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京翻開筆記,在創神每日心愿一欄,憤憤地寫道:“船根本不能用,我要收回這個愿望。”
這次的答復來得很快:“駁回。是你先提了過份的要求。”
謝子京繼續寫道:“你明明可以拒絕我。既然答應了,就不該這樣敷衍搪塞。”
字跡消失,對方也沒有再回復。
但莫名的,謝子京接收到了一絲委屈的情緒,更奇妙的是,他還讀懂了這絲情緒背后的意義。
世界意識認為自己已經盡了力,從海底將這艘無主的船拖出來,再送到謝子京面前.....這可遠比讓三川開啟天賦麻煩多了,難度僅次于制作金幣。
“等等”,謝子京很驚訝,也在腦中與那絲意識交流:“你認為提供三千金幣,是很困難的事?“
“當然啦。要把金礦從地底運上來,還得分離提純,再按照人類的模板捏成一模一樣的,還必須又快又好,真的是太麻煩了。”
謝子京傳過去一絲疑惑。
世界意識又解釋道:“你問我為什么不拿現成的?開什么玩笑,我不過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又不是主人。凡是有主的東西,我都不能動。”
“何況我現在病得很重,每天只能打起一丁點兒精神來。累啊,好累。我要休息了,別的晚點再說吧。”
聽到世界意識傳過來的信息,謝子京沉默了。
“猛山。世界意識說他不是主人,不可以動有主的東西。據你所知,這世界的主人是誰呢,是我嗎?“
“當然...不是。”猛山說道:“很多創神都有過類似的疑惑。創管局對此有專門的解釋,那就是著名的八字方針:“生而不有,為而不恃。”
“意思是說,你雖然創立了世界,但并不擁有它。就如母親生了兒女,卻無權主宰兒女的一切。世界中的每個生靈都是自己的主人,創神既不能以主人自居,也不能自恃功勞胡作非為。”
不須猛山解釋,謝子京也十分清楚這八個字的出處與含義。
這八個字在《道德經》中出現了三次。
分別是第二章:“是以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第十章:“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第五十一章:“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想當年,《道德經》是爺爺親口領他背誦,逐字逐句地講解。那時年紀小,好多東西全靠死記硬背,無法消化吸收。
但歷經世事,又莫名其妙成為了創世之神的謝子京,卻又有了新的理解。
每一個生靈,無論如何誕生,存在于世間之后,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感受。無論悲喜還是病痛,都不再與他人他物相通。
從世界角度來看,那不過是兆億生靈之一,并無甚希奇;而從生物自身來看,世界的意義僅在自己一身。冷暖自知,悲喜自嘗,老病殘死更是只能獨自面對。
既然如此,誰又有資格以主宰的身份,宣布對生靈的所有權呢?
便是在奴隸社會,奴隸主也只能擁有其身體,不能控制其精神。正是有了思想的獨立自由,世界才得以發展進化。
而作為創神,非但不可橫加干涉,更要盡自己的能力,保護、扶持這種獨立性,任其蓬勃發展,演化進化,方能安享無為之樂,坐看不為之成。
一念思及此處,謝子京心中一片安寧。他沉浸在一種玄之又玄的情緒中,無法名狀,又怡然自樂。
一旁的猛山卻震驚地睜圓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謝子京。從它眼中,見到有青氣現于謝子京腦后,大如栲栳,其間夾雜金白光芒,輪轉不休。
這是...猛山想起了一種可能。但它旋即搖頭,因為這種猜想實在匪夷所思。
那種事情,一般是在下階神晉升中階神之時,通過上位神的培訓引導方能領悟的,這蟹子精,哦不,主人他不過是見習神,怎么可能這么早就自行覺醒?難道自己的主人真的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猛山使勁兒地甩頭,拋去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謝子京這時也從那種玄妙的情緒中清醒過來,笑看猛山獨自搖頭擺尾,只當是這只創靈的每日賣萌。
“主人,您感覺怎么樣?”猛山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看著謝子京腦后的青色轉輪悄然隱去,不留一絲痕跡。
