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樂帶著士兵不斷叫罵，聲音遠遠地傳入偃師城頭，沈光等人聽了，都臉色不佳。

楊侗卻氣定神閑，不緊不慢，目光越過女墻，看向了城外，孫長樂的騎兵來回縱橫，揚起了灰塵，搞得外面一地狼藉。

孫長樂見偃師城頭毫無反應，策馬又近了一些，繼續破口大罵著，距離越來越近，從一百步到了七十步，然后又到五十步。

偃師城頭，龐玉道：“殿下，請允許微臣出城鏖戰！”

余下，秦叔寶、沈光、羅士信等人，也都紛紛進言，戰意盎然。

楊侗依舊擺擺手，道：“無需著急?！闭f著，靜靜地看著城外。

孫長樂繼續大罵，見隋軍毫無反應，他又近了一些，只有五十多步了。

楊侗叫來了一名強弓手，指著孫長樂，道：“射他一箭！”

強弓手得令，不斷觀察著孫長樂的線路，忽然射出了一箭，這一箭沒有射中孫長樂，不過嚇了他一跳，孫長樂撿起了箭羽，看見上面系著一塊布，便撿了起來，回到中軍，交給了李密。

李密展開布匹，不覺皺起了眉頭，道：“如此小兒，拿戰爭當做兒戲，居然說他今日心情不好，不愿出城鏖戰，把日期拖到明日?！?

賈閏甫道：“魏公，這必定是他拖延時間的策略，吸引我軍主力，而他設法拿下洛口倉，斷絕我軍糧食。”

李密點頭，道：“既然他不出城，我等攻城！”隨后傳令，西門、北門各將，奮勇攻城，若是擒殺越王，封洛陽王。

命令一下，瓦崗各軍打了雞血一般，舉著云梯，推著臨車，朝著偃師城殺了過來。

田阇守衛北門，楊侗怕他力薄，立刻讓龐玉帶兵支援，秦叔寶守衛西門，羅士信在南門巡視，獨孤武都在東門巡視，沈光則帶兵兩千，隨時支援各門。

戰斗打響，瓦崗攻勢如潮，在弓弩手、臨車的掩護下，冒著隋軍的箭羽靠近偃師，利用云梯攻城。

隋軍有著豐富的守城經驗，面對瓦崗強攻，利用弓箭射擊，壓制瓦崗火力。在瓦崗猛烈的攻擊下，一部分士兵將云梯架在了城墻上，士兵們奮不顧身的攀爬，洛陽王的封爵，帶來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隋軍抬出了礌石檑木，狠狠地砸了下去，云梯或被砸爛，或被砸倒，有的士兵被石頭砸斷了手腳，躺在地上哀鳴，翻滾著掉進了護城河，有的士兵直接被砸開了腦袋，白花花的腦汁涌了出來，看得人心驚膽戰。

一方奮力攻城，一方死命守城，雙方的激戰進入了白熱化，地上布滿了尸體，城墻上，已經是血紅一片，滑溜溜的讓人抓不住。

“殺??！”雙方士兵都在大聲地喊著。

李密更是令人敲響了戰鼓，激勵著士氣，瓦崗士兵受到激勵，悍不畏死的沖鋒，一波又是一波。

偃師城頭，險象環生，好幾次有瓦崗士兵登上城墻，都被秦叔寶及時趕下了城頭。

“魏公，隋軍抵抗頑強，好幾次是秦叔寶及時支援，逼退了我軍?！碧阶踊貓?。

“哼，秦叔寶，我若拿下了偃師，第一個就殺你！”李密對此，十分憤怒。

賈閏甫嘆息了一聲，他曾經也是張須陀的部下，后來投奔了瓦崗，可是他不明白，為什么大隋已經是垂垂老矣，不可救藥，秦叔寶、程知節這些蠢貨，反而又投靠了洛陽？

賈閏甫的這聲嘆息，讓李密回過了頭，他看了賈閏甫一眼，忽然垂下了眼簾，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密攻打偃師，足足有三個時辰之多，直到天色暗了下來，李密這才退兵。

虎牢關，經過一天的奔波，魏征進入了虎牢關，他進城之后，第一時間，就去見了裴仁基。

裴仁基得知魏征來了，心中詫異，他與魏征并沒有什么交情，這個時候，魏征來，做什么？盡管心中詫異，裴仁基還是親自出門迎接魏征，然后引進了大廳。

主賓各自落座，裴仁基令人端上了茶水。

“魏掌記，遠道而來，可是魏公有什么旨意？”裴仁基淡淡地問道。李密把他兒子裴行儼送到黎陽倉，令他心中不滿，但又不能表現出來。

魏征從懷里取出了一封書信，遞給了裴仁基，道：“想說的話，就在這封書信里?！?

