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田穿好衣服胡亂扒拉了下頭發就出門了。

胡有余的獨子小根兒與孟祌年紀相仿，個頭矮些，身子瘦弱許多，斜嘴病也一直沒能治好，說話還結巴。

“大、大祌嫂子，我阿爹他、他……”

沈落田眉頭微皺，耐心的等他把話說完。

“他、真的、會得恐、恐水癥嗎？”

她呼出一口氣道：“所以你來只是為了詢問，并非傳達有余叔傷勢惡化的消息？”

小根兒面露擔憂道：“他們聽說、我阿爹很可能得了恐、恐水癥，要、要將他單獨、關起來。”

確認不是傷勢惡化，沈落田也沒那么急了。

“你且回家照看有余叔，晚些時候我過去瞧瞧他的傷。”

“好吧。”

沈落田在他轉身時掃了眼他的唇和臉，初步判斷是可以通過針灸或手術治愈的。

孟祌天沒亮就用兩匹馬去拉木頭了，這會兒不在家。

孟花玲挑一家子的衣服去河邊洗。

沈落田看著身旁正懵懂望著她的孟黎兄妹，赧笑道：“大嫂子曉得一日之計在于晨，睡懶覺是意外，你們當沒瞧見就好，快去吃早飯。”

孟黎問道：“大嫂子，有余叔真的會得恐水癥嗎？”

他們聽說過那病很厲害，治不好的。

沈落田道：“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可能性微乎其微，待會兒吃完早飯你們用藥碾子將曬干的艾葉碾碎，越碎越好，弄好后大嫂子教你們做艾條。”

艾草是家里常備的，他們很熟悉，卻不知艾條做何用。

吃早飯時，她同孟黎兄妹解釋了艾條的用處，簡單介紹了艾灸。

即日起，做艾絨就成了兄妹倆在家沒活兒干時練字背草藥之外的一項課業。

沈落田發現用藥碾子做艾絨速度慢又不好用，改日進城還得買個大的石臼才行。

他們做艾絨時，孟花玲也洗衣服回來了。

“田田，方才洗衣服時我聽鄉親們都在傳小根兒他爹得了恐水癥啊？”

大早上河邊有許多女子去洗衣服，村里的事情往往是這時候傳得最快。

沈落田道：“八成是那老樹頭傳開的吧？”

孟花玲點頭：“沒錯，她們的確說了是村醫透露的，正因如此，她們才深信不疑，琢磨著要將小根兒他爹關起來，以免他不知何時就發病殃及旁人。”

她也是考慮到胡有余的傷是沈落田在醫治才迫不及待回來告知。

“恐水癥要隔離，虧他想得出來，想必透露時沒少危言聳聽夸大其詞。”

孟花玲道：“說是染了病的人容易躁怒等等，興許三兩句尋常話就莫名其妙的傷人，被傷了的人也極容易感染。”

沈落田心知李樹頭沒安好心，但也不敢忽視這個問題，問道：“她們可有說要將他關在何處？”

孟花玲搖頭：“此事哪里是幾個婦人嘀咕就能決定的，何況誰家即便有這么個地方能關人，人家也不見得樂意攤上這等晦氣的事兒。”

村里也沒有什么公共之所適合關病人。

那些鄉親，尤其是胡有余的鄰居，他們如今都過得如履薄冰，防胡家跟防瘟疫似的。

到了晚上，他們將門鎖得死死地，上了門栓還不夠，還要拿木條頂住，更夸張的還將米缸挪到門后。

家里落魄些沒有圍墻的，男人晚上都睡不好，淺睡半夜，守半夜。

“看來眼下迫切需要治療的并非有余叔的傷，而是眾人對恐水癥的恐懼之心。如若不然，有余叔的傷沒治好，心就要被鄉親們傷透了。”

沈落田說完又道：“待會兒阿黎同我去胡家走一趟，送艾條，順道了解一下情況。”

孟黎道：“好，需要給有余叔施金針嗎？”

沈落田道：“不用，不過往后你外出時隨身攜帶金針會好些。”

孟惜見孟黎將金針包揣兜里，眼里放著光，看樣子也是很想要。

孟花玲有些擔心，但也沒攔他們。

胡家住在村子里相對密集的居住區，沈落田和孟黎徒步走，沒有刻意加快速度也用了將近兩刻鐘時間。

進入胡家院子前，他們發現鄰居門口聚集了五六人，都在討論胡有余的傷。

“村醫可說了，染了恐水癥那可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的。”

“咱不能跟他說話，指不定哪個話頭踩了他的痛點惹怒了他，被他弄傷可就死路一條咯！”

“這可怎么好，鄉里鄉親的，總不能將他們一家三口趕出村子去啊！”

沈落田上前道：“各位叔嬸不必過度恐慌，有余叔受傷時我已及時處理，他患恐水癥的幾率微乎其微。”

一中年婦人道：“可能性小也不表示沒可能啊，況且……”

打量了沈落田一圈，又道：“連村醫都那么擔心，你處理的傷能有多保險？”

沈落田點了點頭道：“各位叔嬸的顧慮也情有可原，不如此事還是請老村長出面商量出一個結果來，如何？鄉里鄉親的，有余叔被野物咬傷也不是他的錯，在山上時他就很擔心自己會累及旁人，咱們越是擔心，對他養傷反而做不利。”

一中年男子道：“大祌媳婦說的也有道理，方才已有鄰居去請老村長了。”

“那咱們就再等等。”

沈落田說完就帶著孟黎大搖大擺的進了胡家院子，還隱約聽到方才那男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瞧瞧你們那慫樣兒，大祌媳婦都不怕，阿黎更是個十歲孩子，他們都敢進去，你們吶，一把年紀也不嫌丟人。”

后頭的嘰里呱啦聲，沈落田沒去留意聽了。

小根兒娘倆見他們進來，站在房門口用眼神迎接他們。

胡家的院子只是用籬笆圍了起來，外頭有人指指點點，他們愣是家門都不愿出來了。

沈落田面色如常的打招呼：“胡家嬸子，有余叔可睡醒了？”

小根兒娘見了她便要淚目了，遲疑的迎出來，道：“一早就醒了，方才他們還堵在門口，小根兒將他們趕了去，他們才不敢靠近。他爹這會兒……”

說著，低頭抹了把淚。

小根兒嘴斜，臉頰的肌肉也僵硬，沉默的繃著臉時透出些許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