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門前，師父依舊那般坐著，少年把頭枕在師父的腿上，抱著師父的腰，也依舊沒有松開。

兩人的談話似乎陷入了僵局，少年第一次對自己的師父說不。

朝陽早已躍出天邊，仿佛積蓄完了能量一般，紅彤彤的，隨即將溫暖撒在師徒兩人的身上。

以至于今天的風都感覺不到涼意。

“孩子，以往這里就咱們兩個人，我也沒想著給你起個名字，但是以后去到了外面，再沒有名字，就不合適了。”

說完，看了看伏在自己腿上這個跟在自己身邊十八年的孩子，他恍惚間仿佛看到自己剛剛把他抱回來的時候，還用布包著，儼然一個小不點兒，不由得感慨時光荏苒。

他用力的抬起手，慢慢的撫摸著少年的頭發，無奈的感受著自己生命力的流失。

“你現在的年紀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真像這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以后你就叫做朝陽吧！”

少年坐起身子，依舊抱著這個從小撫養他、教育他的師父，扭頭看了看那天邊的太陽，剛從地平線升起沒多久，甚至都沒有自己腳下的山頭高。

即像朝陽，又像日暮。

少年“嗯”了一聲，回頭看向自己的師父。

只見師父的臉上爬滿了蒼白，不僅是皺紋深了幾分，就連眼神都仿佛變得渾濁，與平日里容光煥發、精神飽滿的樣子大相徑庭。

“師父，您這是怎么了？”

少年翻身跪立在師父面前，捉住師父的手，可入手居然滿是冰涼。少年終于明白自己的心痛從何而來。

悲傷、恐懼、無奈、迷茫……種種負面情緒充斥著少年的胸腔，以至于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師父，師父……”淚水終于奪眶而出，繼而更加壓抑不住，連聲音都變得嘶啞。

“好孩子，不用難過。還記得，師父跟你說的修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知道，師父，修道先修心，內修于心，外踐于行。”

“是啊，師父一生修道，內修無愧于心，外修無愧于行，即便羽化也應是登仙而去，你又何必難過呢？”

說完，幫少年擦了擦眼淚，微笑著。

“可是，師父，我舍不得你。”

“好孩子，師父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說完，指了指少年心口的位置。

“好孩子，不要悲傷，去，把師父教給你的早課演練一下，只要你以后不受欺負，師父也就可以放心了。”

“師父……”

“快去，聽話。”

少年“嗯”了一聲，只能依依不舍的松開師父的手，隨即起身，退后數步，開始逐一演練。

先是拳法……

然后是腿法……

繼而是掌法……

接著是劍法、棍法、槍法。

少年仿佛看到有一個魔鬼，在大口大口的吞噬著師父的生命力。

他不忍心眼巴巴的看著師父精氣神快速衰落，但是又忍不住不看，他渴望出現奇跡——師父又變成多年前的模樣。少年的心宛如刀絞，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眼睛里是悲痛欲絕。

少年沒有停下，他不能讓師父擔心。

末了，少年收勢，長身而立。

“師父……”

似乎連鳥兒也見不得這生離死別，忙不迭的飛向遠方，徒留一個長跪不起的身影和一個離去的慈祥的老人。

……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勝凄斷，杜鵑啼血。

……

轉眼已是九月過半，距離師父羽化，已經足足三月。

這段時間里，朝陽每日除了早課后下山摘菜，其余時間無論吃飯睡覺，都在師父墓前守孝。

“師父，朝陽聽您的話，朝陽要走了，所以過來給您辭行。觀里我都收拾好了，東西也都收起來了，都放在您床頭的柜子里。”

“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就沒人給您說話了，您要是覺得孤單，就到我夢里找我，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

“師父，朝陽走了。”

少年跪在墳前，只是叩頭的功夫，不曾想又是止不住的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