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與鈣,以及碳,所以骨灰的口感會像細沙。吃多了還會引起便秘,因為磷酸鈣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吸收的緣故。
13
我曾經與一位精神科醫生爭論過關于嗜異癥的問題,他有著足夠多的臨床案例,用數據得出能讓他挺直腰桿的結論:有著異食喜好的那些孩子,在通過補充足夠的鋅后,這一無法被解釋的壞毛病,一般都能夠被對應治愈。但在我們心理學領域的學者看來,嗜異癥,更多的是人們對于并不熟悉的物體所產生的強烈好奇心,這一好奇作用到行為就是伸出布滿了味蕾的舌頭,對這一新奇物體最直接地體驗。
所以在我看來,古大力用狐疑的目光研究手指上蘸著的灰白色粉末的行為,并不屬于異常。一個如他般智商高于普通人的家伙,具備了高于常人的好奇心,并不讓人意外。只是……只是他在嘗了嘗這粉末后不假思索吐出的答案,卻讓我有點毛骨悚然,因為這一答案代表了兩層意思。
首先,古大力之前是嘗過骨灰的味道的,并且,他是在知道即將入口的東西是骨灰的情況下嘗的,所以,他才能這么肯定地給此刻他手指上蘸著的粉末定性。這一結論讓我不得不再一次提醒自己——他始終只是個被治愈的精神病患者,他的瘋狂異于常人。
第二點就是作用到我與文戈過去故事中,這突然出現的骨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這是誰的骨灰?是不是文戈親手放進去的,抑或莫須有的第三個人將木盒替換后放進去的?不管是誰放進去的,他們放入這骨灰,究竟想要詮釋什么呢?
古大力咀嚼了幾下,喉頭抖動了一下,那灰白色的粉末被他咽入胃部。
“沈醫生,大半夜你從哪里帶回來這么個骨灰盒啊?”古大力眨著眼睛問道。
我答非所問:“你能夠確認這是骨灰嗎?”
古大力點點頭:“人類的尸體被送進火葬場的火爐后,有機物會被全部焚燒。剩下的無機物,也就是骨骼,最終成了骨灰。骨骼的主要成分是骨膠和磷酸鹽,所以焚燒后的骨灰有一股子臭雞蛋的味道,是骨膠融化的緣故。而骨灰的主要成分是磷與鈣,以及碳,所以骨灰的口感會像細沙。嗯!吃多了還會引起便秘,因為磷酸鈣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吸收的緣故。”古大力說到這里,從旁邊的床頭柜上拿起一板奶片,并從中摳出一塊遞給我:“要不要來一塊,補充點蛋白質。”
我連忙搖頭,再次發問道:“就這木盒里面目前所有的東西,你還能推斷出一些其他線索嗎?”
古大力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警犬,再說總不可能你一個心理醫生啥事都指望我這么個精神病病患吧?”說完這話,他指了指木盒里面的信函,“介意我看嗎?”
我聳了聳肩。古大力將手里那整板奶片全部摳出來塞進嘴里,然后朝著木盒伸手。臨拿到信的時候,他碩大的腦袋晃了一下,“嘭”地一下撞到了旁邊的墻壁上。
我哭笑不得,上前將信拆開遞給他,并問了句:“沒事吧?”
古大力揉著腦袋憨笑道:“習慣了。”說完他快速看完了那信紙上簡單的幾行字:“是詩啊!”