而謝子京本人卻變得有些不同,似乎素日的棱角盡去,如同琢磨好的寶玉,光華內斂,又溫潤可親。
“很好。從沒有這么好過。”謝子京感覺到頭腦異常清醒,似有絲絲清涼之氣不斷滲入身體,整個人都精神煥發。
“那主人...我們現在去哪?“即便有所猜測,但猛山也知道無法驗證——創神只有在轉正之后才能看到自己的狀態,包括技能。
赫蘭莊園中。山姆和安叔、元嫂、三川等人,正在熱切地討論生產生活大計,安排分工、采買事宜,現場氣氛熱烈而歡樂。
談論之間,免不了每三句話都要提到一次敬愛的赫蘭思少爺。
感謝他為大家做的一切,感謝他的精心安排,更要感謝他留下來的足額的金幣——便是還清在座之人的借款,還能剩下幾百個呢,足以讓這莊園重現舊日的一小部分榮光。
對于眼前這些人來說,僅憑這些就足以令他們臉上眼中充滿希望了。而有了希望,就有著無限的可能。
“可是我現在就已經想念少爺了。山姆哥,你說少爺現在已經上船了么?”三川忽然說道,神色也有些黯然。
“當然。少爺說,他早就安排好了,現在肯定已經揚帆啟航,在大海上乘風破浪了呢!”山姆有點向往地說道。
“真好啊!祝少爺一帆風順!”在座的人都發自內心地說道。
這時窗外忽然出現了一個匆匆前行的人影。
這個人經樓后穿過水池花壇,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停留,徑直地向莊園大門行去。
“我,我好像看見少爺了。”三川指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說道。
大家一起向窗外看去,不出意外地都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紛紛陷入了沉思:少爺他,難道學會了分身術?
謝子京來到港口。雖然是當年海盜王的啟航之地,但長風港并不算大,統共只有二百余個泊位。
昨夜天太黑了,謝子京并沒有細看,此刻就著清晨明媚的陽光,才發現港口東側停著數十艘蓋倫艘,更有一艘極高大雄偉的巨艘,正是謝子京書中最大的帆船:風帆戰列艦。
謝子京清楚地記得它的規格:長70米,寬15米,共有三桅,主桅高63米,需要耗費2萬余棵橡樹,38噸鐵制成,排水量超過3600噸。
眼前的巨艦上掛著一面藍白雙色底的旗子,上面繡著一種魚尾人身的生物:生活在南方無盡深淵中的人魚。
這面旗的樣式,在赫蘭思的記憶中非常清晰。這是西海聞名的大海主袁行的海旗。
西海海域寬廣,西起日耀洲之東,北承黑魁洲之西南,南接明離洲之西北,東至中央風暴海,其間大小島嶼無數,不少海盜團盤距其間,其中少數大勢力的首領便被稱為:海主。
袁家屬于西海三大老牌海盜團之一,勢力范圍主要在黑魁洲與日耀洲之間,以信用昭著而聞名:只要過往商隊如數繳納保護費,就可保證秋毫無犯,是以口碑良好。
盡管這些艦船都曾出自謝子京筆下,但當此之時,親眼看見這樣龐大的,高聳的桅桿風帆幾乎遮蔽了天日的巨艦,謝子京還是感到目眩神馳,震撼不已。
稍微駐足之后,謝子京便來到“水手酒館”。碼頭的酒館通宵營業,即便到了早上也一樣有客人。
“今天有沒有船去亞丁港?”謝子京問道。一枚金幣在他手中上下拋動,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別的倒沒聽說過,但袁海主的船隊要去明離洲,必然會經過亞丁灣補給。”
吧臺上的大漢接過了話,也順手撈住了謝子京彈過去的金幣。
“不過,袁海主的船隊從來也不接納外人。思少爺要是想搭船,怕是要再等兩天。”
話未說完,謝子京已轉身離去。東升的旭日自打開的大門照進來,為謝子京的背影鑲上了一道金邊。
“敗家子兒...“大漢一邊嘟囔著,一邊將金幣放到嘴里咬了一下。有牙印兒,是真金無疑。“祝你好運,思少爺!”大漢的祝福中帶上了幾分真心。
謝子京信步向港口東側而去。他并不想像那大漢說的一樣,干巴巴地留在這里等待。救世大業,時不我待,豈能白費時間。
長風港太小,消息相對閉塞,居民眼界也不開闊。只有到亞丁港這樣的大城市,才能快速進入考察環節,盡早發現世界崩塌的真正原因。
現在自己不過是想搭個順風船而已,只要做好溝通,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難事兒。謝子京對此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