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著腳，站在窗臺上。冰冷的感覺從腳底傳來。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陽光有些刺眼，她微瞇著眼睛，模模糊糊間聽到樓下傳來傭人的一片哭聲，夾雜著太太，太太的叫聲。

有人在撞門，門開了，她沒有回頭看。

她只抬頭看著天空，今天，太陽真好，天空真藍，她這樣想著，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飛了起來。

轟~

有人從窗臺上往下看，血順著額頭流進了她的眼睛，一片殷紅中，她看到了窗臺上探頭張望的那人。

“我還會回來的。”她恨恨的想，她閉上了眼睛。

***

1937年。

山城有個別稱，霧城。這城市，一到夜晚總是容易起霧，尤其山上，更是霧氣深重。

年關將近。黎抒敏開車帶著保姆柳音和兩個孩子，從醫院出來，急急的往家趕，她怕再晚一會兒，山上的霧更大了。

柳音是個啞巴，她是黎家的家生子，從小跟著小姐黎抒敏一同長大。她此時看著小姐，一臉急色的樣子，喉頭發出嗚嗚的聲音，示意小姐回頭看看。

黎抒敏從后視鏡中，向后張望，看到兩個孩子都在后排座上，倒在一起，乖乖的睡熟著，她的心才稍微安了下來。

“柳音，我心里著急，真的著急。”盡管柳音不能回答她，她早已習慣了有什么事都跟柳音傾吐。

“孩子病了，我這顆心，就如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難受得要喘不過氣來，”她沿著山路，拐過了一個彎，只覺得霧氣更重了，幾乎看不見對向的來車，她不自覺的踩了點剎車，降低了車速。

這條上山的路，一旁是峭壁，一旁靠山，兩邊的樹木都長得高大蔥郁，遮天蔽日的，夏日經過都不見陽光，此時更甚，除了白茫茫一片霧氣，什么也看不見。

路上靜悄悄的，沒有來車也不見一個行人。

兩個孩子悶在車上，睡得一身的汗，柳音給他們解開了衣服扣子，敞著外套，拿手帕擦了擦汗，給他們背上墊上一張隔汗的帕子。她焦急的抬眼看了看前面，卻辨不清還有多久才能到山上的那棟坡頂別墅。

“吱～”汽車突然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停在了山道上，是黎抒敏毫無征兆的踩了個急剎車。

柳音豪無提防，“砰”的一下撞在前排座椅上，她猛的抬起頭來，看著黎抒敏。

黎抒敏伏在方向盤上，驚魂未定的抬起頭來，往隱隱約約只看得見一些樹影的山林里看去，嘴里喋喋說道：“嚇死我了，突然竄出來一只，一只……”她想了半晌，才接著說道：“應該是一只黃鼠狼！”

柳音拍了拍她的座椅，嗚咽了兩聲，示意她趕緊離開。黎抒敏從后視鏡中看到柳音額頭都被撞紅了，有些歉然的說道：“對不起，那東西團成一團，猛的竄出來，我剎車踩得太狠了，你好像，撞得有點厲害，待會兒回去，我給你抹點藥揉揉。”

柳音好像渾然不覺自己額頭被撞到了，她只焦急的看著前方，想要辨認車子究竟開到哪兒了，卻只看見白茫茫一片霧氣。

今天的路好像和這霧氣一樣，沒有盡頭似的，黎抒敏覺得自己在這條路上，蜿蜒著轉了好多個彎，開了好久，卻還是沒看見自己那棟別墅。

就在她心里的焦慮到達頂峰的時候，她終于看見了別墅的坡屋頂，她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往后視鏡看了看，兩個孩子仍然熟睡著，柳音頂著被撞紅的額頭，直直的看著前方。

進了院子，黎抒敏下車關院門。鐵制的高大院門，被沉重的緩緩關上，咬合處發出鐵器摩擦的吱嘎聲。

在那電光火石之間，黎抒敏瞥到院門一角的地上放著封信，那信紙很是特別，她一眼便認出，和之前她收到的那幾封一模一樣。

她撿起那封信來，不由得蹙了蹙眉，自她搬來這里后，她已經收到好幾封這樣的信了。

準時的每周一封，比她那在外公干的軍官丈夫，給家里打電話還準時。

院門緩緩關上，那吱嘎聲逐漸消失在空氣里。

終于回到家了，黎抒敏剛才在路上一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回胸腔里，當當的跳著。

她拉開車門，正要上車，卻突然聽見別墅方向傳來一聲悠長的吱嘎聲，她猛地回頭看那鐵門，安靜的關著，紋絲未動，她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探身進車子，去看柳音。

柳音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好似剛才并無什么奇怪的聲音。黎抒敏懷疑自己可能是聽錯了，她趕緊一步跨進車里，將車開到房子跟前停好。

“柳音，你先去開門，我來抱彤兒和光兒。”黎抒敏匆忙的下車，一邊吩咐道。

柳音喉頭嗚咽了兩聲，她靜靜的下了車，在身上摸索了半天，開門走了進去。

黎抒敏先抱起熟睡的小兒子吳亦光，小兒子睡得一身熱汗，她又放下他來，掏出手帕給他擦汗，突然，她聽得吱嘎一聲，這次真真切切是從開著大門的別墅里傳來的。

黎抒敏的神經瞬間繃緊，她戰戰兢兢的轉頭朝別墅里望去，好一會兒，也沒再有什么聲響，她朝里喊道：“柳音！柳音！來幫我叫醒一下彤兒！”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似有什么重物，從這兩層帶個閣樓的別墅頂上，掉落了下來，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黎抒敏的聲音瞬間顫抖起來，她大聲喊道：“柳音！柳音！”

別墅大門洞開著，屋內黑漆漆的，靜悄悄的，并無任何聲音回應她。

她猶豫了一下，環顧四周，咬牙啪的一下關上車門，將7歲和3歲的兩個孩子留在車里，自己朝別墅里跑去。

她穿過門廳，疾步跑到客廳另一側，朝著剛才發出聲音的后院瞧去。這一瞧，她幾乎當場昏了過去。

柳音正安靜的躺在血泊里，她額頭依舊還紅紅的，一張臉因迅速失血而變得慘白。黎抒敏拼命捂住自己嘴，抬頭朝閣樓上望去，閣樓上的窗戶開著，而她明明記得，作為儲藏室使用的閣樓，素日里都是窗戶緊閉的。

黎抒敏來不及多想，她將高跟鞋甩在一邊，順手就將旗袍提溜了起來，撒足朝閣樓上狂奔。

她氣喘吁吁的跑了兩層樓梯，哐當一下推開閣樓門，啪的一下打開閣樓的電燈，昏黃的燈光下，閣樓空無一人。

黎抒敏迅速的環顧了一下閣樓，跑到開著的那扇窗戶旁邊，朝下看去，柳音正躺在那下面，后腦勺被摔得裂開來。

黎抒敏猛地回頭，閣樓還是空無一人的沉靜，她看了下窗戶，試著推開又關上，并無任何異常。

她轉身朝樓下跑去，她的兩個孩子還單獨留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