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平軍圍攻桂林 江忠源設伏蓑衣
- 天下湘軍(全六冊)
- 楚天舒
- 13673字
- 2022-03-23 14:21:28
太平軍攻州奪縣,永安封王,氣焰比陳亞貴囂張得多。而廣西巡撫周天爵、廣西提督向榮等將主要精力放在鎮壓天地會起義,誤認為“拜上帝教”只是天地會的分支。
咸豐元年二月,朝廷見太平軍在廣西的動靜越鬧越大,感覺事態嚴重。咸豐痛斥李星沅昏庸無能,周天爵尸位素餐,將兩人革職,任命首席軍機大臣、大學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任命順天府尹鄒鳴鶴為廣西巡撫,協助賽尚阿辦理糧臺。
眾所周知,賽尚阿是咸豐的親舅舅,將他調到廣西前線,足見朝廷對廣西事情的重視。
賽尚阿趕到廣西以后,才知道廣西局勢非常復雜,官員之間矛盾重重,而且將帥也不和,廣西提督向榮和廣州副都統烏蘭泰之間互相拆臺,李星沅與周天爵在鎮壓太平天國的問題上意見不一致。八旗、綠營斗爭導致內部不團結,各路清軍到達永安以后,軍事指揮權始終沒有統一,行動不能一致,讓他這個首席軍機大臣頗費腦筋。
賽尚阿當然不甘心一事無成,便調秀水知縣江忠源到軍前效力。江忠源父喪丁憂在家,曾國藩是主張孝大于忠的,知道這件事情后馬上寫信阻止江忠源去廣西。不想朝廷詔書先至,江忠源在新寧聞命即行,自己掏錢又讓其弟江忠濟招募五百新寧楚勇到廣西作戰。
江忠源從新寧出發時收到曾老師來信,信中說:“幾年前在家鄉辦團練,保衛地方,情有可原。如今要去廣西圍剿太平軍,實有不妥。可稱病請辭,上不違君命,下不廢喪禮,兩行其可。文官沒有奪情一說,賽尚阿、烏蘭泰和我有交情,你宜投烏蘭泰軍。我已投書賽大人,烏大人會照顧你,你不要做官,不要擔任實職,將來功成,凡有保奏一概辭去。如有不從,則請病假回新寧,切記!”
江忠源接到此信,感動得熱淚直流,朝北遙拜,然后到永州大營報到。賽尚阿命令江忠源到烏蘭泰軍前效力,江忠源到達廣西永安,在烏蘭泰帳下擔任軍事參謀,深得器重。江忠源遵守師言,將新寧楚勇的軍事指揮權全部委托給弟弟江忠濟處理。新寧楚勇到廣西,開湘軍出省作戰之先河。
曾國藩這幾年一直春風得意,仕途順暢,咸豐即位后雖然罷黜了老師穆彰阿,對他的仕途卻沒有什么影響。湖南提督余萬清母喪,要求回家治喪,賽尚阿不但不準,還奏請朝廷奪情解除余萬清兵權,留營聽調。然后任命鮑起豹為湖南提督,進兵道州、江華,賽尚阿親率大軍進攻永安。
咸豐二年(1852年)二月,大雁北飛,賽尚阿兵分三路:向榮往北,烏蘭泰往南,自己居中,指揮五千八百名綠營兵進攻永安。
洪秀全在永安還沒有站住腳,烏蘭泰就率領清軍從四面八方趕來圍攻。
洪秀全緊急召開會議,眾將一落座,他就問:“誰敢領兵前去破敵?”
蕭朝貴胸有成竹地說:“我愿往!”洪秀全也不等其他人開口,立即同意。
烏蘭泰是清軍猛將,與蕭朝貴相遇水竇村,招呼都不打便殺過來。太平軍抵擋不住,蕭朝貴并沒有驚慌失措,騎在黃騾馬上像山岳一樣屹立不動。五十米外的溪水旁邊已經發生混戰,太平軍士卒不斷倒下,鉛彈利箭從蕭朝貴身邊和頭頂上嗖嗖飛過。突然黃驃馬中了兩箭,狂跳幾下倒地而死,蕭朝貴也被摔倒在地,身負重傷,在親兵的保護下撤離戰場。水竇村失陷,太平軍退回永安城內,陷入被動。
向榮兵圍永安,部將張國梁向他建議說:“自古圍城,必留一個缺口。否則敵人作困獸斗,于我軍不利。”向榮認為有理,留下一個缺口。江忠源聞訊大驚,力諫合圍時不能留有缺口,向榮不聽。結果太平軍趁著夜色,八千人馬全部從北門突圍成功。
清軍圍攻永安,廣西省城桂林兵力必然空虛,洪秀全決定攻打桂林,之后再靖定廣西全境,徐圖發展。計劃制訂后,太平軍分頭行動。
太平軍在永安突圍北上,只有烏蘭泰一軍緊跟其后。楊秀清與蕭朝貴聯名發布《奉天誅妖救世安民諭》《奉天討胡檄布四方諭》和《救一切天生天養中國人民諭》三篇檄文,說洪秀全奉上帝之命,領導百姓推翻清政府,號召老百姓起來響應太平軍。太平軍分路進軍,水路由陽朔漓江直奔省城桂林,陸路經荔浦馬嶺、陽朔高田、臨桂云塘等地也北上桂林。
桂林位于廣西東北桂江上游,漓江西岸,源于秦始皇設立的桂林郡,古為“百越”之地。