“嗯!覺得怎么樣?”對于古大力的分析能力,我已經越發信任,盡管他的各種想法悖于常理,太過極致化。
誰知道古大力眨了眨小眼睛:“文學……我不太懂,尤其是這種現代詩,對于古代詩歌,我反倒有些研究。”
我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有什么發現,對于留下這封信的人。”
“啊?”古大力放下信想了想,“這木盒外面有點濕,里面倒挺干的。沈醫生,之前這木盒里面的骨灰應該不少吧?最起碼半盒才對。”
我點了點頭:“如果你的判斷是正確的,那木盒里面的骨灰應該是一個人的分量。”
“難怪!”古大力說完這話,將那信紙又拿了起來,朝著嘴里送去。他的這一動作讓我有點著急,以為他又要出動味蕾了。所幸他只是把信紙放在鼻子前聞了聞說:“信紙有了些年月,不過沈醫生你知道的,我不是警犬,所以我無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復。”
他說得這么一本正經,但話語間的邏輯開始有些混亂起來。我只能沖他再次笑笑:“嗯!明白的,你是個神探,但絕不是警犬。”
誰知道古大力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接著他在我的這張床上站起,看了看自己那張床。兩個床之間距離有一米出頭。他做了一個想要起跳的動作,作勢要朝著自己的床跨過去。靠墻站著的我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連轉個身都有可能摔倒的古大力,要完成跨越這么高難度的動作,始終還是讓人擔憂。
誰知道古大力大步一邁,很輕松就跨過去了,并動作麻利地鉆進了被子,從枕頭下拿出手機來:“沈醫生,給我拍個照唄,我發微博。”我沖他笑了笑,沒搭理他,將信紙折好放進信封,又放進木盒,并順手關了我這邊的床頭燈。快1點了,雖然我沒有其他心理醫生的某些毛病——喜歡給自己制定嚴謹的作息時間。但太晚睡是會影響第二天的正常工作生活,影響第二天正常的判斷與思考的。所以,我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睡個好覺。再說,睡前想問題本來就是個很扯很不靠譜的思考習慣,畢竟大部分腦細胞已經慣性地進入了休眠,指望剩下那些依然興奮不已的失眠細胞做出正確的判斷,基本上不太可能。這也是很多人半夜各種激動的決定,天亮后回想起來發現是那么愚蠢與弱智的原因。
古大力見我沒搭理他,似乎有點遺憾,他自顧自地說了句:“手短了,臉又大了點,確實不太方便自拍來著。”
我嘴角往上揚了揚,背對著他睡下。今晚經歷的一切,讓我腦子里某部分亢奮起來是很正常的,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我自然有不需要藥物的好辦法讓它們消停并入眠。
于是,我開始數羊……
14
犯罪心理學研究,是自意大利醫生凱薩·龍勃羅梭(Cesare lombroso)有點偏激的天生犯罪人理論開始起步的。之后的美國心理學家謝爾頓教授(W.H.Sheldon)又結合胚胎學知識,將觀相術上升到一定臺階提出了體型學。謝爾頓教授將人的體型分為三個類型,分別是:內胚層型;外胚層型;中胚層型。
也就是說,在我們還是在子宮里的無意識階段,我們胚胎就選擇了我們性格的一個發展方向。內胚層發育良好后,消化吸收系統的質量相對來說就比較靠譜,這類人身材肥胖,有著足夠的脂肪儲備,作用到性格方面,便是天生吃貨,喜好社交,樂天知命。外胚層生成的是神經系統,這類人瘦削單薄,大腦和中樞神經系統發達,屬于習慣性用腦者,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緊張型人。最后一種中胚層型,他們的肌肉豐滿,熱愛冒險與競爭。在謝爾頓的理論中,中胚層型人,也就是我們所理解的肌肉人,出現激情犯罪的概率,會高于其他兩種人。
所以說自結識古大力開始,我就對他有了很濃厚的興趣,其原因基于他——古大力,是對于謝爾頓先生以及那群上世紀的觀相理論學者面前揮舞的一個碩大的巴掌。一個內胚層體型的家伙,具備著外胚層型人發達的腦部,還能具備一個胖子應該有的想睡就睡的天賦,確實挺不容易的。
第二天早上7點不到,學校廣播的音樂聲便將我們鬧醒了。古大力站在窗戶邊朝外面看,冷不丁丟出了一句:“好懷念當年讀初中時候的好時光啊!”
我將木盒里面的那封信再次打開看了看,繼而放好。我們來蘇門大學的目的是為了調查邱凌的過去,但這一刻我突然改變了計劃,我想要先查查這個署名為“魚”的家伙。因為我隱隱地覺得,這個“魚”,似乎與我有著某些關系,甚至他能對我內心深處某段被隱藏與忽略的冰山底端的記憶,進行強有力的沖擊。這一沖擊所帶來的不適感,又與在海灘那晚惡魔一面的邱凌注視著我那一刻的感覺非常相似。
我倆選擇在學校食堂吃早餐,端著飯盒的我倆,在身邊大學生中走過,感覺就像進入鵝群的鴨子。我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撥通了陳教授要我撥打的電話。教授說對方是他比較得意的學生之一,現在留校在醫學分院那邊當講師。
電話通了,是一個聽起來有點熟的女人聲音:“你好,哪位?”
“嗯,你好,是樂老師吧?我是陳驀然教授的學生,回蘇門大學辦點事。陳教授應該給你說過吧?”
對方沒等我說完便開口了,語速還很快:“說過,說過,不過我這一會有課。你知不知道圖書館怎么走?你去圖書館等我,我下課后過去圖書館找你吧!”
“行!”
