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張少夫人也跟著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地說道：“之前是我出言不遜，我已經向你師父道歉了。”

“我們還帶來了五十兩銀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張少爺讓小廝送來了一個裝著銀錠子的盒子。

“這些都是我師父的功勞，我不能收下。”宋云萱搖了搖頭。

“你當然可以收下。萱丫頭，這次，張少爺的耳疾能好，全靠了你的方子！這是你應得的呀。”韓老大夫捋了捋胡子，不以為意地說道。

“可是我還沒有出師，這銀子我真的不能要。”

“銀子我就放在廣濟堂了，”張少爺說道，“我們張家以后要常住清河縣了，若是再有小病小痛，就要麻煩廣濟堂的大夫了。”

“應該的，”韓老大夫拱了拱手，“不過，我更希望，張家的人無病無痛。”

張少爺也朝韓老大夫拱了拱手，然后，就帶著張少夫人離開了。

張少夫人離開的時候，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宋云萱。

她還是覺得有些丟人！

唉，都怪她那天把話說得太滿了！

簡直就是自己撕下了臉皮，給對方放在了地上踩。

張氏夫妻走了之后，韓老大夫將盒子遞給了宋云萱。

“師父，我真的不能收！我都沒出師呢！這都是師父的功勞！要不是師父堅持用我這張方子，張少爺的病情也不會好轉！”宋云萱堅決地推拒道。

“拿著吧，在我這里沒有這個規矩。誰治好的病人，這收益自然該歸誰，這是很明白的道理。”韓老大夫是個有德之人，他從不昧別人的銀子。

宋云萱還是搖頭。

韓老大夫就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倔呢？真是個實心眼！”

“師父，這銀子真的不該由我收下，您傾心相授的時候，可沒問我要過一文錢，我哪能收下這個銀子呢？”宋云萱搖頭，“阿遠他們每日里給藥堂曬藥材、切藥材、熬藥材……為藥堂付出了很多，可以算是抵作學費了。可我呢？我沒在藥堂里干過什么活兒，等于您是在白教我，在這種情況下，我哪有臉再拿這個銀子？”

“那是你學得快！”

“可我確實沒在藥堂干過什么活兒。”

“你就別鉆在牛角尖里出不來啦，”韓老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若執意不要，師父就把銀子記在賬上，等你他日出師了，再給你支出來。”

“既如此，那不如把銀子捐了，若是有人沒錢抓藥，就拿這筆銀子救他們的命，師父覺得意下如何？”宋云萱征求他的意見。

“也好。”韓老大夫聽到這里，愈發滿意這個徒弟了。

這個弟子有仁慈之心、又勤奮好學、勇敢聰慧，他日必成大器！

也許，等他入土的那天，他會覺得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收了這個弟子。

正說著，有病人等得不耐煩了，喊了一聲：“大夫，該給我看病了吧？”

“好好好，我這就過來。”韓老大夫連忙點頭。

宋云萱從后院的書房里搬來了一套筆墨紙硯，這是她之前買來的。

她將筆墨紙硯放在了韓老大夫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

韓老大夫給病人望聞問切之后，又將這個病人交給了宋云萱把脈。

宋云萱在一個空白的本子上記下了這個病人的脈案，又在脈案后寫了一張方子。

因為多了一個人一同診脈，原本大半個上午就能夠看完的病人，拖到了中午才看完。

午后，宋云萱在廚房里洗完了碗，剛一出來，她就遇到了廣濟堂另外一個小藥童--阿高。

阿高好奇地問道：“宋姑娘，我今天上午看到你給病人診完脈之后，在本子上寫個不停，你記下了多少脈案啊？”

“全都記下了。”宋云萱回答道。

“全都記下了？”阿高面露驚訝之色，“可脈象有二十八種，種種不同，你全都分得清？”

“分得清，我父親教過我。”宋云萱淡淡地說道。

“你不是說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年紀還小嗎？那不是只學了個皮毛？”

