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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三生石 兩世因緣 三

  • 霽月之夏
  • 晶七郎
  • 4620字
  • 2022-04-11 08:08:00

自在村好似超脫凡塵的所在,偏嵎最南端大陸一角,是人間的桃花源。這個小村子的地理格局,有些類似蓮花塢,依山傍湖。湖里蘆葦叢在細雨微風里搖曳的美景,可以讓離夕顏看很久很久。

離夕顏在自在村,被村民們稱作“莫小娘子”。她和莫夜搬來此地定居已有一年有余。兩人的草頂竹屋坐落在半山面朝著湖泊,遠離山腳的村落。

村民們剛開始對新來的兩個陌生人充滿好奇心,想方設法打探他們的來歷。為了避免村民閑言碎語的猜忌,莫夜大大方方對外告知,自己是遵醫(yī)囑帶著久病的娘子,特地尋來自在村這個風水寶地靜養(yǎng)。

莫公子在村民口中是個人人稱頌的好相公。外貌一表人才,又心靈手巧,經(jīng)常見他在屋前院子里做些桌椅板凳之類的木工活。

最讓村民尊敬有加的是,莫公子會畫符設咒。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貼有他畫的避火符咒。村民們都是竹木結(jié)構(gòu)建造的房屋,天干物燥一旦失火,通常會殃及全村。以前,大家都在院子里的大缸里儲水備用,但還是防不勝防。自從用了莫公子的避火符,村子里就再沒招致祝融光臨。

莫公子對村民有求必應,不久還設計驅(qū)魔辟邪符咒,村民歡天喜地貼在門上以保平安。莫夜心中哭笑不得,自己原本是魔,卻要畫符對付同族。

反正,莫公子的口碑在自在村是首屈一指。相比之下,村民很少見到多病的莫小娘子。最多就是每日氣溫適宜之時,莫小娘子會出現(xiàn)在院子里,坐在莫公子做的木頭靠椅上,凝望著湖面,一言不發(fā)。

這時候,通常莫公子會陪同在側(cè),做著手工活,或是寫寫畫畫。莫公子會和娘子說很多話,而莫小娘子看上去總是倦怠病弱的模樣,多以微笑回應。

村民對莫公子深深同情,覺得他被莫小娘子拖累不輕。這么個病怏怏的娘子別說生兒育女,就是日常操持家務也不可能。村里不少美貌待嫁的姑娘,早對莫公子一見傾心,有大膽的暗暗托了村里媒婆去說媒,愿意做二房。莫夜總以“一生一世唯愛夫人一人”的話,讓媒婆碰一鼻子灰。

從此,專情的莫公子更讓村民們交口稱贊。而莫小娘子,村民嚼著舌根評價她不光是個“藥罐子”還是個“妒婦”,真真讓人為莫公子不值。

離夕顏對這些全然不知,也不關(guān)心。她喜歡自在村,喜歡住在半山遠離人煙處。她的身體每況日下,祭月煞氣侵蝕過深,無法除盡。自身魔根不穩(wěn)的老毛病,靠吃魔魂丸勉強維持,卻如飲鴆止渴,發(fā)作得越發(fā)頻繁。

離夕顏對此心知肚明,自行運氣已無法打通全身經(jīng)脈。只能靠莫夜隔三岔五,替她渡靈力增加內(nèi)力。

剛到此地,她還能自行上下山。大半年后的活動范圍只有竹屋和院子。莫夜見離夕顏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心中焦慮,多次喚了魔醫(yī)和幽冥谷的天界醫(yī)官來救治,直到他們都束手無策。然后,莫夜開始在人界重金遍請名醫(yī)。

離夕顏是個很合作的病人,只要醫(yī)家開的藥,她都毫無怨言服下。離夕顏的話越來越少,仿佛連開口的氣力都沒有。

莫夜的話卻越來越多,常常跟她說村里趣事,給她看自己設計的符咒,還為她買來很多愛吃的點心蜜餞,甚至在離夕顏生日那天,特意去了錦溪鎮(zhèn)漁陽飯莊,置辦一桌子酒席。

離夕顏對莫夜如此周全的照護自己,又是感激又是不安。精神好些的時候,她規(guī)勸莫夜:“不要為我這么忙來忙去。生死有命,我現(xiàn)在這條命原本就是強求得來,不值得你如此。”

莫夜一聽這話就眼圈發(fā)紅:“我不許你耍賴,你答應過要好好活著。什么值得不值得,你活著就值得。”

離夕顏見莫夜難過,就不多說了。她有時見莫夜陪在自己身邊忙忙碌碌,會心生奇怪。第一次在不二城和這個魔界莫公子令人不愉快的見面之時,怎么也不會想到,在最后時光陪伴自己的,居然是他。

其實莫夜也有著同樣的感受,第一次見面時他怎會想到,離夕顏會成為他此生刻骨銘心的摯愛。只要陪在離夕顏身邊,他就覺得滿心歡喜。

莫夜只愿,自在村兩人的時光,可以今生今世綿綿無期。

這個從不信天命的魔族,暗夜里會獨自對著上蒼跪拜祈愿。

這幾個月以來,離夕顏坐在院子里,每日長長久久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日日有漁家撒網(wǎng)打魚,喊著號子從湖里拉起收獲的漁網(wǎng)。這些場景日復一日,離夕顏似乎從來看不厭。

“小魔女,你當真是日日看不厭這個湖?”不速之客的聲音讓離夕顏分外高興。

莫夜陪著孟婆進了院門。

“孟叔,你怎么來了?”