公元前214年,秦王嬴政平定嶺南后,設桂林、南海、象郡。桂林郡治在桂平而不在桂林,轄梧州、柳州、桂林、玉林、河池、南寧部分地區。宋代桂地稱“廣南西路”,故稱廣西。明朝廣西省會由桂平遷至桂林,明清兩朝為廣西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桂林奇山異水,有“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稱。桂林一帶多桂樹,傳說有一位美麗的仙女攜桂樹飛往廣西,看到桂林山水時流連忘返,留下八棵桂樹。這八棵桂樹,都生長在賁隅以西的桂林,賁隅指的是廣州番禺。
海盜出身的羅大綱是太平軍難得的軍事人才,善于水戰,太平天國將他排為第九猛將。他作戰經驗豐富,打仗特別兇猛,哪里搞不掂,哪里就有羅大綱。他率八百太平軍身穿著清軍號衣,從漓江進入桃花江,企圖冒充向榮部混入桂林尋機奪城。
初夏的一個晚上,更夫黃家榕、嚴正偉在桃花江巡更。嚴正偉左手提著油紙糊著的燈籠和銅鑼,右手執著一根木棍,在黑夜中穿梭報時。三更天的街道十分寂靜,更聲大得讓人生厭,而且聲聲不絕,家家戶戶都聽得到。黃家榕口中念念有詞:“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鳴鑼通知,關門關燈,嚴禁盜賭,有犯連坐。”
黃、嚴兩人的主要職能是打更報時,以譙樓為中心進行巡更,防火防盜也是更夫的職能之一。在桂林,一更三點禁人行,五更三點放人行,如果更夫看到巡邏以外的人在活動,必上前詢問是否持有腰牌。報更時兩人一組,相互配合。一更時一慢一快,連打三次;二更時打一下又一下,連打多次;三更時一慢兩快,四更時一慢三快,五更時收工。清人有《搖鈴卒》一詩——
眾卒守夜如鰥魚,一卒擊柝巡街衢。
破帽籠頭冰滿須,敞裘反穿折腰軀。
臂后掛鈴牛鐸如,一步一搖還一趨。
以柝按節聲疾徐,二鼓將盡三鼓初。
人家開門笑盧胡,半夜嚴飚透肌骨。
忍寒出看搖鈴卒,一回跳蕩與一錢。
柝聲鈴聲共狂顛,兒童笑倒籠鐙邊。
可憐昏夜營求之態亦辛苦,不如白晝人前八風舞。
羅大綱正要上岸,黃家榕上來詢問。羅大綱說是向榮部,準備進城防守,湊巧的是,向榮剛率一支人馬進城。黃家榕知道情況不對,馬上報警。羅大綱見計謀被識破,將兩個更夫殺死,奇襲桂林戰變成了攻堅戰。
桂林城外,兩軍大戰,血流成河,桃花江水變成紅色。羅大綱見戰事不利,撤軍再想破敵之策。
四月五日正是寒食節。這天,烏蘭泰一路追趕太平軍,他走到漓江邊停了下來。清澈的江水倒映兩岸青山,山水渾然一體,舉世無雙。蕭朝貴已經在黃布灘埋下伏兵,羅大綱又在灘頭布滿硫黃硝石,單等烏蘭泰自投羅網。
黃布灘一帶江面寬闊,景色絕佳。烏蘭泰走到黃布灘已經是次日拂曉,只見“青山綠水在,碧水映青峰”。他的心情好得很,騎在馬上欣賞漓江兩岸的自然風光。一只竹筏在江上隨波逐流,有幾個人坐在竹筏上逍遙自在,盡情說唱:“桂林山水甲天下,天教識盡漢江山。”
“不好聽,還是唱劉三姐,無論去沒去過廣西的人,大家都知道廣西桂林,桂林有個劉三姐。”總兵長瑞大聲喊道。
對于劉三姐,烏蘭泰并不陌生,這個小女子自幼聰明,能歌善唱,被當地人稱為“神女”。與她對歌的人絡繹不絕,短則一日,長則三五日,歌盡而去。
“三月三,穿件青布衫,大蒜炒馬蘭,吃完上南山。”一個女子穿桂劇衣服,用桂林彩調繼續唱。
總兵長壽非常興奮:“唱得好!操他娘!就這么唱。”
“想妹一天又一天,想妹一年又一年,銅打肝腸都想斷,鐵打眼睛都望穿。”音律如同春江水,柔婉曲折。唱詞以傳統曲牌音調,既有傳統韻味,又有地方特色。在桂林的奇山秀水之間,各得其美。
烏蘭泰也是一個戲迷,聽得入神,總兵董光甲、邵鶴齡忘記了是在行軍打仗,他們的隊伍自動停了下來。
一聲炮響,歌聲立止,火光四起,硫黃硝石見火即爆,烏蘭泰中炮身負重傷,長瑞、長壽、董光甲、邵鶴齡四總兵當場陣亡。太平軍伏兵齊出,黃布灘前兩軍激戰,羅大綱彪悍異常,蘇三娘緊跟其后,連斬兩將。烏蘭泰勒轉馬頭奔向前面一小山,后面林鳳祥、李開芳、曾天養拍馬狂追。烏蘭泰回頭彎弓射箭,突然馬失前蹄,將他掀翻在地,親兵上前將其救起。烏蘭泰逃往陽朔,死于將軍橋,清軍損失慘重。打死了烏蘭泰,太平軍士氣高漲,乘勢進攻桂林,洪秀全鼓勵太平軍將士奮勇殺敵。
朝廷聞報,將賽尚阿連降四級,向榮革職留任。賽尚阿命余萬清為先鋒,率鎮筸兵一路尾追,到達桂林以后向太平軍發動攻擊。桂林守軍見有援軍接應,從城內殺出,將余萬清接入城中。余萬清屯守北門,與太平軍對峙。
桂林城高壕深,內有糧草,外有援兵,太平軍圍城三十三天,死傷不少士兵。見桂林難以攻克,南王馮云山遂掉頭北去,改攻桂林東北的興安、全州。
