中國國有企業的判斷可能會變得更加片面甚至產生誤導。
從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下的經濟發展視角出發,借鑒異端經濟學后進發展的一系列理論,從中國經濟轉型及關于國有企業作用的實際經驗中提出以下四點論題是有據可循的。這些論題旨在強調特定制度的效率特性是相對的,取決于具體環境。因此,中國國有企業的經濟績效取決于其制度在環境變化這一具體背景下的功能性和可信性。本節結尾處會針對這些論題進行綜合討論,將中國經驗與關于制度和后進發展的各種一般(雖然仍以效率為中心)理論聯系起來。
論題1:軟預算約束是企業創業型活動的必要條件。
國有企業必然具有軟預算約束,這一點在現有文獻中幾乎已成共識。軟預算約束必然與資源配置效率相對立。而理由是雙重的。第一,正如亞諾什·科爾奈(Janos Kornai,1990,p.57)明確定義的那樣,軟預算源于個人主義產權的偏離:“由于收入和支出差額而出現的剩余收入不會流入自然人的口袋,損失不由同一自然人負責。”第二,正如西蒙·詹科夫(Simeon Djankov)及其同僚使用的“現代化”術語(將內生技術變革和人力資本理論納入資源配置效率的概念)所表達的那樣,個人主義產權的安全性在經濟發展中是最重要的,因為“它有利于人們投資于自身和實物資本從而促進經濟增長”(Djankov,Glaeser and La Porta et al.,2003:596)。[17]
從生產性效率的角度來看,理論上可以認為,嚴格的硬預算約束存在產生短期性和波動性的問題。如果要實現嚴格的硬預算約束,融資實體的規劃期限——必須是效用最大化的自然人個體——可能比生產或創業活動所需的時間要短得多。一定程度的軟預算約束對于企業的長期追求是必要的(Lazonick,1991;Teece,1993)。
置身中國語境,在極大規模的制度和結構變化之中,創業發展可能需要時間,也可能會被經濟環境的波動所打斷。因此,基于緊密的國家-商業和金融-產業關系的軟預算約束有助于保護潛在高效的公司免受波動的影響?;仡櫼幌?,當今有許多中國企業已進入世界500強,并成功在世界市場上與其他企業競爭,它們大多是大型國有企業。然而,僅僅在十幾年前,它們幾乎都曾被視為不具備國際競爭力的存在。
論題2:政府有可能作為企業創業精神的替代品。
在企業創業精神不強烈的背景下,政府可能會成為替代者。這是關于后進發展的文獻中的一般性論點。愛麗絲·阿姆斯登(Alice Amsden)、羅伯特·韋德(Robert Wade)和張夏準等學者認為,東亞工業化成功經驗的一個基本特征,特別是在日本和韓國各自的“騰飛”時期,是政府所發揮的創業者角色(Amsden,1989;Wade,1990)。
東亞經驗領域的學者們所提出的論點主要集中在產業政策上。但它們不一定是限制性的。正如異端經濟學的經典著作所確信的,國家創業職能可延伸到大規模工業建設(Erlich,1960)、促進技術進口和消化(Veblen,1964 [1915])、指導企業融資和治理(Gerschenkron,1962)。而在這些觀點呈現于當下時,后凱恩斯主義學者強調國家在減少經濟發展面臨全系統不確定性方面的關鍵作用,而熊彼特主義學者則強調國家作為最具遠見和最不規避風險的投資方的作用。[18]即便是奉行市場失靈方法的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如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也承認,市場友好型干預的必要性足以確立國家在發展過程中的關鍵作用。[19]
同樣的論點也被用于研究改革時期的中國經濟發展。這些實證研究的結果參差不齊,但仍有許多政府行為被認為對經濟發展有顯著推動作用。一系列高科技產業的成功發展部分歸功于政府的幫助。大多數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大型企業(包括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出現也得到了政府行動的大力支持??偟膩碚f,鑒于中國工業和企業在世界市場上的后來者地位,純粹符合市場規范的商業活動可能不足以促進其發展。進一步說,對于中國產業的發展而言,產業與世界技術前沿越接近,純商業活動就越難以實現,從而對政府幫助的需求就越強烈。[20]
論題3:雇傭關系本質上可以是特殊的交換。