我掛了電話,可手機還沒放下便再次響了,是這位樂老師又打了過來。
接通后她沒出聲,但我能聽到她輕微地咳了兩下。接著,在我“喂”了幾聲后,她說話了,語速較之前放緩了不少,略帶磁性的聲音嘗試性地問道:“你是姓勝嗎?陳教授說你是勝醫生。”
我微微一笑,教授的普通話還算標準,但畢竟年紀不小了,尤其對著手機時候,總是有點含糊。看來,他給這位樂老師介紹時把我的姓給說混亂了。
“嗯,我姓沈,你叫我沈醫生吧?也是陳教授的學生,應該是你的師兄吧。”
對方的聲音明顯歡快了,語調甚至提高了:“你……你是沈非?”
我愣了一下,緊接著也終于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樂瑾瑜?”
我清楚地聽到話筒另一邊傳來她深吸氣的聲音:“沈非,圖書館等我,我10點下課,最多10點半到圖書館。哦不,我下課后還要回一下宿舍,11點吧!11點以前到圖書館找你。”
我應了,掛線。記憶中樂瑾瑜的模樣有點模糊,應該是一位比我低了一屆的學妹,而且是醫學院那邊的。當年我與文戈身后總有一些學弟學妹簇擁著,讓我與她時不時有著天造地設一對的錯覺。
想到這兒,我再次苦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總是喜歡回味與文戈以前的點滴片段,就好像一位老者對已經失去的東西那種緬懷一般。
“有點意思。”古大力小聲嘀咕道。
我這才留意到他那個大腦袋在我耳邊,甚至差不多貼著我的手機。我正要說他,可這家伙眨巴了幾下小眼睛:“我說沈醫生,這姑娘有點問題。”
我聳了聳肩:“古神探請繼續。”
古大力一本正經,“她剛才不假思索說10點半到,可緊接著又改到11點,這個變卦是臨時決定的。而她的這個決定是因為確定了你是她的舊識沈非后才有的。嗯,沈醫生,你不會是曾經做過對不起人家的事情,人家要回去叫些人一起過來修理你吧?”
我看著面前緊皺著眉頭的他:“為什么就不能是這位樂老師今天的課比較早,出門有點倉促,所以想要回去化個妝,再換條好看的裙子呢?”
古大力撓了撓后腦勺:“換條好看的裙子干嗎?”
他翻了翻白眼:“難不成她以為我們要她幫忙是要搬什么東西,穿條裙子好找借口不動手?”
我覺得我還是少和他以正常方式聊天為好。
我們到圖書館時才8:20,距離開館還有10分鐘。在門口來回走動著的保安已經不是當年那位了,我記得當年那位叫作安叔的老頭,總是把一套保安制服穿得跟軍裝一樣,我與文戈在等開館的時間里,會拉著安叔聽他說當年他參加自衛反擊戰的故事。安叔喜歡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就是:“許世友將軍暴跳如雷,要我們火線出擊。”每每弄得好像許世友將軍和他很熟似的,眉飛色舞之間,是軍人的榮耀感與興奮勁。
出神的思想伴隨著大門打開而回到現實,我與古大力跟隨著身旁的學生朝里面走去。這么早就來圖書館的,一般都是大三的學生,他們的課比較少。到大四后又要為實習開始忙碌,靜不下心來泡圖書館的。
走進圖書館,古大力在我身后長長舒氣的聲音響起,好像回到了他的領土一般。我加快了步子,朝著我與文戈以前泡得最多的心理學書籍的區域走去。
一切,還和10年前差不多,不同的只是當年明亮的油漆,現在已經暗淡了。書架上大師的那些書,毛邊仿佛就是它們的年輪,用來記載年歲。最前排的書架上,若干封面鮮艷的新書,擺得整整齊齊。這些與學術著作混跡在一起的偽心理學書籍,曾經讓我很反感與厭惡。但文戈說的沒錯,它們存在就有它們存在的必然性,就有它們的受眾。無論內容如何,對于心理學的全民普及,這類并不枯燥的商業書籍,也算是功不可沒。
我在這幾排書架前緩緩行走著,聞著只有陳書才有的獨特味道。古大力似乎發現了什么,一個人自顧自朝著另一頭走去。
緊接著,我的手機響了,一看屏幕,居然是古大力打過來的。我朝著他消失的方向探頭過去,只見他正站在幾米外對我招手,之所以沒有開口叫我,應該是他在圖書館工作養成的噤聲習慣吧?