興安很快被太平軍攻克,然而在廣西最北端的全州城下,太平軍遭受了一次極其偶然但影響深遠的損失。
五月二十四日,麥子開始成熟。太平軍前鋒抵達全州城下,見城池堅固,準備繞城而過。然而全州城墻上面的清軍卻惹是生非,一名炮手望見對方行軍隊伍里有一頂裝飾華麗的轎子,頗感手癢,鬼使神差地瞄準它放了一炮。這一炮打得奇準,轎子被擊毀,里面的人也滾落出來,看起來似乎受了重傷。那個坐轎子的正是太平天國的創始人之一——南王馮云山,這支隊伍里大部分中級以上軍官,都是由他發展入會的。
馮云山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命令太平軍進攻全州。接下來,正在繞城別走的太平軍紛紛停下腳步,開始惡狠狠地進攻全州。知州曹燮頑強抵抗,太平軍半個多月沒有攻下全州。
全州被圍半月,賽尚阿派總兵和春增援全州,半路遭到石達開伏擊,退回桂林。其他尾隨太平軍的清軍鑒于烏蘭泰敗亡教訓,不敢追趕。曹燮血書求援,也沒有人理睬。守軍糧草彈藥已盡,援兵不至,曹燮朝太平軍人群密集的地方放了最后一炮。
六月二日,三夏大忙時節,全州城破,太平軍蜂擁而入。曹燮率一百多名學生退守清湘書院,他激勵書院學生說:“清湘書院在宋代已是州學,縣內人才輩出。宋朝學士陶宗,明代理學家蔣冕,清初詩人謝良琦名冠一時。全州科舉人數之多,居廣西前列。長毛搗毀神像,連孔廟也不能幸免,斯文掃地。我等為保存讀書人的臉面而戰,寧死不降。”
太平軍圍攻清湘書院,知州曹燮、清湘書院學生全部死難。馮云山一反常態,屠城兩天。
桂林城外,太平軍與清兵反復廝殺,雙方進行慘烈的拉鋸戰。太平軍人馬死傷較多,士氣低下。天王接到馮云山的捷報后,命令停止進攻桂林,撤往全州,與馮云山合兵一處徐圖進展。
洪大全參加了金田起義以后,主要負責保護太平軍糧草和家屬安全。撤離桂林時,行動遲緩,被和春、余萬清兩路圍攻,秦定三從正面進攻,江忠源在退路上設伏。太平軍猝不及防,被新寧楚勇打得潰不成軍。洪大全受傷被俘,被清軍押到桂林。
和春請示賽尚阿如何處置天地會首領洪大全,賽尚阿說:“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春,湖北崇陽鐘人杰不服朝廷,擁兵造反,攻占崇陽、通城。湖廣總督裕麟出兵武昌,不到一個月將其剿滅,余黨家屬都被一網打盡。鐘人杰兵敗被俘,被押往北京菜市口砍頭。可按照鐘人杰先例,讓秦定三負責將洪大全押往北京。”和春照辦。洪大全被押往北京,清廷在菜市口將他處死。
新寧楚勇在桂林城外與太平軍惡戰,立下不少戰功。尤其是在永安擒拿天地會匪首洪大全一役,江忠源因軍功署知州銜。向榮對江忠源非常不滿,處處掣肘。江忠源向賽尚阿進言,請求帶一支人馬駐防湘桂交界的軍事要地黃沙河,防止太平軍入湘,賽尚阿不同意。江忠源遂以有病為由,將江忠濟的五百新寧楚勇留營聽調,自己一人回了新寧。江忠源馬不停蹄地回到家,他聽說太平軍攻打全州,知道太平軍的下一個進攻目標便是湖南,故而回家后,讓劉長佑再募一支新寧楚勇,兩人一起率軍重赴廣西前線。
太平軍撤圍桂林后,賽尚阿坐鎮桂林,命令向榮追擊。向榮連勝數陣,以為太平軍不過如此,緊追太平軍至蔡村,安營扎寨。
蕭朝貴命令軍士飽餐一頓,將剩余的糧食全部丟棄,準備誓死一戰。蕭朝貴提刀作為前驅,林鳳祥、李開芳持刀率眾緊隨其后,士卒踴躍跟進,呼喊著突入敵營。曾天養、朱錫琨在兩邊放火箭,一時間,清軍營帳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燒得向榮兩營人馬到處亂竄。向榮見勢不對,撥馬先逃,曾天養、朱錫琨奪得清軍十幾座營寨,數不清的糧草。
太平軍會師全州,謀士錢江來投,馮云山大喜,將其推薦給洪秀全。洪秀全見他濃眉掀鼻,黑須短髯,談吐不凡,十分喜歡,將其拜為軍師,又在全州召開軍事會議,商量進軍事宜。
馮云山朝洪秀全覷了一眼,只見天王臉色略顯蒼白,泛著疲憊之色,說道:“我軍要奪取江山,不能偏安廣西,必須逐鹿中原。自古以來,中原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在洛陽建都可以一統天下,節制四方。”
眾將聽了不住點頭。
錢江附和道:“武則天稱帝,將洛陽改為神都,就是這個道理。”
