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蘇掙開府兵，穿好了自己的大紅錦衣，正準備走下平臺，但這時，那個慈眉善目，一直沒有開口的藍府老太太卻拍著手走上了前。

“精彩，著實精彩！侍令郎這一出，反間計著實精彩，但是，”老太太突然眸光銳利，看向酆都百姓，“今日之事，這案子里的人，這案子里的事，和我們酆都，以及今日的大司寇又有何干系？！那些孩子確實可憐，但是，他們非你非我之子，只是一半人一半鮫人，人族不居酆都，但是那些誤入了我酆都的，變成半人半怨，我們也就接納了他們，可是鮫人！那可是萬年前背叛了三界的族類！萬年前那場大戰(zhàn)，使我三界神明幾近殆滅，他們鮫人，是三界的罪人，借住在我酆都，怎么就成了酆都城民？！”藍家家主，突然挺高嗓音開口，“酆都是酆都百姓的酆都！大司寇是為酆都城民而開！是涉酆都命脈之事！今日大人開的這大司寇是為了哪門子命脈，又是為了哪些城民？！如果大人今日一定要利用這鮫人對付白府，我認！但是今日大人若利用大司寇之名，引到酆都民義審問白府，老太太我，第一個是不認！”

蘇二一愣，沒想到這個時候老媚開了口，還是這樣一個關鍵。

白蘇蘇之罪不能忍，但是如果這種罪對的是三界的罪人，三界的仇人，一萬年背叛了三界的那個族類，那么這個罪也就變得不是那么難以容忍了，而且，他這一番話直指黑清就是酆都城民和大司寇來對付白府，案子可以不重要，鮫人可以不重要，但若主理大司寇的人是在利用百姓，利用民意，那他以后也休想再在酆都立足。

如果今日黑清不能妥善處理，只怕他這個侍令郎也會在重壓之下被城隍罷黜！

果然藍媚說完，臺下酆都城的百姓臉上對白蘇蘇的憤怒之色瞬間少了許多，更多的開始對黑清竊竊私語，那些支持九塔的百姓則早已不滿望著黑清，似乎大有紅焚開口，他們便支持罷黜黑清的模樣。

就連黑清身側的秦括也擔憂地望著黑清。

但黑清聽完藍媚的話卻神色未變，只是眸底閃過了一抹悲傷，雖然很快，但是蘇二還是看見了。

她認識黑清一年有余，她在他的眸子里見過輕蔑，狠厲，漠然，還有傲慢，但獨獨沒有見過悲傷，她以為黑清這樣的人是沒什么可以讓他悲傷的，但是今天看來，有，而且很深很深，被他藏在心底，最隱秘的地方。

“藍家家主，既然你提到了萬年前的滅神之戰(zhàn)，那我們就滅神之戰(zhàn)講起。”黑清眼底悲傷消失，淡淡睨了一眼藍媚，仿若一個神明，看著三界洪流中的一顆塵埃。

藍媚被黑清這一眼看得十分不適，但還是沒有再開口。

“萬年前魔族大舉入侵三界，鮫人一族被魔族蠱惑，背叛了三界，魔族退敗，鮫人族成了三界的罪人。此后三界之中的任何一個族類，對鮫人，都可以隨意欺辱、報復，這就是三界對他們的懲罰。”黑清頓了頓。“這是萬年前的大戰(zhàn)寫在明面上的事，但是還有一件事，你們都忘了，萬年前，是鮫皇一族中出了一位叛徒，殺了他們的王，奪取了王位，并吞下了一位神靈的神根變成了應龍才參加魔族的大戰(zhàn)。而萬年前那些參加滅神之戰(zhàn)的鮫人戰(zhàn)士，早已在戰(zhàn)事中被屠盡，甚至他們的子子孫孫都沒有留下。留下的這些都是鮫人族的百姓。而且鮫人壽數的不過數百年，強大的教皇一族也只有幾千年，萬年之久，過去的已是數代人，如今酆都城的鮫人，他們都在酆都出生，在酆都長大，是酆都的城民！與萬年前的大戰(zhàn)已經毫無關系！我再問問你們，如果有一日，我酆都府君犯下大錯，座下的你們，都和他之錯無關，但是三界是否也要連酆都百姓，一同緝拿？那一日三界各族是否又可對酆都百姓任意凌辱？！”