從新自由主義的角度來看,以低勞動力流動性和固定的工資調整為特征的企業制度本質上被認為是低效的。但是,奧利弗·威廉姆森及其同僚提出的特殊交換理論認為,雇傭關系中某種程度的固定性有助于建立雇主和雇員的長期關系,從而有利于企業績效。這一想法的前提是,特殊知識可以帶來顯著的收益,如公司特定的技能。從后進發展的文獻中可見,提高生產率的知識的獲取被認為是一項“集體學習”,需要所涉及的多個主體的積極合作,這進一步強調了這類成果的重要性(Williamson,Wachter and Harris,1975)。[21]
從改革時期走到今天,國有企業的就業體系比非國有企業具有更高的固定性。就這一特征,還可以觀察到,尤其是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國有企業的生產率水平(以及更快的增長率)和工資率都有所提高。這里需要在更廣泛的社會和經濟發展背景下分析工資增速加快的成本和效益,而下一節將對此進行詳細闡述。仍然有證據表明,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的生產率增長和工資增長之間存在著相互促進的關系。這意味著工資增長越快,其背后的勞動保護和工作保障程度越高,這有助于促進學習效果,從而反過來又促進了生產率的增長(榮兆梓,2013)。這與“特殊交換”和“集體學習”的論點是一致的。
論題4:企業的競爭力取決于其制度與整體發展環境之間的匹配。
上述論述,突出了市場一致性和市場替代性制度之間的替代,可能意味著在資源配置效率和生產性效率之間的權衡,并從這個角度理解中國國有企業看似次優的制度。理論上,權衡的凈結果取決于制度與整體發展環境之間的適當匹配或并不匹配。青木在比較制度分析方面的工作最為突出。其重點在于企業的組織形式與需求環境之間的一致性??焖僮兓沫h境往往有利于瓦爾拉斯純粹市場關系的原子式企業,這種企業在適應不穩定方面的調整上具有高度的靈活性。一個非常穩定的環境傾向于支持依賴自上而下規劃的層級制企業的運作,如傳統的蘇聯式企業或新自由主義時代之前的美國大企業。相比之下,在持續而變化穩定的需求環境中,擁有長期和合作導向制度的企業將能夠通過集體學習和生產率增長而表現良好(Aoki,1990)。
在傳統異端經濟學中,存在著一個成熟的論題,即制度與工業化路徑之適當結合可實現后發的成功??死瓊愃埂ぐ瑺査梗–larence Ayres,1960:50)以如下陳述總結了這類論題:“任何經濟發展都受制于技術活力與制度化傳統抑制力的相互作用”。而技術在后進發展中的活力正是托爾斯坦·維布倫(Thorstein Veblen)所稱的“借用的優點”。這不僅是從發達經濟體進口技術,它還必然涉及一個通過技術和體制環境的共同進化來吸收和改進所引進技術的過程(Veblen,1964[1915],ch.2)。[22]從某種意義而言,青木在上文所描述的論點便是這一來自異端經濟學的一般性論題的重申與具體陳述。
從經驗上看,有充分的證據表明中國改革時期的經濟增長路徑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長期導向的國有企業制度。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經濟增長一直伴隨著大規模、資本深化的工業化進程。這為利用動態遞增報酬作為提高生產率的主要來源提供了充足空間。因此,在制度安排高度固定性的基礎上,中國工業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的集體學習能力,可能是其競爭力的重要來源之一。[23]
總的來說,這四個論題可以被理解為阿爾伯特·赫希曼(Albert Hirschman)著名的“退出”“呼吁”與“忠誠”理論在分析中國改革時期后進發展經驗時的應用?!巴顺觥笔侵竿郀柪辜兇馐袌?,而“呼吁”和“忠誠”則指向長期導向的制度。根據具體研究情況,這三種選擇都有其成本和收益(Hirschman,1970)?!昂粲酢焙汀爸艺\”的區別在于,市場競爭作為經濟關系的最終和普遍決定因素是否存在。因此,威廉姆森等的特殊交換理論符合“呼吁”這一概念,因為長期關系的選擇被認為是所涉及經濟主體自利和理性決策的結果。相反,合作(而非競爭)是“忠誠”的決定性特征。在后進發展中強調集體學習和合作的重要性,意味著阿姆斯登、青木和韋德這些學者的研究基本與“忠誠”概念相符。