馮云山見有人支持,說話更是擲地有聲:“洛陽如天上的紫薇星,洛水猶如銀河貫都,百姓皆圍繞旋轉,論語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而眾星拱之。’唐代詩人于鄴說:‘古來利與名,俱在洛陽城。’唐代另一位詩人褚建說:‘須知道德無關鎖,一閉乾坤一萬年。’因此,在洛陽建都十分有利。”
“大家說得好!”洪秀全聽后非常興奮,“北宋文學家政治家司馬光說:‘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拿下洛陽,將其定為太平天國首都,開科取士。”
大家一致同意離開廣西,太平軍分三路進軍湖南,北路由馮云山率領,出兵新寧、武岡、邵陽,從西邊進攻長沙。南路由石達開率領,出興安、灌陽,從南邊取道州。東路由蕭朝貴率領,出東安、祁陽,從永州方向進攻長沙。楊秀清居中指揮,天王隨中路軍行動。
卻說馮云山領北路軍離開全州,由于大意,沒有派探馬去前方偵查,準備趁湘江上游水漲前渡江北進。江忠源在新寧聞訊,與新寧知縣萬鼎丞一起商議作戰方略。
江忠源認為新寧與廣西資源交界,太平軍已占領資源,兩縣交界處是崀山。崀山奇險無比,太平軍必從蓑衣渡過河,然后進攻新寧、寶慶,萬鼎丞將此意見報給寶慶知府魁聯。
魁聯認為江忠源分析有理,將寶慶府的綠營兵交給他節制。江忠源對蓑衣渡一帶地形非常熟悉,讓劉坤一率綠營兵一千人在左翼,劉長佑和萬知縣率縣衙衙役一千人在右翼,自己率新寧一千團練居中設伏。
蓑衣渡是湘江上游的一個重要渡口,南到全州只有十幾里水路,湘江在此急轉東走,西岸有沙灘突現在河面。這一帶地形險要,河床不寬,水淺流急,且江岸靠山,山石如血。
江忠源在蓑衣渡以北三里的水塘灣沉下很多木柵欄,筑成一道道木堰,還在河邊險要地方布置大炮、火槍,沿岸路口遍設陷阱,陷阱內遍布竹簽、毒鐵籬,專等太平軍上鉤。又快馬投書給和春,說長毛若在蓑衣渡登陸,他在西岸伏擊,請和春大人在東岸圍攻。
這天天色未明,馮云山率八千人馬離開全州,前鋒人馬走到蓑衣渡,后隊人馬才剛出全州城,前鋒到達蓑衣渡水塘灣后,馮云山命人砍竹子扎成了竹筏,太平軍分左、中、右三路,乘江面薄霧掩護開始渡江,第一批戰船駛過淺灘,撞上木樁受阻,后面的船只不能登岸,遭到對岸炮火轟擊,不少船只中炮。太平軍士卒紛紛落水,船上武器彈藥都跌進湘江。水流又急,太平軍大小船只擠在一起,江面一片混亂。
馮云山一邊指揮李沅發、秦日綱等棄船登岸,一邊指揮羅大綱、賴漢英等搶占東岸。太平軍登岸后遭到伏擊,李沅發中彈身亡,秦日綱率部撤到江邊。馮云山率船前來救援,這時一發炮彈在馮云山身邊爆炸,馮云山受傷落水,周邊竹筏來救,卻遭到更猛烈的炮火襲擊。
其他太平軍見馮云山中炮,大聲喊道:“給南王報仇!”
竹筏紛紛沖向岸邊,太平軍沖上岸后,大多掉入陷阱,被竹簽毒籬所傷。沒受傷的再往前沖,被火槍、弓箭射死不少。太平軍前仆后繼,極少人能沖到陣地前,秦日綱拼死抵抗,撤回東岸。
蓑衣渡一戰,太平軍傷亡慘重,有一萬人戰死,三百多艘船只被焚。戰后湘江十里飄尸,太平軍將士望見,哭聲震天。
隔了數日,馮云山傷重而亡。太平軍失去主將,主動撤離戰場,順江南下與東路軍合兵一處攻打永州。得知南王遇難,洪秀全仰天大哭:“天不欲我定天下耶?為何奪我良輔如此之速也!”
蓑衣渡水塘灣打死南王馮云山,江忠源一戰成名,太平軍對他恨之入骨。捷報傳到長沙,駱秉章大喜過望,上報朝廷。不久,朝廷下旨賽尚阿官復原職,江忠源署知府銜,其他參戰人員論功行賞,各有升遷,繼續進剿太平軍。
太平軍進攻永州,湖南巡撫駱秉章聞訊立即向朝廷告急。朝廷詔命湖廣總督程橘采到衡陽督戰,駱秉章固守長沙。
江忠源見太平軍撤走,和春又沒有依約派兵追擊,遂率一千多名新寧楚勇從陸路馳援永州。
永州是湖南西南首府,唐代自柳宗元貶謫永州后,文風大盛。宋明以降,永州文人輩出,成為湖湘文化的發源地,永州知府黃文琛做了充分的戰前準備。
蕭朝貴領兵從北門攻城時,遭到守城士兵的有力阻擊。蕭朝貴毫不氣餒,派兵強渡瀟水,以柳子廟為大本營,再次向永州城發起進攻。
太平軍架起幾十架攻城云梯,輪流沖鋒。城上石灰、滾木、石塊傾瀉而下,云梯被砸斷,太平軍不少士兵墜城而亡。蕭朝貴只好下令停戰,將永州城團團圍住。
永州城被圍十日,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親率本部人馬前來支援,洪宣嬌見永州城久攻不克,也率領五百名女兵擂鼓助戰。永州守軍由于早有準備,雙方僵持了一個多月。
