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寧一時心跳如鼓，脊背生出絲絲涼意，一時間手腳竟動不了，腦子里不由浮出剛才葉大夫的罵聲！

“她就是一個禍水！”

又有蒼老的聲音罵道，“她就是個禍害！我早說過，當初就不該撿她回來！要不是她，我孫子怎么會死！國強和淑慧又怎么會死！淑慧肚子里還有我的親孫子！”

冥冥之中仿佛真的有一只手，接二連三的撥弄著她的命運，讓她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她從來對命運之說嗤之以鼻，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發生，就連齊封弈也……

她茫然站在那里，只覺得四周吵吵嚷嚷，偏偏又落不到實處，隔著幕布，聽不分明。

直到一股強有力的力道猛的扣住她的手腕，稍顯用力的力道讓她一個激靈，茫然的神智終于清醒了幾分，她回頭，好一會，眼簾里才印入齊封弈焦灼的面孔。

齊封弈驚駭望著她蒼白的完全沒有半點血色的面孔，心里涌起驚濤駭浪，不容置疑的拉著孟燕寧走到角落，溫聲道，“出什么事了？”

“我……”孟燕寧眼皮微顫，怔怔望著面前俊雅少年，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今年，其實十歲了。”

齊封弈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略一愣，立刻道，“好，我知道了。”

“我從小就難養，我爹怕閻羅王帶走我，便聽了游方道士的話，將我年紀改小了三歲，說是這樣便可以從別人身上借命，我本以為他是胡說八道，可想了想，突然有幾分不寒而栗。”

她定定望向齊封弈，“你說，你要是被我借了命，可怎么好？你若有事，你娘怎么辦？我豈不是真成了禍害？”

齊封弈眉頭微擰，也不說話，只是將手里的東西放在她手上。

頗有重量的包裹沉沉壓過來，她差點托不住，“什么東西？”

“書。”齊封弈言簡意賅，“書能開智，也能解憂。”

“……”孟燕寧哭笑不得，她的滿心感慨，落在他耳里居然成了不長腦子的蠢話。

她忍不住道，“你不該說些好話哄哄我？”

“我怎么哄你？是告訴你那些都是無稽之談，還是與你抱頭大哭一場？”齊封弈面容冷淡，隱約還有幾分無奈與縱容，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我不信這些，也不想你信這些，你若實在要信，我也無可奈何，只能努力活的長一些，免得總讓你以為我是被你索了命。”

孟燕寧怔了怔，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沒好氣的道，“我又不是冤魂，索什么命？”

“所以？”他望著她，神情溫和。

孟燕寧低頭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又鉆進了牛角尖，嘆一口氣，“你嚇壞我了。”

齊封奕輕輕一笑，笑容里仿佛又籠上無盡春風，笑意幾乎從眼底溢出來，“能讓你這么在乎，我很歡喜。”

孟燕寧臉上微熱，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掃見依舊團團圍繞的人群，刻意岔開話題，“既然不是你，那那邊是誰？我剛才分明聽見，說是你齊家大公子的。”

齊封奕無奈，“我自小就在李家村長大，也就是這兩年來城里念書，城里認識我的人屈指可數，他們說是我，便是我了？”

孟燕寧自知理虧，努力岔開話題，“那是誰？會不會是你齊家子嗣？”

齊封奕看似溫潤，其實性子冷淡，絲毫不關心地上躺著的是誰，牽著她往茶肆走去，“與我無關。”

孟燕寧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做個安靜的看客。

回到茶肆，菜已上滿，只是他們耽擱的久了，菜已半冷，齊封奕吩咐小二拿去加熱，回頭就發現孟燕寧捧著書看的入迷，仿佛她真的看得懂似的，不由好笑，“這些都是識字的讀本，也有描紅，還有筆墨紙硯以及炭筆，你回去慢慢學，如果不會的，就去問李里正，他也是認識字的。”

孟燕寧貪婪的望著那些陌生而繁雜的文字，連頭都不抬，直到一塊牛肉塞到她的嘴巴，“張口。”

她下意識張口，軟嫩多汁的牛肉立刻讓她回了神，瞧著又準備給她喂食的齊封奕，面上一紅，連忙搶過筷子，“我自己來。”

齊封奕也不大擅長喂食，也擔心自己喂了她一臉，便也隨她搶過筷子，望了眼書冊，“我會一個月寄一次書冊筆墨給你，以你的聰穎，半年之內學會認字應該問題不大，到時候你若有興趣，我再寄些話本給你。”

孟燕寧微微點頭，想了想，又從袖袋里翻出十兩銀子遞過去。

齊封奕臉色微沉，“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是傻子，知道書本有多貴，你雖然沒有明說，可我也知道你不想欠齊家太多人情，你的日子不比我好過多少，還要幫我買書，你那銀錢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孟燕寧認認真真的道，“我已經開始想辦法掙錢了，而且我也相信以我的本事，我的日子過得不會太差，即便幫不了你許多，也不會拖你的后腿。”

不是哪一句話取悅了齊封奕，齊封奕面上立刻陰轉晴，甚至還帶了幾分笑，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將銀子推了回去，“你不用擔心，你會想法子賺錢，我也自有我謀生的法子，替你買書的銀錢還是有的。”

“可是……”

“收起來。”齊封奕不容置疑的道。

孟燕寧只得作罷。

兩人吃罷飯菜，又打包了幾個味道不錯的，齊封奕拎著大包小包將她送到天一閣門口，才道，“時候不早，我先走了。”

孟燕寧本以為他會進去坐一坐，見他開口要走，怔了怔，抬眼望著天邊漸漸西垂的太陽，連忙接過他手里拎著的東西，“路上小心。”

“放心。”

齊封奕頷首，轉身便往西而去，身影籠在明艷炫目的夕陽之下，拉曳出長長的影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屬于自己的征程。

孟燕寧笑了笑，也轉身進入天一閣。

他們都還年少，有大把光陰揮霍，也有大把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