我走到古大力身邊,只見他表情有點嚴肅,并抬手指向他身旁書架的盡頭:“沈醫生,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愣了一下,只見那角落里面,擺著一張孤零零的窄沙發。窄沙發的旁邊,是一扇敞開著的窗戶。我意識到古大力想要表達的是什么了,莫名地緊張起來。
是的,我們都想起了海陽市圖書館里棒球帽先生——邱凌獨自守著的那個角落。
我大步走了過去,嘗試著坐上這個沙發。沙發外面的布應該是近一兩年換上去的,下面的木板與彈簧所發出的聲音卻又暴露了它的年限。旁邊窗戶吹進來一絲絲風,這在初夏的上午,給人感覺是無比舒適的。但,呈90度的椅背與能夠觸碰到金屬彈簧與木板的座椅,卻又讓我無法放松。我嘗試著往后靠了靠,抬起頭朝著天花板上方望去。
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會看到……
是的,一個冷氣口正對著這個角落,正對著這個沙發。剛開啟不久的空調,正在徐徐送出冷氣。
古大力在我身旁嘆了口氣:“沈醫生,我怎么感覺棒球帽先生曾經在這里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呢。”
我點點頭:“應該是吧!”
我將手放到膝蓋上,閉上了眼睛。我的毛孔因為涼風與冷氣而開始收縮,手臂上甚至有了細粒的雞皮疙瘩。邱凌那雙沒戴眼鏡冷冷望著我的眼睛,再次在我腦海中真實地浮現上來。
我打了個冷戰,猛地一下睜開眼睛。緊接著,我的視線被正前方的書架吸引。
不是因為書架上的書,而是書架上和我視線平行的位置正好有兩排書寬的縫隙,透過這條縫隙,我看到另一邊給學生們閱讀用的一張長條桌子。
關于當年的很多記憶,我始終記得那么清晰。所以,我不可能忘記這張桌子的。
這是我與文戈每一次到圖書館來都會坐的位置。并且,讓我覺得可怕的一點是,我現在視線正對著的,正是當年文戈喜歡坐的座位。
15
我再一次惶恐了,這種感覺昨晚有過,之前與邱凌在海灘時也有過。我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接著又深吸了一口氣。我再次挺直腰桿,在這個并不舒服的窄沙發上坐穩。我在進行著一種大膽的嘗試,嘗試著若干年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會是邱凌。
我在代入,代入一個身份還只是大學生的瘦高男子邱凌的世界。我陰了陰眼睛,目光穿過那條縫隙,遐想當年穿著紅色格子襯衣坐在那里的文戈。那年的她,長發披肩,皮膚如同美玉般白皙。她低著頭,一邊翻閱著手里的心理學書籍,一邊非常認真地做著筆記。我的視線平平移動著,那當年留著傻傻分頭的我……不,我這會兒是躲在角落的觀察者邱凌,因此,我所望向縫隙另一邊那位完全不應該坐在文戈身邊的沈非的目光,是蘊藏著怨恨的。這時,冷氣口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寒意,從我脖子位置朝著我的襯衣領子里面鉆去。
當年的邱凌是一個沒有太多存在感的人,這是我漸漸得出的結論。他在翻閱手里的書,如同海綿般吸收著書里面關于心理學方面的知識。字里行間那些枯燥的詞匯,讓他會不時走神,但涼風又總是能夠讓他的注意力收攏。或許,他覺得眼睛有點發澀了,他覺得孤獨了。于是,他抬起頭,透過那條縫隙,睹見了如同女神般端坐著的文戈。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聞到了文戈身上的味道。他笑了,有了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很幸福。他放任著自己無視文戈身邊那個愣頭小伙的存在。就好像是他——邱凌在陪著文戈,陪著他所關注的女人,一起在這個安靜的圖書館里看著書,做著筆記。
我的心在持續著被揪緊……我陰著的眼睛,似乎還是能夠看到穿著紅色格子襯衣的文戈,盡管她低著頭。
邱凌在微笑,感受著伴讀者的榮耀。這時,冷氣機又“嗡嗡”了,他打了個冷戰,繼而看清了坐在文戈身旁那位也低著頭的沈非。
邱凌的心開始往下沉,酸酸的感覺,呼吸變得微微抖動,好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他的心開始疼痛,那么切膚,又那么刻骨。如同有一柄鋒利的刀,正在將他的胸腔劃開……
我的內臟散落
有愛你的心
有恨你的肝
還有還有
還有糾纏不清的斷腸
我從那張窄沙發上猛地站起,繼而大口喘氣。額頭上的汗珠,似乎想要恥笑冷氣機的無力進攻。一直站在我身旁沒出聲的古大力似乎也著急了:“沈醫生,這是什么療法?怎么你的臉色白了。”
“古大力……”我的聲音有點微弱,“是不是我們想多了,不可能這么巧吧?當年在蘇門大學的邱凌,也喜歡在這個角落里面坐著,就如同他回到海陽市后,在海陽市圖書館里面的角落里坐著那樣。”
古大力卻悶哼了一聲,說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話來:“永遠不要把巧合理解成為偶然,諸多的巧合,不過是真相的遮襠布。”
我沒來得及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就睹見他跨前一步,也和我之前一樣,朝著那把窄沙發坐了下去。
陳舊的沙發發出“吱吱”聲,繼而崩塌。古大力有些狼狽地差點坐到地上。
他笨拙地從被他坐塌的沙發中掙扎爬起,沖我眨了眨小眼睛:“看到沒?不要以為我把這沙發壓塌是巧合是偶然。真相是我確實有點胖,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來著。”
我雙手環抱胸前,往后退了幾步,沖他搖了搖頭。我想起李昊時不時對我說出的那句——“定罪不需要推理,只需要證據”。那么,本來就工于心計的我,因為先入為主的緣故,不斷將邱凌往我經歷的種種里面套,會不會是有點太過主觀呢?
