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看不到，才喜歡天文嗎？”陸佰猜測道，他小時候生長在小城市，小城工業不發達，所以天空很干凈，所以他的晚上總是頂著一片星空，他對星空習以為常，沒有產生什么興趣，想必喬英子是與他相反了。

喬英子卻搖搖頭：“老師領著我們去逛天文館，說天上最亮的星星是那一顆，哪些星星又只能在北半球看見，我覺得新奇，但并不感興趣，因為我媽已經給我報了很多的興趣班。”

陸佰笑道：“興趣欄已經占滿了嗎？”

喬英子說道：“是呀，哪有心思好奇呢。當時專家們都說新時代要實行素質教育，我媽信以為真，結果就是我小學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周末，興趣班最多的時候周六上午學鋼琴，下午學網球，晚上躲在屋子里補第二天書法課要查的日課，周天又是書法和柔道課。”

陸佰給了個大拇指：“厲害！”

喬英子說道：“我也覺得小時候的我很厲害，如果放現在，我肯定堅持不了。我那時還樂在其中呢，因為老師們都喜歡表揚我。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放學時間，因為是我爸來接我。”

陸佰安靜聽著，他反應過來，那時的喬英子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才是她感到幸福的原因吧。

果然，喬英子說道：“那時候我媽還在學校當老師，她養家，而我爸天天在家里研究自己的東西，一邊還當家庭煮夫，當然是他來接我。每一次我下課的時候，出門都能看到爸爸在那里等著我。”

“小時候甜食吃得太多，蛀牙很嚴重，我媽嚴格限制我吃甜食，但是每次我爸來接我，都會帶我去買麥當勞的甜筒，最多一次，我兩天吃了四支甜筒。”

說到這里，喬英子不自覺地笑了，這是她最美好的記憶之一。

比享受美食更重要的，是享受美食的時刻，那時的甜筒，比今日意大利頂級廚師的精心烹飪強一百倍。

“我坐在我爸的車后座上，一邊吃甜筒，一邊歡快地跟我爸說今天哪個老師又表揚我了，今天的網球比賽又打贏了誰誰，這時候我爸會騎得很慢，因為要讓我在回家前吃完......”

喬英子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出神地望著無窮的夜空，或許她是在望向永遠回不去的過去。

陸佰可以想象，在十年前的京城，一個穿著漂亮小衣服的小女孩坐在爸爸的后座，分享自己一天快樂，然后父女倆的笑聲灑在馬路上。

停了許久，喬英子才說道：“我一天天長大，生活的環境慢慢變好了，我媽評了職稱，我爸掙了錢，搬到新房子，換了汽車。但忽然有一天，來接我的人是我媽媽。”

“她臉上沒有笑容，我問她我爸呢，她沒有回答，只是問了我一句，假如她和爸爸只能選一個，我會選誰。”

“再后來我被送去鄉下姥姥家住了一個暑假。”

喬英子看向陸佰，認真地說道：“那是一個特別漫長也特別炎熱的暑假。”

以喬英子的聰明對她父母的情況肯定有所猜測，又被送到鄉下得不到消息，所以煎熬，所以漫長，所以炎熱。

學校里的喬英子像個無所不能的天才，但她心底也有著深深的傷痕。看著喬英子的雙眼，像是有水光閃動，陸佰想不出撫慰的話，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

喬英子卻笑了笑：“我身邊的同學很多父母離婚的，我猜這次可能輪到我了，雖然我很害怕，但又很快忘掉了。”

“忘掉了？”

“對啊，村里好玩的東西太多了，光看拴在外面的老牛吃草就可以看一下午，我去拔各種草呀花呀的喂給它，它吃到好吃的就哞哞叫，我就去都拔來喂它。我還認識了一群小伙伴，他們帶著我一起追狗攆雞，一起捉迷藏，每天撒歡，什么煩惱都拋之腦后了。”

“那時候，我特別好奇燒飯的大灶，燒著一口大鍋，我姥姥說以前用這個大鍋燒過豬食，但是姥爺沒了她也老了，就不再養豬了。”

“我最喜歡看我姥姥燒火，把玉米桿子攏著放進灶里，火柴點著一截報紙，扔進去捅了兩下，火就旺起來了，我看了兩次就要試試，怕不著，放了很多的玉米葉子，反而燒不起來，我就懟到灶口往里看，另一只手一拉風箱，呼的，灰土飛揚，火苗竄出來，把我弄得灰頭土臉，頭發都燎了一塊，然后姥姥說什么也不讓我來了。”

喬英子陳舊的記憶泛起，好像把她帶入了無憂無慮的曾經。

“吃完晚飯，姥姥不讓我干活，讓我去找小伙伴抓知了回來炸著吃，我就拿著一只手電，和他們在村口匯合，村外面有個小山林，我們就去那里抓知了，我不會抓，明明剛剛的大樹我已經掃過，他們卻能再抓到爬了半截的知了，很快他們兜里都全是收獲了，我一只也沒有。”

“我不服氣，認為知了都被他們抓走了，不能跟著他們，就越走越深，樹上知了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我還是一只也沒有找到。”

“走著走著，知了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一切昆蟲的鳴叫都消失了。我環顧四周，全是黑黢黢的大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小伙伴在哪里。”

“我迷路了，我非常害怕，但沒有哭，因為他們說哭聲會引來山林里的妖怪，我順著記憶里的方向走著，遲遲不見人影，忽然手電滅了，四周徹底黑暗。”

“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風刮在山林里，我以為是怪物的聲音，嚇得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深一腳淺一腳的，不知道跑了多長時間，在一塊空地終于跑不動了，跑累了也哭累了，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都是眼淚鼻涕。”

喬英子說到這里笑了笑，語氣里似乎帶著點兒懷念。

“我終于想起來在自然課上老師教得迷路時的方法，白天可以用太陽來確定方向，而晚上則要找到北極星。”

“我一抬頭......”

喬英子抬頭仰望著夜空，就像是六年前的那個迷路的小女孩。

陸佰也跟著她的動作一起抬頭。

喬英子的聲音仿佛是從縹緲的遠處傳來的呢喃：“那是怎樣的一片星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