這四個論題似乎能夠連貫地解釋中國國有企業制度與實際績效之間的關系,而制度方面和績效方面分別在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中有所闡述。如前所述,在繁榮時期,國有企業的表現往往超過非國有企業,但在經濟停滯的年份,情況恰好相反。就相對生產率表現而言,這一點顯而易見??赡艿脑蛟谟冢焖俚漠a出增長為通過學習獲得動態遞增報酬提供了更大的空間,這正是固定性的、長期導向的制度的優勢。相反,停滯或衰退則會增加變革能力及適應變化環境能力的優勢,這是靈活的、短期導向制度的長處。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的財務業績比較基本上遵循相同的模型,但在這方面,固定性的效益往往較小,成本往往更大。從更廣泛的社會和經濟發展背景來看,這些企業的經濟效益和成本可能會產生相當不同的影響。對此,下一節將做更深入的討論。
六 超越效率:國有企業與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
前面關于中國國有企業制度功能性和可信性的論述,強調了相對效率的表現。這似乎隱含著一個假設,這個假設實際上是新古典經濟學的一個基本假設(postulate):存在一個基于各自效率屬性之間競爭的制度自然選擇過程。威廉姆森式的制度理論建立在“一開始就有市場”這一概念的基礎上,與該假設一致。許成鋼采用相同的方法研究中國制度變遷時斷言(Xu,2011:1078):“正如我在本文中所說,中國改革的教訓表明,這個基本問題(關于市場與政府之間邊界)的答案最終取決于政府在不同形式的成本和收益之間的權衡。”
不同于新古典經濟學,相較于物質財富產生的效率,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擁有更廣泛的制度效率基礎概念——社會效率。本著后一種傳統的精神,在上述論述中,對相對效率的強調(以及因此在某種程度上隱含的自然選擇假設)被視為連合性而非結構性。此處沒有假設不同類型的制度之間普遍存在市場競爭。正是由于中國政治經濟在改革時代的具體背景,其中效率和經濟發展被整個社會所重視,自然選擇具有重要意義。即便如此,效率也不必根據新古典最優概念進行唯一定義。結合不同社會和經濟發展模式,它可能具有不同的含義。我們可以通過快速回顧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模式來明確這一點。
簡而言之,就經濟發展而言,特別是自世紀之交以來,該模式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實現了以下幾點:投資和消費的快速擴張,生產率和工資率的快速上升,以及大量創造就業機會。這一切都為更廣泛的社會發展提供了必要物質環境:勞動者權力的根本增強,公共資助的綜合醫療體系的重建,以及城市化進程的加速。[24]國有企業的相對效率,以及它們制度的功能性和可信性都應該與這些發展一起進行評估。
表1顯示了改革時期三個階段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實際年均增長率,其中前兩個階段是此處的討論重點。在1978~2000年,年均增長率為7.6%。在隨后的2000~2012年,這一比率增加到9.7%的高水平。無論如何,1978~2012年勞動生產率的實際年均增長率為8.3%,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可敬的,甚至是奇跡般的表現。因此,從第一個階段到第二個階段人均GDP實際年均增長率的加速更加驚人。
表1 實際國內生產總值和就業年均增長率

生產率的提高已經轉化為生活水平的提高。表2顯示了總消費和投資的實際年均增長率。1978~2000年,消費實際年均增長率為8.2%,接近9.2%的投資實際年均增長率。進入2000~2012年,消費增長率加速至10.1%,投資增長率加速至15.0%的高位。這些演變趨勢表明,以投資為主導、資本深化的經濟增長路徑與消費增長的加速而非放緩有關。
表2 消費與投資實際年均增長率

生產率提高還與創造就業機會的經濟能力提高有關,這與資本深化的增長過程特征相違背。在中國的統計系統中,農業勞動力被假定為充分就業,這一點是可疑的。要驗證經濟體的就業創造能力,就需要考慮從農業到工業和服務業的勞動力轉移。同樣,正是在2000~2012年,前所未有的勞動力轉移出現了。在12年的時間里,農業就業份額下降了16.4個百分點。城市失業問題仍然存在,這主要是由于這一時期城市化進程加快:農業就業人數平均每年減少856萬人,而相比之下在1978~2000年,農業就業人數年均凈增長351萬人。