“我來,還不是莫大公子,三催四請,煩得我只能弄個幻像替我在黃泉路坐鎮(zhèn)兩日,急著趕來瞧瞧你”,孟婆見離夕顏衰弱如斯,心一沉,“怎么回事,小魔女,這些日子不見,你病成這樣。怪不得莫夜這么著急上火。”

離夕顏倒是毫不在意:“沒事,我不是還沒死嘛,是莫夜過于緊張了。”

孟婆忙著替離夕顏把脈,又用功力探測她內(nèi)力,不由臉色沉重,眉頭緊鎖。離夕顏喝的忘憂湯里,他明明加了去煞丸,本來應該對康復有幫助,可是如今看來好似毫無作用。

離夕顏淺淺笑道:“孟叔,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就順其自然吧。不必多費心了。”

“還有啥法子?”莫夜在旁著急地詢問孟婆。

孟婆無法開口,殘忍地回答“為時已晚,無法回春”,只是默不作聲。

“我身受兩次祭月煞氣,早已深入骨髓,孟叔,你再厲害也無法第二次替我逆天改命了”,離夕顏依舊淡淡地笑著,“生亦何歡,死亦何哀。只是,你能不能想法讓我死得舒服些,讓我少受些煞氣噬骨折磨。”

離夕顏的語氣平淡得似乎在說其他不相干人的生死,莫夜和孟婆頓時淚目。

“小魔女,我給你帶了一個特別禮物,讓它陪陪你。”孟婆轉(zhuǎn)換了話題,從衣袖中喚出一只白絨絨的小雪球。原來是小白貓初七。

果然,離夕顏蒼白的臉上面露喜色:“孟叔,你救了小初七!”

“是啊,我給小初七喂了固魂湯,它如今像湯圓一樣成了貓妖。夜游神見它如此可愛,一直吵著要收作妖寵,我才不給。”

靈獸隨主人生死而生死。小初七是墨霽回天界前,特意拜托孟婆在黃泉路留意施救。小初七和湯圓同樣成了貓妖,從此可不再依賴主人而獨立存活于世。

小初七見了離夕顏和莫夜,“喵喵”叫著,一下跳到離夕顏的掌心上,搖頭擺腦親熱打招呼。

“你好啊,小初七,你就應該是我的靈獸嘛!哪像湯圓那家伙,對我從來沒個好臉色。”離夕顏開心地摸著小白貓的頭,“可是,你原來是誰的靈寵?我想不起來了。”

孟婆和莫夜深深對視了一眼,看來離夕顏喝了忘憂湯,真的已將墨霽在記憶中徹底刪除了。

“不過,小初七我還記得你喜歡湯圓。”離夕顏說著將湯圓召喚來。

湯圓依舊一副臭臉,但被離夕顏病入膏肓的模樣驚呆了:“你怎么了?”

湯圓現(xiàn)在說話不結(jié)巴。

“我要死了,湯圓。我很抱歉,那時在天硯秘境雖然你很不情愿,我硬收你做了靈獸,以后你自由了”,離夕顏微笑道,“記得要繼續(xù)修煉。”

湯圓圓亮的貓眼突然蓄滿了淚水,怔怔地呆望著離夕顏。

“湯圓,你好好照顧初七。它那么喜歡你,也是一個人,你們今后好好作伴。”

小初七一見到湯圓,就快樂地蹦跳到它身邊又舔又蹭。

離夕顏轉(zhuǎn)向莫夜懇求道:“莫夜,我拜托你照顧它們兩個,世上有太多人會捕殺貓妖,它們修為尚淺,恐難以自保。”

莫夜越聽越覺得離夕顏是在交代后事,強忍著淚:“放心,夕顏,有我在,它們一定安然。”

“湯圓,初七,有未來魔界大長老保護你們,我就放心了,你們要乖乖聽他的話。”離夕顏語氣溫柔囑咐著兩個小貓妖。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湯圓猛地冒出這句話,流下熱淚。一旁不諳世事的小初七見湯圓哭了,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湯圓,別哭。”從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的湯圓突如其來表現(xiàn)那么依戀和哀傷,讓離夕顏又意外又感傷。

莫夜見此情形,擔心離夕顏身體承受不住,趕忙上前道:“夕顏,天色不早,起風了,進屋吧。”

離夕顏感覺很是疲累,點點頭,莫夜抱起離夕顏。只覺得離夕顏依偎在自己懷里,如一片羽毛。仿佛一陣風,就能被吹得無影無蹤。

孟婆見離夕顏已衰弱得無法行走,心下黯然。莫夜安頓好離夕顏,走出門再次詢問:“孟叔,真的,就一點辦法也沒了。”