湘江上游暴雨,江水猛漲,永州城外壕溝連接湘江,幾丈寬的護城河一下子變成幾十丈寬,水流又急,太平軍不少船只都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仔細分析了永州城的地形后,決定放棄南門,向另外三座城門發起進攻。楊秀清已接到南王馮云山死亡的信息,非常悲痛,無心作戰,倒給黃文琛留了一條生路。
目標清楚以后,三支大軍集合完畢,洪宣嬌親手持雙刀,英姿颯爽,到陣前擂起戰鼓,蕭朝貴率部首先向永州城西門發起進攻。一時間,永州城周圍響起太平軍的喊殺聲、戰鼓聲。
永州知府黃文琛衣不解帶,馬不卸鞍,巡城守城。經過一個多月的消耗,城內糧草不濟,守城士兵也多有傷亡。太平天國三王齊聚永州,聲稱要血洗永州,為南王報仇。黃知府有與永州城共存亡的準備,他用幾只船將家眷送走以后,便帶著將士登上西門,表示與太平軍誓死一戰。
卻說石達開率軍出興安、南下灌陽,準備奪取道州,沿途要經過恭城、江永,首先要經過龍虎關。
五嶺山脈的都龐嶺逶迤南來,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將廣西東北部與湖南西南隔開,只在廣西恭城縣、湖南江永縣之間留下一個孔道——這便是聞名遐邇的龍虎關。
龍虎關,又名“鎮峽關”“桂門關”,位于恭城縣龍虎鄉,屬五嶺之一的都龐嶺。關南是龍頭嶺,龍頭嶺屬萌渚嶺支脈,山嶺重巒疊嶂;關北是虎頭嶺,虎頭嶺屬于都龐嶺支脈,山嶺排山倒海。兩嶺高峰對峙,山勢雄偉,形同龍爭虎斗奇觀。兩側有一條長長的峽谷將湘桂天然分開,中間有一條隘路連接恭城和江永。發源于江永境內的桃水河穿關而過,形成一條護城河,桃水河又稱“龍虎河”,在龍虎關前形成兩公里長的河道,水流湍急,漩渦密布。龍虎河邊有一大片開闊地,便于排兵布陣。
自古以來,龍虎關是兵家必爭之地,關前有一副對聯——
小梧州荊峽鎮住
大門戶龍虎關立
余萬清率一千人馬防守龍虎關,他在龍虎關東北一公里外的獅子嶺和塞水嶺之間各建兩座山寨,山嶺北面的峽口處建一座關門,親筆題名“桂門關”于門端。
石達開到達龍虎關,余萬清騎著一匹菊花青,手執銀槍,身后二十余匹戰馬一字排開,戰馬上面都是全身披掛的甲士,一律彎弓搭箭,已擺好了陣勢。石達開令旗一指,石祥禎率先殺出,賴裕新、李復猷等緊跟其后,一左一右殺入核心。很快,龍虎關前,鐵馬金戈,炮火連天,彈痕遍地,到處是刀光劍影。
不少膽大的瑤民出來觀看,有的還給太平軍助威。不到半天,關前四尺通道上到處是死尸,余萬清棄關而逃,太平軍占領龍虎關。
余萬清離開桂林后,非常痛恨賽尚阿,龍虎關惡戰,人馬又死傷不少,退守道州,還要三天兩頭前去江華聽新任提督鮑起豹使喚。鮑起豹以前是余萬清部將,現在變成他的上司,余萬清很不爽。鮑起豹為人狡猾,天天巴結他的下屬樊燮。
樊燮,字子重,號鑒亭,湖北恩施人。官至游擊,他有個當大官的親戚,正是荊州將軍官文。鮑起豹利用樊燮走官文的路子,官文與湖廣總督程橘采聲息相通,兩人利用余萬清母喪丁憂的機會,讓鮑起豹由副轉正。鮑起豹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樊燮從游擊提到總兵,防守永州。樊燮的運氣特別好,永州天降大雨,又有賽尚阿在前線指揮,太平軍被迫退往道州。
鮑起豹每次在江華召開軍事會議時,樊燮都會參加。鮑、樊兩人一唱一和,完全不把余萬清這個前任提督放在眼里。
太平軍勢大,余萬清準備趁太平軍尚未向道州發動進攻前向程橘采告病回家,程橘采不予理睬。程橘采還知道太平軍在湘南一帶會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借口軍情緊急,從衡陽登船準備前往長沙。剛上船不久,駱秉章攜帶糧餉來到衡陽犒軍,雙方在船上見面。
駱秉章告訴程橘采說:“新寧、永州一帶的長毛已撤回廣西,湖南目前沒有長毛。”程橘采聞言心中稍安,與駱秉章一起有說有笑地回到衡陽。
石達開到達江永,人數已增到三四萬人。江永的瑤民受壓迫已久,群起響應。
石達開進攻江華,江華知縣劉興恒閉門不出。太平軍將西、北、南三門圍住,輪番攻打。劉興恒守城七日,部下傷亡殆盡。他率數十人從東門突圍,走不到五里,前面有一隊人馬攔住去路,為首一將騎一匹豹花驄,手持鋼刀,廣額闊面,虎背熊腰,非常威武,綽號“鐵公雞”,此人名叫石祥禎,是石達開的胞兄。劉興恒不敢戀戰,準備逃走,石祥禎彎弓搭箭,一箭射死劉興恒,太平軍占領江華。