裴仁基接過書信，上面沒有署名，這讓他有些詫異，魏公何時如此謹慎了？

當裴仁基拿出了信箋，打開一看，他不由愣住了，在看著魏征，不由失聲，道：“你，你居然投奔了洛陽？”

“不錯，我已經投奔了殿下！”魏征說道。

裴仁基瞇起了眼睛，一個魏征，他還不看在眼中，區區一個書生，對他造不成威脅，他看著越王的書信，不由沉思了起來。

裴仁基剛剛入仕的時候，正是開皇初年，擔任先帝的侍衛，后來，開皇九年，他跟隨當今天子，當時還是晉王殿下的楊廣，南下滅陳，戰功赫赫。后來，他又成為漢王楊諒的侍衛，隋文帝駕崩，漢王楊諒造反，他苦苦相勸不成。

漢王楊諒兵敗之后，裴仁基得到了天子的夸獎，并破格提拔他擔任護軍，掌管禁軍，深受天子信任。之后，他南征北戰，與蠻夷廝殺，征伐高句麗，不斷升遷，得到天子的賞識。

可以說，即使天子窮兵黷武，對不起天下的百姓，但對他裴仁基，還是有著提拔之恩，不然，在漢王楊諒的謀反中，他很有可能就被殺死了。

皇家待他不薄，裴仁基對皇家不存在仇恨，他投奔李密，是自保，是因為監軍蕭懷靜的貪婪。而現在，蕭懷靜已經被他殺死，越王殿下又表示，愿意與裴氏聯姻，迎娶他的女兒裴翠云，這讓裴仁基確實有一絲心動。

裴仁基原先不同意，是因為李密勢大，兒子也在李密身邊做內軍將領，一旦他脫離李密，兒子就會被李密殺死。

現在，裴仁基同樣遲疑，但他顯然心動了不少。

魏征一直在觀察著裴仁基的表情，他等了好一會，直到裴仁基看完了書信，這才抿了一口茶水，笑了起來。

“裴將軍，殿下的書信已經看過，想必已經知道殿下的心意。我知道，裴將軍遲疑，是為了家族考慮，但你可知，殿下在書信里，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說?！蔽赫髡f道。

“何事？”裴仁基問道。

魏征道：“如今殿下已經奪取了偃師，洛口倉守將邴元真乃至于單雄信等人，已經選擇為殿下效力，瓦崗分崩離析，近在咫尺，李密已經是窮途末路，蹦跶不了幾天了?！?

裴仁基皺眉，道：“邴元真投靠了殿下？”

“這個是自然，我沒有欺騙裴將軍的必要?！蔽赫髡f道。

“可是……”裴仁基遲疑。

“可是他為什么要投靠洛陽朝廷？”魏征笑了，他舉起手，道：“理由非常簡單，邴元真、單雄信都是翟讓舊部，李密殺了翟讓大當家，這樣的行為，與弒君沒有什么分別。李密能殺翟讓，就能殺邴元真、殺單雄信。性命攸關，他二人自然不會束手就擒?！?

裴仁基知道邴元真私下與洛陽朝廷販賣糧食，既然他都知道，魏公李密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裴仁基知道，魏公曾經下了命令，嚴禁瓦崗將領與洛陽朝廷私下交易糧食，邴元真無視魏公命令，就是抗命了。

所以說，魏公想要殺邴元真，是有理由的；邴元真為了自保，投靠洛陽朝廷，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裴仁基沉默了起來。

魏征道：“臨行前，殿下一再交代，降與不降，但憑裴將軍做主，殿下隨時隨地，歡迎裴將軍為大隋效力！”

裴仁基睜開眼，看著魏征，道：“魏掌記，你一路奔波，辛苦了。我這就讓人打掃房子，你今夜就在這里安歇。”

魏征知道一下子讓裴仁基做出決定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他笑了起來，道：“但憑裴將軍吩咐！”

裴仁基叫來了管家，讓他給魏征打掃房子，兩人聊了片刻，天色已晚，魏征便去休息。

送走了魏征，裴仁基卻沒有睡覺的心思，他在書房里慢慢踱步，想起了往昔，他甚至想起了死戰不降，被瓦崗圍困了三年多，最終被翟讓殺死的張季珣；此外，還有山東張須陀、河北楊善會等等，在天下義師蜂起的時候，他們堅持著心中的忠義，直到死的那一刻。

裴仁基是一個務實的人，他不會死忠，即使他念叨著皇室對他的大恩，念叨著隋文帝對他的恩情，當今天子對他的提拔之恩，但他要為裴氏一門幾十口人負責。

裴仁基想了想，叫過了心腹，讓他秘密去洛口倉打探消息，同時，設法去黎陽倉傳遞消息，要兒子裴行儼找個機會，回到虎牢關。

裴仁基在虎牢關還有數萬兵馬，足以自保。至于投靠誰，他可以先按兵不動，看一看洛陽與瓦崗交手的結果再說，誰的勝率較大，他再投奔誰。

裴仁基十分狡猾，他選擇按兵不動，表面上看是誰也不幫，但這個決定，卻削弱了李密的實力，在無形中增強了洛陽朝廷取勝的幾率，足以影響這一場大戰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