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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036同床共枕

新買的杭綢直裰和上等蠶絲織造的中衣長褲,經(jīng)受不住棒槌接連不斷的毒打,紛紛以死明志——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破洞。

出發(fā)前,應碩料想南下杭州較為暖和,僅帶了一身換洗的衣裳,這洗破了一整身好衣裳,拿什么換?

他蹲地思考良久,在縫補破處與明早去集市上買新衣而猶豫不決。

“少爺,洗衣這種粗活,留著我來干就行。”

姜棠的聲音,宛如天籟!

應碩起身,“小棠,你會補衣裳么?”

“補衣裳?”姜棠借著從后廚照出來的微光,依稀看清盆里一堆衣裳像被誰粗暴地撕扯過,“少爺,你……你洗成這樣的?”

“我常看浣衣女用棒槌使勁捶打衣物,怎么我還沒用力拍打幾下,衣裳全破了?這棒槌太粗了,都把我的衣裳給錘壞了!”

要么是棒槌不行,要么是衣裳布料不夠好,總之,他是沒錯的。

姜棠哭笑不得,“少爺,男人手勁大,衣裳又不是銅墻鐵壁,哪里經(jīng)得起你三番五次地捶打?”

話畢,她摸了摸滑膩有光澤的布料,“這些上等蠶絲織造的錦緞,得用手搓洗干凈。”

應碩真不知道要用手搓,生平頭一回自己下水洗衣裳竟把衣裳洗破了,打擊頗大,略帶沮喪的聲音道:“小棠,你說怎么辦?”

“補好就行,看我的。”姜棠久未拿過針線,不覺技癢。

補過的衣裳,跟叫花子穿的有什么區(qū)別?應碩自忖沒有整日華服加身,可穿在身上的每一件衣裳都是低調(diào)雅致的。況且,到了錢塘縣,要跟縣令等人打交道,堂堂正三品刑部侍郎穿的跟叫花子似的,沒的叫人瞧不起。

“罷了,我去找店小二、掌柜等人買道袍穿。”

姜棠也不攔他,由著他去,彎身將一件件衣裳擰干,清洗干凈,再盡全力擰干水,晾在竹竿上。

她把自個兒的臟衣浸在水里,去后廚撿了一堆柴火,鏟了一鍬還在燒的干柴放在最上面,輕輕松松地點著了篝火,火勢很旺,風也大,衣裳眼見著脫水漸漸變干。

一盞茶的功夫后,應碩踏進后院,只見姜棠捋起袖子,露出兩條白白細細的手臂,正雙手并用擠干衣裳上的水,再搭在竹竿上晾著。

偶有秋風拂過,額前的碎發(fā)吹進眼睛里,她用手背輕輕順至耳后。

見慣了她謄抄卷宗字好又快,比衙門里的男人也不弱,竟然在生活中也是這么能干。

一向運籌帷幄的應碩,頭一次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姜棠晾完所有衣裳,將木盆里的水端起來潑向溝渠,再把已晾干的衣裳放手里抱著,準備離開后院。她這才發(fā)現(xiàn)應碩挺直如松地站著,“少爺,你怎么沒歇息?”

“我找他們買衣裳,他們倒是樂意,可沒一件合身的。要么短了,要么太松,穿得不倫不類,我也就沒買了。”應碩如實答道。

姜棠噗嗤一笑,“你比他們高出一頭,寬肩細腰,你穿他們的衣裳合身才怪呢。”

破衣裳的事夠糟心的,先擱在一邊,民以食為天,應碩邀姜棠去吃飯。

“少爺,今兒坐了一天的船,我沒胃口,晚飯就不吃了。”姜棠抱著一堆干衣走了。

應碩回想起她白天在船艙里臉色發(fā)白,坐臥難安,顯然是暈船所致。船小搖晃得厲害,她還一聲不吭地忍到現(xiàn)在,叫他怎能不心疼?

他折進后廚,點了一桌好菜,“我不在大堂里吃,你們叫店小二送到天字三號房。”

不多時,他再回天字三號房,門只是帶上,輕輕一推就開了。

燭火跳躍,她坐在桌邊,左手拿著破了的衣裳,右手執(zhí)針線,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地縫著,頗像臨行密密縫。這輩子,第一次有女人給他親手縫制衣物,讓他忽感身邊有個女人料理一切,感覺真不賴。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她,許是沐浴時大力搓洗,臉上用螺子黛畫的刀疤消失了,側(cè)臉挑不出一丁點不好看的地方,又不像平時謹小慎微,整個人松弛有度,美如天仙。

姜棠抬起頭,微微一笑,“少爺,衣裳很快就縫好了,床已鋪好,您早點歇著。”

啪……

扇巴掌的聲音太響,姜棠愣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是應侍郎扇了自個兒的臉,臉上除了巴掌印,還有一個殞命的蚊子!

“少爺,您打蚊子而已,倒也不必對自己下狠手。”她看著都怪疼的。

“早已入秋,還這么多蚊子,怪不得床上要掛帳幔,不然一晚上凈是打蚊子,如何能成眠?”

