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黃氏慌忙起身，起的太快，被肚子里的娃兒狠狠踢了一腳，痛的她眼前一黑，差點摔坐在地上，虧的旁邊人及時扶住她，她一回頭，見是孟燕寧，笑容就斂了斂，客氣的道，“孟小姐，可多謝你了。”

孟燕寧知道黃氏不待見自己，也不在她面前礙眼，轉身去扶還癱在地上起不來身的二妞，二妞抽抽噎噎，“燕寧，我屁股疼，我想吃糖。”

“……”孟燕寧木著臉將空空的糖果袋遞給二妞，糖是粗糖，又甜又粘牙，還是高三貴送她回來是怕她想家咬著牙買的，她不愛吃糖，十來天的功夫，被饞嘴的二妞偷吃光了。

二妞小心翼翼的撿著碎掉的糖渣渣，孟燕寧迅速捋開她額角被血浸濕的鬢發，確定只是皮外傷，松了口氣，抓起二妞一只爪子捂著傷口止血，自己則端著盆去打熱水。

孟燕寧高考時報的就是中醫，專業剛填上，爸媽就出了車禍，留下四個年邁老人和一個小古玩店給她，為了養家糊口，也為了留下爸媽一點心血，她果斷轉了專業學考古，后來大學期間見縫插針的修了幾門中醫藥的選修課，勉強算是懂些許皮毛。

黃氏望著孟燕寧幫二妞沖洗傷口，神色有些復雜。

這些天孟燕寧都呆呆傻傻丟了魂似的，可事到臨頭，只有她不急不緩的，到底是書香人家出來的。

其實收留她也不是壞事，可被前陣子的事一鬧，家里真的沒什么余錢養閑人了。

一想到這個，黃氏就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望向期期艾艾走進來的中年婦人，“大嫂子，大晚上的，你干嘛呢！”

高家長媳江氏環視四周，遲疑了下，“那個，老三，還還沒回來吶？”

“有什么事跟我說就成了，這家里的事，我還是能做主的。”

“還是等老三……”

“大嫂子，你兄弟只知道賣力氣，家里的事他從來都不管，有什么話，你就直說。我不答應，他也不敢答應！”

江氏咬了咬牙，撲咚跪在黃氏跟前，“他三嬸子，你這次可一定要救救宣武啊！”

“他又惹什么禍了！”

江氏吶吶的道，“還不都是李秀那個喪門星狐媚子害的，她昨兒悄悄送來一塊帶血的帕子，宣武心善就去見了她一面，也不知道怎么又給李家人撞見了，李家不依不饒的，非要了他的命！我、我也不是沒法子了嗎，才來找老三想想辦法的……”

孟燕寧聽得一頭霧水，二妞含著糖偷偷告訴她，“李秀姐是英子家特地買回來給她三哥沖喜的，足足關了兩個月，懷上了才放出來的呢，上次宣武哥就要帶李秀姐走，被英子娘撞著了，咱家賠了好多錢呢。我姐就是為了籌錢才被賣的。”

孟燕寧眼神放空，更沒了斗志。

這個世界的女子地位卑微的令人發指，女子可以隨意被買來沖喜，即使有爹有娘，也會因為不成器的兄長被賣，她無親無故無任何謀生能力，又如何掙出一片天地？

黃氏沉下臉，“大嫂子，上次為著宣武，高家的祖宅肥田全賣了，我家大妞也只能去給人家當丫鬟，宣武的事我管不了，也沒法子管，你回吧。”

“老三媳婦，宣武就老三這么一個叔叔能指望了，你讓我回，這不是眼睜睜看著宣武死么！”

“該！人家明擺著坑他，他還上趕著往上湊，別說咱們高家窮，就是富，也遲早給這個敗家子敗光了！”

江氏臉色一變張口就要罵，一看黃氏臉色，到口的話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賠小心道，“這次沒那么多，李家只要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家里二錢銀子都拿不出！”

江氏吶吶無言，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道，“……魏大娘說了，隔村秦家想過繼個閨女，年紀不要太大，七八歲正好。秦家是咱們這里有名的富戶，可比咱家寬裕多了，人家一家子待人也和善，常做善事，現在就想養個女兒做小棉襖，二妞過去只有享福沒有吃苦的。”

孟燕寧臉色微變，下意識護在二妞身前，二妞才七歲，真被賣了，出個事連個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這前前后后誰不知道，秦家兒子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弱病，他家一直想找個童養媳沖喜，大嫂子是想我家二妞做的小寡婦？”黃氏氣狠了，砰的一腳踹翻炭爐，燒的通紅的煤球滾了一地，嚇的江氏尖叫出聲，忙不迭的跳開！

江氏尖叫，“可宣武好歹是咱們高家唯一的男丁，你都生了兩個閨女了……算命先生都說了，你們黃家人，命里就沒男丁。”

“放屁！”黃氏被刺中心事，勃然大怒，“別說我這胎一定是個男孩，就算不是，也比宣武那個廢物要強！”

“再廢物也是高家的頂梁柱！”江氏護短，“不像你這兩個丫頭片子，一個光長腦子不長個子，一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怪不得你娘家兩個妹妹到現在都嫁不出去，誰家要娶只會生丫頭片子的女人！如果不是老三護著，婆婆在世就要休了你！”

黃氏二話不說，抄起掃帚就打過去，江氏見勢不妙，慌忙慌忙就往外逃，一不留神絆著門檻，撲咚栽進門外雪堆里，栽了個狗吃屎，她趴在雪地里半天起不來身，又是難堪又是絕望，登時嚎啕大哭起來！

“我也知道你舍不得二妞，可你肚子里這個眼看就要出來了，今年年成不好，這一家子老小的怎么度日？宣武不成器，可他好歹也是咱高家這輩兒里第一個男丁，也是你肚子里這個的堂兄弟，日后兄弟倆有商有量，咱高家也有指望啊！退一萬步說，宣武如果真出了事，老三父子臉上也不好看啊！”

黃氏咬牙！

就是知道這些，所以當初賣房賣地甚至賣大妞，她恨到極點，卻一句話都沒說！

江氏余光掃見擋在二妞身前的孟燕寧，眼底亮光一閃，爬起來擦了擦眼淚，湊到黃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黃氏震驚抬眼，“你胡說什么……”下意識又看了孟燕寧一眼，眼神微微閃爍。

孟燕寧看的分明，心里咯噔一聲。

二妞七歲，孟燕寧十歲。

如果非要賣，與其賣親生女兒，不如……賣她這個無爹無娘的孤女。

她下意識往后退，碰到冰涼門框，寒意滲進骨子里，滲進心里！

她孤身一人，門外又是冰天雪地，如果黃氏真動了這個念頭，即便她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屋內突然靜了下來，古怪的氣氛漸漸彌漫開來，就連二妞也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有些不安的靠向黃氏，小聲囁嚅，“娘？”

幾乎是同時，少年嗓音自院外響起，聲音清潤微冷，十分好聽，“三嬸可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