黑清說完，臺下的議論之聲漸漸消失。

“你們說，鮫人只是借居酆都，無關酆都命脈，那萬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太久，在座各位和我都未親身經歷，那我就說一件你們或許記得的。三千年前的酆都大劫。三千年前，尸山兇獸沖破結界，直逼酆都！那時府君外出未歸，酆都府病死傷殆盡，無力抵抗。當時的城隍向天界求助，但天界雖答應出兵，卻遲遲未出兵。這時，是鮫人一族站了出來，他們感恩酆都的收留，以酆都為家，自愿組成鮫人衛(wèi)隊，那鮫人衛(wèi)隊里，有男有女，還有孩童少年，他們不怕死嗎？！但他們用身體，把酆都百姓護在身后！那一天酆都城外，就是如今城外的這條護城河，這鮫人的血把整個護城河都染遍了。那五千擋在最前面的鮫人壯士，無一人生還，未有一人歸來！可是他們還是前赴后繼！”

黑清擲地有聲，臺下鴉雀無聲。

“就是這樣，酆都城最后，才等來鳳卿，”黑清突然頓了頓，眼睛里有一抹一閃而逝的不悅，臺下的蘇二卻看得分明。“神君！”隨后黑清又面無表情開口：“鳳凰族的鳳卿神君十日十夜，十戰(zhàn)尸山十惡獸！護住了酆都。這些都在酆都的史冊上記著的，可是如今有多少人記得？！你們覺得鮫人與酆都無關，無管酆都命脈，無管酆都未來，但你們有沒有想過，萬年前滅神之戰(zhàn)時還未有酆都，但是三千年前保住酆都的那些鮫人，卻一定是現在這些鮫人的祖輩和父輩！”

黑清嘆了一口氣，神色悠遠，“創(chuàng)世神盤氏創(chuàng)三界之初，定下了三界生靈自由，各族平等團結，正義可伸，奸惡可除，歲月靜好之目標。酆都府君承盤氏之志，用盤氏的經脈，建酆都收容怨轉生，同時也接納三界各族，府君希望在這里建一個盤氏希望中的三界的模樣，他也曾經做到過，那時，大戰(zhàn)之后，鮫人一族被三界唾棄，無依無靠的鮫人百姓流離失所來到酆都，府君接納了他們，鮫人融入酆都，酆都大難，他們拼死護衛(wèi)酆都，而他們的子輩、孫輩被當時的酆都百姓保護了下來，但是如今呢？強者恃強凌弱，弱者無處伸冤，三教九流，弱肉強食，三界眼中的酆都已經是三界最能藏污納垢之地！”

黑清緩緩看了一眼城下百姓，“大司寇本其實本是府君建立來讓酆都百姓審判權貴之地，府君建大司寇初衷是怕酆都權貴以自身之權對酆都百姓進行欺壓，才設了十二持戒侍令郎，守護酆都律法公正，后來大司寇慢慢變成了如今全城百姓可以參與的審判之地，正大光明。今日我便也不做這個主理官，這個案子便有你們百姓來審。你們覺得殺便殺，放便放！”

“該殺！”

“該殺！”

“該殺！”

……

嘹亮的喊聲此起彼伏，瞬間淹沒了整個大司寇。白蘇蘇、藍媚、紅焚在這滔天的民意面前都顯得那么渺小。

蘇二望著高臺上的黑清，滿心有說不出的激動情緒，或許數萬年前的創(chuàng)世神盤氏，他在開天辟地之時大抵也就是這個模樣，意氣昂揚，滿眼悲憫。

她也讀出了黑清眼睛里的悲傷，那是見識過了荒原與繁華、尸山與血海之后，沉靜的悲涼，他應當見識過三界最美的時代，但是如今的三界……

好在，蘇二看著此起彼伏高呼的酆都百姓，滿心慰藉，府君真是建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啊，這里的百姓民風剽悍、嫉惡如仇，行事磊落。雖然如今有一些不正之人把握了酆都，但是她相信，不日黑清必然重還酆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