上述社會和經濟發展趨勢與良好的公共財政狀況相結合,表明自世紀之交以來,中國呈現一種趨向,趨同于1950~1973年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曾經歷的“黃金時代模式”。[25]簡單地來看,該模式以“大企業、大勞工和大政府”為三大支柱?!按笃髽I”,指的是資本深化增長路徑的盛行以及大型企業的相關優勢。基于動態遞增報酬的快速生產率增長是大企業的存在理由。“大勞工”,是典型的“呼吁”形式,即采取集體談判的形式,具有促進特殊交換的特性?!按笳保侵父@麌遥徽J為有助于降低個體企業的勞動力成本,并有助于支持利用大規模生產動態遞增報酬所必需的大規模消費(Glyn,Hughes and Lipietz et al.,1990)。
只要中國趨同于“黃金時代模式”這一判斷存在事實依據,國有企業的制度就可以具有新的含義。效率屬性可能對于國有企業在此模式中所發揮的關鍵作用至關重要,連同它在雇傭關系中促進“呼吁”和/或“忠誠”選擇的能力也不容小覷。國有企業在業務盈利能力方面表現平平,加上在生產率方面表現卓越,可能最終會成為一種優勢而非劣勢。促進工資增長可能對盈利能力不利,但是,在“黃金時代模式”的特定背景下,它可能有利于整體社會和經濟發展。因此,國有企業的制度可能具有超越效率狹隘范圍的可信性。它們可以與整體發展模式相匹配的方式來發揮作用,從而滿足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等多種力量的一致性,進而導向趨同于“黃金時代模式”。
上面的闡述似乎描繪了一個“中國故事”,它從根本上與主流新自由主義文獻相矛盾,或者至少與之偏離。然而,在結尾之前,且看這些描述是否確實在面對批判性、反新自由主義文獻時具有說服力且有用。通常,后一種文獻的研究往往描繪出中國社會和經濟發展慘淡,甚至悲慘的景象,尤其是自世紀之交以來。例如,黃宗智表示(Huang,2012:622):“中國發展面臨的一個重大問題,不是國有企業是否應該發揮關鍵作用,以及是否應當存在,而是國有企業的利潤應該走向何方。直至目前為止,資本家、官員和國家本身獲得了好處,但沒有帶來整個社會和公共利益的改善,這導致了巨大的社會不平等……”
綜上而言,特別是在本節中,確實存在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那就是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這一術語的使用?,F實中,它是否與新自由主義決然不同?“黃金時代模式”體現了資本與勞動之間相妥協的鮮明特征,其中,經濟生產—再生產安排取決于全社會的協商。從這個意義上說,它與新自由主義在本質上是不同的。然而,關于自世紀之交以來,中國經濟轉型傾向于這一模式的說法,可能會引來部分學者的質疑。
歸根結底,批判性學者們對中國經濟轉型的懷疑,來源于他們對這一過程中勞動者命運的特殊理解。自馬丁·哈特-蘭德斯伯格和保羅·伯克特(Martin Hart-Landsberg and Paul Burkett,2004)、大衛·哈維(David Harvey,2005)所形成的早期研究以來,“超級剝削”的概念似乎就在批判性文獻中占據了中心位置。黃宗智在如下的陳述可以被視作這些觀點的精髓(Huang,2012:622):“但現實是,86%的勞動力,亦即由此而來的人口,仍然處于二流的非正規經濟之中,他們拿著低薪,過勞工作,不受國家勞動法的保護,不享受(或只有二等)健康和退休福利,并且無法進入城市中的學校。”
這一表述是否屬實?也許吧,但大概這只針對非國有企業與國有企業工人間的不同命運。它可能只是部分的現實。對此,我們有三點需要注意。首先,中國的經濟增長主要基于“廉價勞動力”這一觀點并不正確,因勞動生產率在1990~2016年的年均增長率高達9.0%。其次,勞動生產率增長主要基于工作強度的提高這一觀點,顯然也不是事實。假設在這27年期間,工人的平均工作時間增加了50%(夸大說法),那么年均增長率將為1.47%,這僅占實際上的勞動生產率增長的1/6。再次,工資上漲幅度很大:1990~2018年,城鎮職工和農民工實際工資年均增長率分別為9.3%和6.9%。最后,應該指出的是,自21世紀初以來,生產率增長加速,城鎮職工和農民工的工資增長持續超過生產率增長。[26]
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的一個重要觀點便涉及創造性猜想。對現有制度的社會的評價必然要求闡明它們與替代制度的比較。[27]前述旨在證明中國的經濟轉型是遠比新自由主義更公平、更先進的一種替代方式。而將這種轉變與社會主義的啟示或社會主義的相似性進行比較,同樣是合理,也是可取的。企業治理中所強調的參與式民主——這在中國國有企業中亦具有傳統(如著名的“鞍鋼憲法”)(Xie,Li and Li,2013),但在很大程度上被市場改革所扼殺——仍是未來的一個愿景與方向。而國有企業改革探索的財產權社會共享和國家財富社會管理則是另一個有前途的方向(Shi and Liu,2012)。這些方向在國有企業的研究和中國經濟轉型的整體模式中都值得更多學術性關注。