“小魔女的確對自己的狀況很了解。我只能盡力讓她舒服些,祭月煞氣噬心之痛,難以忍受。”孟婆搖頭道。

“哎,她從來忍著不肯吭一聲”,莫夜含淚哽咽道,“人人都道毒公主心狠手辣,其實她對自己最毒最狠。”

“小魔女哪里是什么毒公主,她是我見過這世上最傻最癡情的小姑娘。”孟婆心痛不已,“她和墨霽在天界的情劫,延續(xù)到人界,今生他倆用生命解了此劫。”

孟婆將三生石上墨霽和夕顏的前世告知了莫夜。

莫夜聽了大為震驚,他急忙問:“孟叔,那個蓮池是不是在兜率宮不遠處。原來錢墨霽前世是天上老君的大弟子太玄。其實,那株黑色曼陀羅,是我施了魔煞氣變幻的。”

這下輪到孟婆大吃一驚了。

千年正魔大戰(zhàn)前,為了試探天界的態(tài)度,莫夜隨莫大長老上天界拜訪了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是個通達三界的人物,無論在哪里都說得上話。莫大長老年輕時游歷六界。在人界偶遇年紀相仿剛登仙途的太上老君,兩人相談甚歡結(jié)伴同游。直到相互坦誠彼此真實身份。兩人并未因仙魔殊途而對立,依然維持良好的友情。

莫夜那時年紀尚幼,爹爹和老君談話,他覺得無聊就獨自跑到宮外閑逛。見一灣清清蓮池邊盛開著美麗多色的曼陀羅。莫夜突然想起同是曼陀羅花,只有黑色的生長在魔界。他一時惡作劇,見一朵白色曼陀羅搖曳生姿,分外出眾,暗暗向其施了魔煞之氣,然后揚長而去。

莫夜從未將此件小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株變色為黑色曼陀羅的花朵,就是離夕顏的天界前世。

孟婆愕然于莫夜和離夕顏的前世糾葛。莫夜無意間改變了一朵曼陀羅花的顏色,從而造成前世太玄和小七,今生錢墨霽和離夕顏悲劇的命運。而莫夜又不幸同樣愛上了今世的離夕顏。

“原來是我無意中造的孽”,莫夜后悔莫及,“這讓我如何面對夕顏。”

孟婆深深嘆了口氣:“宿命。莫大公子,事已如此,把小魔女的歸去看作是她此生劫難的結(jié)束,大家都會好些。我們就歸順天命吧。這去煞丸雖不能替她解煞,但可以減輕些她的痛苦。”孟婆將藥交給莫夜。

心痛,悲傷,悔恨,如祭月之煞啃食著莫夜的心,讓他心如刀絞,無法面對現(xiàn)實。莫夜唇齒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問:“還有多少時日?”

“就,這一,兩天里。”孟婆回答得也同樣艱難。

莫夜呆了一下,頓時淚如泉涌。他一直故意不去想這一天的到來,卻從未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臨走,孟婆進屋再次看了看,已服用了去煞丸安然昏睡中的離夕顏,輕聲自語:“再見,親愛的小魔女。”

離夕顏睡夢中,夢見一個白衣男子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無比溫暖。她睜開眼見一張清雅無倫的臉龐,無限愛憐地看著她。

“你是誰?”離夕顏問。

“夕顏,你喝了無憂湯已經(jīng)忘了我”,白衣男子愛意深邃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痛苦,“忘了也沒關(guān)系。你好好看清我的臉,這次一定一定記住我。”

“你是不是日日站在湖中漁船上,看著我的那個人?”離夕顏突然想起來。

“是,就是我。我無法違反天規(guī)陪在你身邊,只能日日遠遠看著你。”

“為什么?”

男子含淚道:“因為我一直很愛很愛你,從未改變。”

“我好累。”離夕顏氣若游絲,覺得疲乏至極。

“記住我叫太玄,不管有多難多久,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你記住我的臉和名字,記住一個就好。我一定會等你。千萬不要忘記,我愛你。”太玄的淚水如洪水泛濫,滾滾而下。

“我當然記得你,墨霽。我也很愛很愛你。”離夕顏倦怠地慢慢合上了眼睛,腦海里閃現(xiàn)一句話。

時光回閃,離夕顏和墨霽在孟婆屋里的最后一面。當門在身后關(guān)閉,離夕顏立刻將嘴里含著無憂湯吐出。她怎么舍得忘記這個兩世護她愛她的男子。

門將離夕顏和墨霽隔開,法雨勸說墨霽:“太玄,快喝了無憂湯,我們回天界,不能耽誤時辰。”

墨霽躊躇了一會兒端起碗,猛地將湯藥潑灑一地:“法雨,我寧可不回天界,也不愿忘記她。”

“天界人界,哪里你都不肯聽勸。”法雨發(fā)急道。

孟婆輕嘆道:“好了,既然藥碗已空,你們就速速回歸天界吧。”

法雨松了口氣道:“太玄,那我們走吧。”

墨霽紅著眼睛向孟婆作揖致謝。兩人駕云騰空而去,如兩顆耀目的星辰,轉(zhuǎn)眼消失在夜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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