永州城一時難以攻下,楊秀清與石達開合兵一處,又圍住道州(今道縣)。知州易佩容見太平軍勢大,棄城而走。道州被占領以后,太平軍人馬增至十萬,一掃南王馮云山戰死的陰霾。
洪秀全在道州召開軍事會議。
石達開認為太平軍實力并不強大,又痛失南王,主張向兵力薄弱的湘南一帶采取軍事行動。
錢江認為可以先占領郴州、桂陽,再北攻衡陽、長沙,將湘、桂連成一片。然后兵分兩路,西路取常德、據荊州、北上宛洛,以洛陽為都城;東路出洞庭、取岳州、據武昌,順流而下,取安慶、金陵,以東南財賦支持太平軍北攻北京。
楊秀清認為兩人說的都有道理,請洪秀全決策。
洪秀全同意石達開、錢江兩人意見,大軍進攻湘南。
石達開坐鎮道州,分兵藍山、新田,兩知縣見易知州已經逃跑,也先后棄城而逃。石達開馬上分兵把守兩座城池,積極準備兵進郴州、桂陽,又將道州情況向天王稟報。
咸豐二年(1852年)春,石達開又陷嘉禾,率軍攻打桂陽,知州李啟詔向余萬清求救,余萬清卻坐視不管。
石達開命令石祥禎攻打南門,自己攻打西門,李知州死守不出。
石祥禎首先登城,斬敵數十人,南門城破。李啟詔飛馬出城,石祥禎從城墻上一躍而下,將李啟詔砍倒在地。通判黃文宜箭射石祥禎,被他躲過。石祥禎持刀直取黃通判,黃通判心慌意亂,撥馬回逃,被石祥禎趕上,一刀斬于馬下。太平軍涌入桂陽城,見人就殺,斬首數千。
四月,蕭朝貴以羅大綱為先鋒進到郴州城外。知府孫恩保派總兵高昌祺出戰,羅大綱縱馬持刀與高昌祺交鋒,不到二十個回合,一刀將高總兵斬于馬下。綠營兵見狀大駭,奔回城中。蕭朝貴乘機跟著潰兵進城,孫知府自殺身亡。蕭朝貴占領郴州以后,又領人馬不停蹄地殺往永興,湘南一府兩州十幾個縣先后落入太平軍之手。
朝廷聞訊震怒,罷免湖南巡撫駱秉章,逮治余萬清,將貴州巡撫張亮基調到長沙擔任湖南巡撫,駱秉章在湖南戴罪立功。賽尚阿命令向榮帶兵尾追,向榮稱病不出,朝廷調廣東高州總兵福興為廣西提督,到湘桂前線追擊太平軍。
湖廣總督程橘采命令衡陽各級官員嚴防死守,準備將太平軍殲滅在郴、桂一帶。
蕭朝貴準備攻打衡陽,探馬來報,說衡陽早有準備,清妖數萬人馬正等待太平軍攻城。
蕭朝貴吸取永州攻城的教訓,并不著急進攻衡陽,而是領兵準備奪取耒陽、永興。耒、永一帶煤礦較多,礦工皆受礦主的欺壓,紛紛起來響應,圍攻縣城。
西王、翼王會師耒陽,兩支人馬達到十幾萬,天王也將大本營前移到永州。自此,太平軍大隊人馬離開廣西。天王在永州駐扎以后,馬上命令西王、翼王向衡陽、長沙一帶發起進攻。一時間,戰爭陰云籠罩衡陽。
太平軍在耒陽召開軍事會議,蕭朝貴開口說道:“衡陽的人馬主要有兩支,一支是朝廷綠營,有五千人馬。一支是湖南地方團練,大約一萬人馬;綠營兵由湖廣總督程橘采掌管,團練則由衡陽總兵蔡錫勇帶領。拿下衡陽,可以打開太平軍進攻長沙的通道。”
石達開知道衡陽地理位置重要,說:“衡陽城高池深,南邊又有湘江、耒水為護城河,衡陽守軍數倍于永、道。我軍雖然十倍于敵,但多為郴、桂、耒、永一帶的礦工和農民,又缺乏訓練,聲勢大,戰斗力卻不強。我軍又無水師,要圍剿衡陽守城之敵,實非易事。”
蕭朝貴并不在意,說:“待我佯攻一下試試,如果衡陽城比永州城難攻,我就放棄攻城,沿湘江西路向長沙進軍。你沿湘江東岸向長沙進軍,我們在長沙南邊的朱亭、跳馬一帶會合,如何?”
石達開見西王態度堅決,不好反駁,說道:“西王可以一試,衡陽和長沙都是堅城,打下長沙,則衡陽可不攻自破。”
“那就這樣決定,翼王等我攻城消息。”蕭朝貴一拱手,告辭而去。
三天后,蕭朝貴派前鋒人馬向衡陽發起進攻。衡陽城外圍的綠營兵一觸即潰,紛紛逃進城內,緊閉城門。
蕭朝貴命令太平軍用云梯攻城,哪知衡陽城比永州城修得高,云梯夠不著城垛,攻城的太平軍士卒一個個成了活靶子。蕭朝貴望城興嘆,傳令撤兵。不料又遭蔡錫勇的團練偷襲,太平軍將攻城受挫的怒火全部灑在團練身上。蔡錫勇見勢不妙,拔腿就往衡陽跑。蕭朝貴窮追不舍,但對地形不熟,還是讓蔡錫勇搶占先機回到城內,也就不再追趕。
太平軍撤離桂林以后,廣西巡撫周天爵向朝廷奏報,大肆渲染廣西各縣團練武裝捕殺會黨,配合綠營剿滅長毛的功勞,還說長毛會進入湖南,讓湖南加緊防備。
清廷采納他的建議,朝旨到達武昌。湖廣總督程橘采便在湖南、湖北兩省舉辦團練,朝廷又調原湖北巡撫羅繞典到湖南督辦。
大年初一這天,湖南湘鄉縣衙熱鬧非凡,老百姓進進出出,龍獅、旱船、高蹺、鼓樂、嗩吶隊伍在縣衙盡情表演。縣令朱孫貽帶著太太及僚屬站在大堂臺階上,拱手向老百姓拜年,堂上堂下擠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相互祝福。