七 總結
通過制度和后進發展的不同理論來看待中國經濟轉型,可以取得發人深省的見解。由前文可知,中國市場改革的核心特征是,在企業治理和發展的微觀層面上,國家導向從社會主義承諾到關注發展的逐步轉變。國有企業就業份額大幅萎縮,及其制度變化,皆清楚地表明了社會主義承諾的減少。然而,在國家控制下,仍保留龐大規模且不斷擴張的大型企業部門表明,國家并沒有進行自我重新定位以接受自由市場模式。這恰恰表明了一個重大發展側重點:國家將保持對經濟制高點的控制,從而有望指導整體發展。
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背景下,有許多相對成熟的理論論據支持該模式實現后進發展??梢哉f,對發展至關重要的創業精神,來源可以是多重的。創業既可以是集體活動,也可以是個人行為。相反,競爭制度的相對優勢——特別是利益相關者問責與股權所有者問責——取決于它們是否與一般發展環境相匹配。因此,東亞經驗的有關文獻中所呈現的諸如“創業型企業”(entrepreneurial firm)和“發展型國家”(developmental state)等概念具有相關性。
由此可見,固定性、長期導向的制度——盡管偏離了定義明確的個人主義的產權原則——并沒有拖累國有企業和整個中國的經濟發展。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背景下,國有企業的功能性已然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驅動力。其盛行也并不是所謂“統制經濟”的癥狀。國有企業的制度可以被認為具有可信性,因為它們具有積極的屬性,它們的演變對于資本深化和大規模工業化的普遍路徑而言是內生的。
總體而言,在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的指導下,國有企業的制度似乎已經發揮了廣泛的社會和經濟發展的作用。超越相對效率的狹隘限制,它們始終與社會和政治要求相一致。在這一點上,中國國有企業的經驗提供了一個生動案例,符合制度功能性和可信性的一般理論,即“可信的制度和產權并不由我們設計或制造,而是由社會主體和經濟主體的互動而產生,這一過程融合在內生的、自發的有序發展之中”(Ho,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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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Woo,Wing-Thye,Wen Hai,Yibiao Jin and Gang Fan,“How Successful has Chinese Enterprise Reform Been?—Pitfalls in Opposite Biases and Focus,”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1994,18:410-437.
[70]World Bank,The Chinese Economy:Fighting Inflation,Deepening Reform(Washington D.C.:World Bank,1996).
[71]Xie,Fusheng,An Li and Zhongjin Li,“Can th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in China Adhere to Socialism,” 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2013,45(4):440-448.
[72]Xu,Chenggang,“The Fundamental Institutions of China’s Reforms and Development,”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2011,49(4):1076-1151.