“該學的還是學會了，只能說不精通罷了。”宋云萱半真半假地說道。

“想要精通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高沉吟著說道，“診脈時單一脈象比較少見，多為幾種脈象如‘浮數’、‘沉遲’、‘沉細弦’、‘沉細遲澀’等混合并見，想要根據病人的脈象來判斷病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你今天上午，總共開了多少個方子？”

“每個在我這里脈過脈的病人，我都給他開過方子。”

阿高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他回到前面的大堂，把阿遠和另一個小藥童喊到了一邊。

“你知道嗎？她跟我說她給每個病人都開了一張方子！她進廣濟堂才幾天啊，居然就敢給人開方子了！真是不知者無畏！”阿高無語地說道。

“是啊！”另一個小藥僮點了點頭，“我聽讀書人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她這么胡來，簡直拿自己當笑話，給別人取樂！”

阿遠道：“話也不能這樣說，她也不是第一次給別人開方子了。

“瞿老三的牙疼，不就是她治好的嗎？張少爺的耳疾，不也是她治好的嗎？

“我說你們呀，不要對人家有太大的偏見！也許人家就是有本事，才敢開方子呢？”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阿遠愈發敬佩宋云萱了，不由得替她說起了話。

“她那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你以為回回都有這樣的運氣啊！”阿高不屑地聳了聳肩，“還有，我不承認我對她有偏見啊！阿強對她肯定也沒有偏見！

“我為什么特意把你們兩人喊到沒人的地方來說話，還不是希望能給你們提個醒兒！她這種學醫態度是要惹禍的！

“我希望你們兩個提防著點兒，別到時候她惹禍了，把我們也給拖到了水里來！”

“放寬心吧，不會的，”阿遠搖了搖頭，分析道，“你沒發現嗎？她來了廣濟堂之后，她說她能認藥材，她就真能認出所有的藥材；她說她會背藥性，她就真能背下所有的藥性！她說她抓藥很快，她就真的沒給我們造成負擔！她從來沒有說過大話，想來是個實誠人。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呢？”

“合著還是我瞎擔心了？行了，你不信就不信吧！”阿高覺得自己的一片好心，全被他當成了驢肝肺，不由得有些生氣，“咱們就走著瞧唄！韓老大夫一定會說，她今天早上開的方子，簡直就是一塌糊涂！”

“我也這么覺得，”阿強見阿遠張口欲言，趕緊打斷了他的話，“你想想，她才幾歲？她父親又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能從她父親那里學得多少醫術？

“能認完藥材、背完藥性、會炮制藥材、抓藥熟練就已經很難得了！說她在學醫者當中，是千里挑一的好苗子也不為過。

“但是，即便她這么出類拔萃，她也是斷然不可能擁有獨立開方的能力的！

“鄉下的病人才幾個？大多數人得了小病，都是自己捱過去的，會找赤腳大夫看病的鄉下人并不多；

“若是有鄉下人得了大病，赤腳大夫又沒本事治好，只能讓他們把病人送到縣城里、州府里來！

“她年紀小，見識的病人肯定少；她出身于鄉下，見過的病癥必然不多。

“在這兩項前提之下，你覺得她的開方能力，能好到哪里去呢？

“所以我和阿高才會覺得，她簡直像個笑話！

“做人啊，可以自負，但是絕對不能沒有自知之明！”

“說得對！”阿高連忙點頭說道。

“可我還是選擇相信她，”阿遠嘆了口氣，“沒什么理由，也許就是因為她的從容和自信吧。”

“真是跟你說不通，”阿高冷哼了一聲，“行，你相信就相信吧！”

阿高覺得阿遠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提醒，還要開口反駁他，真是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最后，實在是忍不住了，又憋出了一句話：“既然你這么相信她，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打什么賭？”阿遠問道。

“就賭韓老大夫對那些方子的態度。如果，韓老大夫覺得她開的方子，簡直就是一塌糊涂，那么，就算是我贏了！如果韓老大夫覺得她開的方子可圈可點，就算是我輸了！咱弄個彩頭吧？五十文錢，如何？”