此時一個衙役急急進衙,在朱孫貽耳邊耳語幾句,朱縣令舍了眾人,急忙離去。
自鴉片戰爭以后,國內戰亂不斷,自然災害頻繁,大批流民由此產生并淪為乞丐,丐幫便應運而生。湖南的“丫叉會”是著名的丐幫,其根據地是東安、零陵、武岡、邵陽四個州縣,內部分為四房,主持人是趙瞎子、于才召、龍老六、周鴻文,他們的會眾在自己的打狗棒上刻上幾個“丫叉”和一個“碼頭”作為暗號。
朱縣令了解了事情經過,原來是周鴻文率領武岡、邵陽一帶的乞丐、饑民到荷葉塘吃排飯,曾國潢在荷葉塘組織“安良會”專門對付饑民。朱縣令到湘鄉任職前,此地積弊嚴重,饑民成群,會黨活躍,官紳對立,已出現了大亂跡象。
秀才王錱,字璞山,湖南湘鄉人。跟隨著祖父王之海讀書,常以忠義自許,如鶴立雞群,故而沒有幾個人與他說得來。后來跟隨羅澤南學藝,研讀兵法,非常勤奮,有一身過人的本領,經常操一桿霸王槍,神出鬼沒,掛一條熟銅锏,威風凜凜,又將唐朝的秦叔寶、李藥師視為心中偶像,日夜效仿。他本來在湘鄉開館教書,道光二十九年湘鄉大旱,湘鄉縣令與縣衙胥吏狼狽為奸,加征漕銀、地丁銀兩,湘鄉饑民數萬人嘯聚一起,在縣城南門口一帶搶劫糧食。湘鄉紳士公推王錱到長沙告狀,巡撫衙門門衛不準進,他又到京城告狀,走到湖北得了一場大病,不得已回到湘鄉。湖南巡撫張亮基獲知這一情況,將朱孫貽從長沙縣調到湘鄉任縣令,朱孫貽到湘鄉后找到士紳了解真實情況后,又找王錱征求解決的方法。
王錱建議道:“大災之時,全縣錢漕、地丁銀兩應全部免除,有錢的富戶自愿征繳,縣衙出具憑證。”朱孫貽接受了他的建議,改變漕糧的征收方式,湘鄉百年積弊全消,官紳雙方和解,百姓稱朱孫貽為“朱青天”。
自從接到湖廣總督程橘采、湖南巡撫張亮基讓湖南各縣辦團練自保的告示,朱孫貽立即響應,號召湘鄉士紳大興團練。他支持劉冬屏、劉蓉父子,曾麟書、曾國潢父子等在家鄉開辦團練。湘鄉境內民眾在“丫叉會”的煽動下聚眾抗糧,劉氏、曾氏父子密布眼線,然后帶勇抓人,有時候連自己的親戚朋友都不放過。“丫叉會”首領陳勝祥、劉福田兩人被上報巡撫衙門后,朱縣令快刀斬亂麻,秘密將二人抓到湘鄉,在南門口斬首示眾。此舉震懾了饑民、會黨,很快將這場運動鎮壓下去。
朱孫貽舉人出身,為官清廉,但他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懼內。他的老婆譚氏有一個愛好,就是喜歡吃魚,經常跟朱縣令一起湊熱鬧。因此縣衙內大小官員都知道,縣令老爺每次吃魚必帶上太太。
這年元宵節按照慣例,朱縣令馬上要開印視事了。因為搞定了吃排飯的饑民,朱縣令請劉蓉、羅澤南、曾國潢、王錱、李續賓等有功人員到醉仙樓吃全魚宴,縣衙一群大小官員都到醉仙樓喝酒觀燈。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店小二將魚端上來,放魚的時候,店小二很識趣地將魚嘴對著縣太爺。不待大家招呼,朱縣令連喝了三杯魚頭酒,然后開始給眾人分魚。
朱縣令拿著一雙干凈筷子,很熟練地將兩只魚眼睛挑出來,分別給坐在下首的王縣丞、李主簿,說道:“這叫高看一眼,在新的一年中還需要王縣丞、李主簿一如既往地幫助。”
王縣丞、李主簿雙雙站起來表示:“不負大人期望,今年一定繼續大力支持大人!”
朱縣令點頭稱許,面帶微笑將魚中間的軟骨剔出夾給賬房錢先生說:“這叫作中流砥柱,全縣銀錢支出都靠賬房錢先生的一把鐵算盤。”
賬房先生受寵若驚,接了連連道謝。
朱縣令把魚唇挖了下來,遞給坐在身邊的朱太太說:“魚嘴肉嫩,這叫作唇齒相依,沒齒不忘。”譚氏聽后,眉開眼笑,趕緊接過。
易典史是一個文弱書生,不懂軍事,又膽小如鼠,目光短淺,只知道貪污受賄,會黨一來,就嚇得亂作一團。坐在朱縣令對面,魚尾巴剛好對著他,只見朱縣令站起來,將魚尾巴切下來遞給他說:“這叫委以重任,不要辜負本縣的一片厚望。”易典史聽后連連點頭,用雙手接過魚尾。
王錱剛剛做了師爺,坐在典史右邊。朱縣令將魚肚劃出一大塊,遞給王錱說:“這叫推心置腹,縣衙內大小事情要依靠璞山出主意、把好關。”
王錱一臉高興,接過魚肚說:“那是應該的!”
朱縣令看了一眼羅澤南,將魚翅都夾給他說:“羅山一年到頭教書育人很辛苦,這魚翅代表展翅高飛,希望今年多培養幾個秀才。”
羅澤南備受鼓舞,說:“一定要完成縣太爺的任務!”