這時,店小二送了飯菜來,姜棠被迫收了針線等物,挪至一旁,奈何燭光微弱,稍微遠點就看不清,她瞇著眼睛,正要下針……

“小棠,仔細壞了眼睛。來,跟本少爺一起吃飯。”

“少爺,我真不餓。”

“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姜棠只得放下衣物和針線,坐到了對面,剛出鍋的菜自帶香氣,爆炒河蝦、清蒸螃蟹、豆腐煮魚頭、韭菜煎雞子黃和紅燒冬瓜,簡簡單單的五樣家常菜,因活蝦蟹現(xiàn)殺現(xiàn)做,韭菜和冬瓜從菜園子里剛摘的,僅放了些鹽,嘗一口就足以讓人鮮掉了眉毛。

她顧不得什么吃相文雅不文雅,直接用手抓著螃蟹,大飽口福。

應碩把爆炒河蝦和清蒸螃蟹換到姜棠面前,“這兩盤菜,全歸你了。”

這一桌菜要數(shù)蝦蟹貴,她不好吃獨食,“少爺,你也吃。”

“我一吃蝦蟹就起紅疹子。”

“那很可惜,河蝦和螃蟹真的是人間至美滋味。”人不能吃還講可惜,多少有點嘴欠。姜棠反應過了,忙安慰道:“少爺,人間美食多不勝數(shù),像我也有好多東西不吃。在我看來,一個人啥都吃,那才奇怪。”

“你有不吃的東西?”

每次在公廚吃飯,姜棠也跟衙門里的男人們一樣,鼓著腮幫子大吃特吃,每次看她吃得那么香,他能多吃半碗飯。

姜棠一邊剝掉螃蟹腹部的殼,一邊回話:“像我們閩南那邊的人,特別愛吃泥螺,跟江南那邊愛吃醉蟹一樣,螺肉軟軟滑滑的,爹娘每次叫我吃,我都要大喊救命的。”

這一頓飯,兩人說的話比認識至今加起來的話還多,不知不覺間五盤菜全吃光光。

姜棠低頭看自己的碗里堆滿了螃蟹殼和蝦殼,反觀他那邊吃完了也干干凈凈,沒撒一滴湯汁,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吃相文雅極了。下一次,她再愛吃螃蟹,也得斯斯文文地吃。

待應碩送完臟盤子回來,姜棠忙抖開衣裳,“少爺,你快來試試,看我補得怎么樣。”

這就補好了?

應碩半信半疑地換上,這件鴉青色素面杭綢直裰散發(fā)著一股清香味,正胸前的破處繡成了一片桂花樹葉,左手臂上的破處繡成了一朵帶竹葉的竹子,每一處破洞所繡的圖案精美又好看,絲毫看不出是打過補丁的樣子。

“少爺,這里沒有繃子,我隨便繡了些花樣,你將就著穿。”

應碩滿以為她縫補的樣子會是一塊塊格格不入的補丁或彎彎曲曲如蚯蚓的縫線,哪知道會根據(jù)破洞的樣子繡出不同的花樣,讓這件杭綢直裰變得更為高雅。

“姜棠,你真厲害。”他勾唇一笑,遞上一塊銀錠。

“少爺,干一點針線活沒什么,用不著謝銀。”

表達謝意給銀子是深入人心又體體面面的做法,她竟拒絕!“你嫌少?”

“少爺,您誤會了。能跟著您出來長見識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賜,吃住都不用我付賬,再要謝銀,未免太失禮了。您只管把我當成您的丫鬟,隨意差遣。”銀子是好東西,但她分得清什么時候能收,什么時候不能收。

“好,本少爺命你現(xiàn)在就寢。”

就寢……這么難以啟齒的問題,真的要面對了?

姜棠背過身把針線收回針線盒中,“少爺,您去床上睡,我還了針線便打地鋪睡。”

“今晚這么多蚊子,你打地鋪,明兒個該變成姜蚊了。”應碩說著話,打開白紗帳,將鋪好的薄褥子折成長條置于床中間,把床一分為二,“我睡里邊,你睡外邊,咱們互不相干。”

話是這么說,到底是同睡一張床,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二十幾歲同榻而眠,誰信真沒發(fā)生點什么?

“少爺,我睡相極差,夜里還磨牙夢游,還是打地鋪為好。”

“剛才你還說任我差遣,這讓你就寢而已就扭扭捏捏的,這么說話不算話,我看錯你了。”

應碩皺了皺鼻子,僵著臉,爬到床上,刻意把分隔的薄褥子弄得高高的,才側(cè)躺著朝床里看。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拿張做喬不去睡,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她走到床邊,放下白紗帳,將布帶綁好,再躺下。

微弱的燭光驟然熄滅,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里,姜棠睜眼不敢睡。雖說應侍郎想要什么樣的女人都能擁有,也不差她這么個小書商之女,可真要叫她委身于他,到底還是怕的,必須睜眼到天明以保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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