[73]Zhou,Yu,William Lazonick and Yifei Sun(eds.),China as an Innovation Na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
[1] 本文的研究獲得清華大學中國現代國有企業研究院項目“中國國有企業的經濟性質和發展趨勢”(2018 THUISOE 02)的資助。作者感謝Peter Ho、Ben Fine和張宇以及本集刊的匿名審稿人提出的意見和建議。
[2] 盧荻,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經濟學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經濟發展與體制改革、比較政治經濟學。韓嘉怡,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政治經濟學。
[3] 關于格申克龍后進發展的“趕超”理論的介紹和應用,可參考萬提瓦和??松╒anteeva and Hickson,2015)。值得注意的是,該理論不僅強調了落后的優勢(“后發優勢”),即后進發展經濟體進口技術的機會,而且強調了國家長期導向性的機構利用此類優勢的必然性。
[4] 在一般意義之層面,資源配置效率是指資源的分配在特定時間點上,于現有生產技術環境的約束下,所能滿足需求的最大水平之產出?;谫Y源配置效率的經濟增長路徑可被設想為一系列時間點,經濟體根據該時間點的技術環境以分配其資源,從而取得最大化的產出水平。與此相對,生產性效率是指以增加產出與投入比率的方式來分配資源?;谏a性效率的增長路徑意味著產出與投入比率不斷增加的過程,即技術進步和相應的生產率增長,盡管經濟可能會或可能不會在每個時間點上達到最大可能的產出水平。拉佐尼克(Lazonick,1991,尤其是第5章)對兩種不同的效率概念之間的區別做了可能是最精辟的闡述。
[5] “社會效率”的概念,即與實現社會經濟目標相關的整個經濟體系之效率,來源于克拉克(Clark,1924)。這一概念的本質,是強調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中的“社會價值”。
[6] 對于主流新自由主義者或市場原教旨主義者,對中國國家主導模式的解釋可參見如Fan、Morck和Yeung(2012),李系、劉學文和王勇(Li,Liu and Wang,2012)以及The Economist(2012)。當解讀中國時,新古典經濟學的傳統中也存在著一系列遵循“次優原理”方法,而不是市場原教旨主義方法的研究,見許成鋼(Xu,2011)的綜述。盡管如此,這部分研究并沒有試圖將制度分析與結構動態分析結合起來。
[7] 有關這個理論在全球化時代發展的闡述,請參見Djankov、Glaeser和La Porta等(2003)。
[8] 這種市場原教旨主義觀點在華盛頓共識(Chang,2007)的政策學說以及資本主義世界更廣泛的政治機構(Grabel,1999)中都很明顯。
[9] 他繼續說道:“可信性,不是關于經濟增長和發展的任何理想或預定的制度形式,而是關于它在時間和空間決定背景下的制度功能性”。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本文認為經濟發展作為制度可信性的標準這一點,只是連合性的,而非結構性的。意即,只有在改革時期的特定情況下,中國經濟發展的需求才能達到比其他替代需求更高的政治和社會支持水平。相應的,以生產性效率(以及長期承諾、合作、穩定等)為基礎的發展模式比以資源配置效率(以及短期主義、競爭、不穩定等)為基礎的發展模式更符合社會政治環境。參見本文第六節的詳細說明。
[10] 埃爾斯納強調,在解釋制度變遷時,以下是原生演化和制度經濟學的核心特征之一(Elsner,2012:2):“[制度變遷的結果來自]禮儀主導程度的變化,其中通常會有一個持續的(強制性)禮儀封裝(即反向運動后的程度沒有變化)或倒退或漸進的制度變化(增加或減少儀式主導程度)?!?/p>
[11] 巴里·諾頓(Barry Naughton,1995,chapter 14)對1978~1993年中國國有企業改革進行了清晰而全面的敘述。
[12] 林益民和朱天(Lin and Zhu,2001)詳細記載了20世紀90年代中國國有企業的改革。
[13] 根據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SASAC)副主任介紹,截至2013年,大多數國有企業仍背負著一系列社會義務,這使得它們無法實現完全商業化。其中一項主要義務是對員工的工作保障和對福祉的長期承擔。見黃淑和(2014)。
[14] 2019年8月22日全國工商聯發布的2018年度中國非國有企業500強數據,見http://www.acfic.org.cn/zzjg_327/nsjg/jjb/jjbgzhdzt/2019my5bq/2019my5bq_bgbd/201908/t 20190822_138379.html;2018年《財富》世界500強企業的當年數據,見http://www.sasac.gov.cn/n2588025/n2588164/n4437287/c9279024/content.html。
