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垂珠無語凝噎。
她揣著軟膏盒子,走進破落巷拐角處的小院子。這院落進退僅兩丈,且有一株蒼老茂盛的石榴樹傾側生長,蓋住了大半天空。正是暮春時節,滿樹綴著朱紅的碎花,艷麗有若女子指尖丹蔻。而那華蓋之下,有一膚白少年坐在木制輪椅里,墨發隨意披散腰間,精致陰柔的容顏被斑駁月色映照得明滅詭譎。
謝垂珠一顆心漸漸平靜下來。
“阿槐?!?
她喚他,“我回來了?!?
樹下的少年聞言彎起鳳眸,紅唇開合,嗓音繾綣充滿依賴:“……姐姐?!?
謝垂珠快步來到青槐面前,攏了攏他胸前松散的外袍:“怎么大晚上在外頭吹風?待會兒又該難受了?!?
她邊說邊抬手,貼住他泛涼的額頭。還好,沒發熱。
這個琉璃人兒般的弟弟,打小體質就虛,動輒著涼咳嗽發高燒,平時連家門都不出。三年前跟著她從臨安跑到建康,已經算是最漫長的旅途。
結果不出意料,他的身體更差了。
“青槐擔心姐姐,實在無法安眠,就出來看看月亮。”少年捧住她的手背,神情幾近孺慕,“許是明月聽取了我的心聲,便讓姐姐今夜提前回來了。”
這種話普通人說出口很矯情,但換做美貌乖巧的少年,效果完全不一樣。
謝垂珠感覺整個人都被治愈了。
她用力揉揉謝青槐的腦袋,夸贊道:“我們阿槐真會說話?!?
在謝垂珠看不到的角度,乖巧的少年緊盯著她被撕破的袖口,眼神有一瞬陰鷙。纖細的手指擱在輪椅扶手上,用力攥緊,直至關節泛白。
“好啦,快回去歇著,我也打算休息了。記得睡前喝藥。”
謝垂珠把人攆回屋子里,自己去臥房換衣洗漱。灶臺的水照例是溫好的,她來回幾趟給浴桶裝滿水,待關門沐浴之時,脊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拆發髻,泡熱水,整個人靠在浴桶里,謝垂珠舒適得長長出了口氣。
唉,打工人今天也很累。
窗欞處傳來叩擊聲。她抬眼,見到少年斜長的影子落在紗紙上。
“姐姐,今天可曾發生過什么事?”
謝青槐的語調帶著恰到好處的忐忑,仿佛生怕打擾到房中人的情緒。
謝垂珠捏了皂角搓洗頭發,含糊回答:“沒事啊,和往常一樣。你不必擔心,阿姐能保護好自己?!?
——就是有個假裝斷袖的貴族子弟,拿彈弓射她玩兒,還用重金利誘她假扮情人來著。
兩匣金子啊,足夠在建康城置辦個大宅院,好好過日子了。
謝垂珠想想就心動,不僅心動,而且心痛。
她不敢答應,是因為這事兒牽扯挺多。首先,聞姓太少見,而把持朝政的門閥世家里,就有個聞氏。朝中位高權重的錄尚書事即是聞家人擔任,記得是喚作聞晟,而聞晟的長子,便叫聞溪。
聞溪,字問渠。
正兒八經的高門世家子。
這么一來,謝垂珠假扮斷袖情人就很容易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