“五十文也太多了吧！”阿強忍不住說道。

阿遠抿了抿唇，也有些不情愿。

“你就說你愿不愿意吧？如果你不愿意呢！就說明你怕了！如果你愿意呢，那我就還敬你是條漢子！”阿高硬聲硬氣地說道。

“我可以和你打這個賭！但是我覺得五十文錢太多了！小賭怡情，十文錢就差不多了。”阿遠斟酌著說道。

“十文錢怎么行呢？要賭就賭一把大的！玩賭博的，追求的不就是一個刺激嗎？”阿高挑了挑眉。

“還是算了吧。”阿強開始打圓場。

“你來不來玩？”阿高看了阿強一眼，“贏了，那五十文我分你一半！”

阿強有些猶豫。

阿高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你要是不來，我一人獨拿五十個銅板呢！”

“好，那我也來！”阿強心動了，點了點頭，略帶歉意地看著阿遠，“阿遠啊，那就對不住了。”

“那就來吧。”

半個時辰過去后，韓老大夫從后院回到了大堂。

他中午有午睡的習慣。

其他人見他又坐回了看診的桌子，也陸續打起了精神，忙起了自己手頭的活計。

韓老大夫看向正在翻看醫書的宋云萱：“上午讓你記的脈案，你都記下了？”　　 “都記下了，請師父檢閱。”宋云萱將本子雙手遞了上去。

“那藥方呢？”

“也都開了，請師父指導！”宋云萱恭敬地說道。

“好，我先看看。”韓老大夫接過了她手里的本子。

他本來對她寫的脈案，不抱太大的期望，因為，診脈時單一脈象比較少見，多為幾種脈象如‘浮數’、‘沉遲’、‘沉細弦’、‘沉細遲澀’等混合并見，他不覺得她能夠把所有的脈相都摸得十分精準。

他決定先看一遍她的脈案，再看一遍自己的脈案，在兩相對比之后，指出她在摸脈上的不足之處。

沒想到，宋云萱記錄的第一個脈案就讓他驚訝了。

宋云萱的脈案寫的極好，可以說對病人的病情把握得十分精準。

他看完了她的脈案之后，又將自己記下的脈案看了一遍，竟挑不出任何不足之處。

天才啊！

這是老天爺賞飯吃啊！

三個小藥童的目光，都緊緊地粘在韓老大夫身上！

阿高和阿強都希望韓老大夫在下一刻，就嚴厲地批評宋云萱，指責她胡亂開藥，不把病人的身體當一回事兒。

沒想到，韓老大夫在看完了第一個脈案之后，竟然目露驚喜與贊賞之色！

這和他們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倒是阿遠看到這一幕，稍微有些安心了。

他微微松了口氣，覺得宋云萱總是能給別人帶來驚喜和意外，這次肯定也一樣！

“寫得好，寫得實在是太好了！

“描述準確，分析透徹！

“可謂是一針見血，直切要點！

“我真沒想到，你把脈居然也這么厲害！

“想來你父親也是一個奇人啊，才能將你教得那么好！

“我本來還以為，今天只是對你的一個摸底，從明天開始，才能好好地教你把脈，讓你把這二十八種脈象，一一學個明白，沒想到，我要教你的，你竟然全都會了！”韓老大夫激動地說道。

“我只會一點皮毛，以后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師父的教導，望師父不吝賜教！”宋云萱低著頭，恭敬地說道。

“你記錄下來的第一個脈案，我覺得沒有任何問題！”韓老大夫肯定地說道，“我再來看看你開的方子！”

“請師父賜教！”宋云萱朝他拱了拱手。

阿高和阿強對視一眼，眼中頓時流露出了強烈的失望之色。

完了，想不到她居然這么強！

開局就失利了啊！

不過沒關系，方子還沒看呢。

也許她只是把脈精準，方子開得一塌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