剩下來是曾國潢,朱縣令將魚腚夾給了他說:“團練很重要,要與各色人等打交道,老四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定有后福。”
搞到最后只剩下一盤魚肉了,朱縣令搖頭嘆氣說:“最后就是一副爛攤子,讓劉蓉、李續賓全部拿走,大家只管往前沖,出了事情一概由本縣負責。”
眾人一起向朱縣令敬酒,祝縣令大人早日高升。朱孫貽非常高興,席后他在湘鄉縣衙寫了一副對聯——
吃百姓的飯,穿百姓的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休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
不久,羅澤南因辦團練有功,被朱孫貽保為候補訓導,后又被舉為孝廉方正,拔劉蓉為縣試第一。將王錱聘請到縣衙當師爺以后,湘鄉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一體征戰,又對康景暉、李續賓、李續宜等一班有功人員進行獎勵。
朱孫貽召集全縣有錢有勢的紳士,商議團練章程,在縣城設立總團。曾麟書是兵部右侍郎曾國藩的父親,被大家推薦為湘鄉團練局長、羅澤南為副局長、劉蓉任軍師。曾麟書又在永豐、婁底設立兩個分局。羅澤南接到朱孫貽的通知后,欣然從命,回湘鄉主持團練事宜。湘鄉團練分為三營,中營營官由羅澤南兼任,易良幹為副;左營營官王錱,楊虎臣、王開化、張運蘭為副;右營營官康景暉,羅澤南兼管糧餉,謝邦翰管器械,羅澤南的學生都參加了湘鄉團練。
羅澤南,字羅山,四歲開始識字,六歲進入私塾,過目成誦。道光六年(1836年),十九歲時應童子試不第,先后在雙峰、湘鄉、長沙坐館,以教書為業。羅澤南到長沙望城賀長齡家教書時,與曾國藩有書信往來。他的課程內容、教學方法與其他老師不同,不僅可以應付科舉考試,還傳授禮、樂、射、御、書、數六藝和經世致用的學問。王錱、李續賓、李續宜、李杏春、蔣益澧、劉騰鴻、楊昌濬、劉典、康景暉、朱鐵橋、羅信南、謝邦翰、曾國荃、曾國葆等人先后拜他為師。羅澤南為人剛勇,一生耿直,淡泊名利。使一條丈八滾銀槍,數十人不能近身,尤其是一招回馬槍,遠近聞名。
李續賓身材魁梧,性情豪爽,經常濟困扶危,結交附近好漢,有“小孟嘗”之稱。他祖上流傳下來一件絕式武器,是一件“子母流星錘”。那錘一大一小,中間用鐵鏈鎖住,長約六尺,臨陣對敵時喜歡拿一把金背大砍刀。其弟李續宜,長相酷似哥哥,使用兵器亦與李續賓一模一樣。
湘鄉團練組建完畢后,在湘鄉東門外校場開始訓練。為報縣令朱孫貽的知遇之恩,王錱格外賣力。鄉勇齊集校場口,開始分發勇衣,眾團練見衣服粗糙怪異,都不愿意穿。王錱帶頭穿上勇衣,其他人紛紛效仿。王錱與羅澤南在一起創建營制,日夜與鄉勇摸爬滾打,又任命劉騰鴻、趙煥聯、楊昌濬為哨官,每人帶一隊鄉勇操練,親自教大家走路步伐,隊形隊列,刺殺格斗。每教會一人,讓其出列,口含一顆算盤珠子,然后再去教其他人,方法雖然原始卻行之有效。
咸豐二年春,會黨躥至湘鄉崇信聚眾鬧事,朱孫貽移文讓李續賓前往搜捕。李續賓接到軍令以后,在巖溪招聚兩百鄉勇,又招聘周達武、朱品隆、胡裕發、劉祌山、李存漢等開赴崇信。途中聽到土銃響,大家以為遭到會黨襲擊,鄉勇逃走過半,待李續賓搞清楚情況后,又召集余部挺進崇信,會黨聞風遁逃。
太平軍進入湘南,朱孫貽派一千湘鄉勇到衡陽駐防,湘鄉勇分左、中、右三路,羅澤南、王錱、康景暉各領一路人馬。
這年八月,李續賓部與羅澤南、王錱合編,此時湘鄉團練大約有三千人,沒有營房,老百姓又不讓他們進屋休息,湘鄉團練各營將漣水河邊的廢棄房屋作為各營營地,團防局設在漣濱書院。羅澤南教大家起居禮儀,王錱教大家隊列刺殺,曾麟書請朱孫貽節制團練總局,制定嚴格法令約束眾團練。朱孫貽隨后以湘鄉縣衙名義頒發《湘鄉縣團練管理條例》,約法三章——
一是不遵守約束,造謠惑眾,奸淫擄掠,泄露軍情,損壞老百姓房屋、墳墓及身體者死;
二是聚眾賭博,吸食鴉片,遺失器械,喧嘩斗毆者,責打軍棍,革職回家;三是點名時無故不到,操練不勤奮,出入不報告,唱歌喊口號,爭先恐后者重責。
此令一出,湘鄉團練紀律大為改觀。會黨一有動靜,湘鄉勇馬上撲過來。另外沅陵、邵陽、瀘溪、瀏陽、平江等地也陸續起團練,整編成軍,費用由各縣承擔。
湘鄉勇名動三湘,遂為湖南巡撫張亮基知曉,稱之為“湘鄉模式”。正是:
羅山弟子武藝高,漣水河邊稱俊豪。
專等會黨門前過,要把各人名姓標。
不知湘鄉勇后來如何成為湘軍,太平軍如何進攻長沙,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