[15] 以所有權為核心的闡述與Woo、Hai和Jin等(1994),Fan和Woo(1996)以及Lardy(1998)等的研究有關。以競爭為核心的闡述與Naughton(1995)、Jefferson和Rawski(1995)等人的研究有關。參見鄭毓盛和盧荻的文獻綜述和批判性文獻綜合(Cheng and Lo,2002)。
[16] 世界銀行(World Bank,1996)曾做出著名斷言:“中國的國有工業企業在改革時期仍然是經濟的拖累,盡管它們的效率可能正在提高?!贝苏摂嗯c白重恩、李稻葵和王一江(Bai,Li and Wang,1997)的研究相一致,他們認為中國國有企業內在成員的薪酬高于其生產率收益。
[17] 德姆塞茨(Demsetz,1983)提出了這樣一個論點,即明確界定的產權對于資源配置效率至關重要??茽柲蚊鞔_指出,只有在產權被明確界定的情況下才能避免軟預算約束(Kornai,1990)。有關軟預算約束的理論和現實(在全球化時代)的更新和更全面的闡述,可參見Kornai、Maskin和Roland(2003)。
[18] 對于后凱恩斯主義關于“國家作為一個減少不確定性的機構”之觀點,可見史蒂文·普萊斯曼(Steven Pressman,2006)。而馬里亞娜·媽祖卡托(Mariana Mazzucato,2013)則將“變革性導向投資”(即典型的創新投資)概念作為創業型國家的主要任務,這也許是近年來最具影響力的熊彼特主義理論成果。另見詹姆斯·塞菲(James Cypher,2014),可了解現代文獻對國家在后進發展中之功用的闡述。
[19] 關于政府功用的發展政策文獻將重點放在關于比較優勢對抗(CAD)與比較優勢跟隨(CAF)產業政策的爭論上。張夏準認為,以動態遞增報酬為特征的行業發展通常需要CAD產業政策。相比之下,林毅夫認為,比較優勢的原則足以引導后進發展——只不過作為一個實體,市場經常呈現內在的失敗,因此不能總是符合政府通過CAF產業政策來進行干預的原則。因此,雙方都同意政府確實可以在發展中發揮創業作用。見林毅夫和張夏準(Lin and Chang,2009)。
[20] 見拉佐尼克和其他學者主編的《中國,一個創新的國家》(Zhou,Lazonick and Sun,2016),它收集了中國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及國家在其中所謂關鍵作用的案例研究。本著相同的精神,拉佐尼克(Lazonick 2004)有關IT行業的研究,以及邁克爾·雷納和加里·加德納(Michael Renner and Gary Gardner,2010)關于高速鐵路發展的研究都支持這樣的論點,即在中國的經驗中,離世界技術前沿越接近,有關行業發展對政府幫助的需求就越多。有關此論點的理論基礎,可參閱青木(Aoki,1990,2001)和張夏準(Chang,2007)。
[21] 阿姆斯登(Amsden,1989)始終致力于發展“后進發展的學習范式”,這意味著學習吸收和改進進口技術的能力是后進發展的必要條件,東亞的成功經驗就是明證。邁克爾·百思特(Michael Best,1990)將學習能力與不同形式的企業組織(包括工作安排和雇傭關系)聯系起來。
[22] 作為對維布倫“借貸價值”概念的補充,亞歷山大·埃爾利希(Erlich,1960)和亞歷山大·格申克龍(Gerschenkron,1962)均認為,大規模工業化及適當的制度環境——在格申克龍看來是具有長期導向融資和治理的大企業——對技術在后進發展中的活力至關重要。
[23] 盧荻和黎貴才(Lo and Li,2011)明確分析了中國經濟增長中結構變化與制度屬性之間的相互作用。他們的計量分析結果表明,在大規模、資本深化工業化的背景下,國有企業在生產性效率上往往比非國有企業更有實力,但在獲取資源配置效率上存在困難。這一發現與本文的論題是一致的。
[24] 關于世紀之交以來中國社會發展的根本變化,見王紹光(2013)。對于這一時期政策制度體制和勞動就業實際表現的根本變化,請參見李昌徽(Lee,2009)。
[25] 安德魯·格林(Andrew Glyn,2006)進一步將“黃金時代模式”與“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模式”進行了比較和對比。拉佐尼克(Lazonick,2009)通過比較他所謂的“舊經濟商業模式”和“新經濟商業模式”,提供了一個互補性更強、更加微觀的研究。這些研究為本文比較所謂“中國式國家主導的社會主義”與新自由主義提供了依據。盧荻(Lo,2016)詳細介紹了中國自世紀之交以來對“黃金時代模式”的趨同,和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經濟金融化對趨同的系統性破壞作用。
[26] 參見中國國家統計局及《中國統計年鑒》的數據和農民工監測和調查年度報告。值得注意的是,國際比較下,這些生產率、工資率、消費和投資增長趨勢與中國在社會發展的主要指標(人類發展、出生時預期壽命等)方面的突出表現一致。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經濟和社會發展的表現都與中國陷入重大社會經濟危機的觀念相去甚遠。
[27] 克拉克明確指出(Clark,1924,p.102):“我們可以描述現有的制度,但如果不清楚替代制度會是什么樣的,我們就無從知曉知道它們對人類的影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