或許,當年就是文戈埋下了半盒子屬于她青春秘密的骨灰與別人給她的未開封的情信呢?
又或者,這把窄沙發不過是昨晚某位圖書館管理員剛移過來的呢?
我嘗試著靠向墻壁,身體與牢固的墻壁接觸,讓我覺得踏實,也鎮定了不少。這時,一位頭發花白的圖書館管理員因為聽到窄沙發垮掉的聲音,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我和古大力一眼,接著又看了看那張已經不可能被修好的沙發。
古大力連忙說道:“這位老師,是我壓垮的,多少錢?我賠!”
白發的老管理員扭頭對他笑了笑:“不用了,這個沙發也到了退休的年齡了。再說,這是大學,你賠的這錢怎么入我們圖書館的賬也沒有流程,總不可能是我老頭私人收了你的錢吧?”說到這里,他又沖我和古大力招了下手:“實在覺得不好意思的話,幫個手,和我把這老古董抬到外面去,一會讓校務那邊的人拉去鍋爐房得了。”
我和古大力忙上前,和他一起將這張已經爛了的沙發抬了起來。沙發并不重,其實一個人完全可以把它拖出去的。不過這是圖書館,任何制造噪音的行為,都被視為對于知識的褻瀆。
我們三個很快就將沙發抬到了圖書館的后門。老管理員拿出一包煙,對我和古大力遞過來。古大力連忙搖頭,但我卻伸手接了一根,盡管我并不抽煙,但我需要一個很隨性的機會,和這位老管理員聊一會兒,聽他說說這把終于退休的窄沙發,與窄沙發上可能有過的故事。
“老師,你在圖書館很多年了吧?”我嘗試性地問道。
“嗯,恢復高考那年,我就到了這圖書館,不過之前是在圖書館的辦公室里待著,這兩年要退休了,才自己申請來外面走動走動,多看看這些我為之服務了三十幾年的孩子。”老管理員微笑著。
“之前聽你說,這把沙發也有些年月了,是老古董。難不成也有個一二十年了?”我吸了口煙,然后將煙霧吐出去。
“我想想,1995年省里撥錢建圖書館,1999年建二期。這個沙發應該是二期那年采購的。十四五年了吧?那一批的桌椅板凳前幾年全部淘汰了,就這把沙發因為位置偏,坐的人不多,于是換了個沙發套留了下來,想不到……”老管理員笑了笑,“想不到它比我還要早了一個月退休。”
“老師,也就是說這把沙發從1999年開始就一直擺放在那個角落里沒移開過?”我再次確認道。
“沒移開過。”老管理員很肯定地點著頭。
我還想多問上幾句,手機卻響了。一看號碼,居然是樂瑾瑜打過來的。
“你在圖書館哪里?我已經過來了。”她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磁性。
“你不是說上午有課嗎?”我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表。
“正好有同事想調下課,便答應了。師兄回母校蒞臨指導工作,怎么敢隨便讓你等呢?”
“我們在圖書館后門,現在開始往前門走。”我邊說著,邊對老管理員點頭示意,然后朝前門走去。古大力在我身后快步跟上,那位老管理員也將煙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掐滅,尾隨著我們。
還沒走到一樓大廳,就遠遠地看見穿著一件白色T恤與碎花長裙的樂瑾瑜歪著頭沖我笑。記憶中的她,扎著馬尾、背著一個碩大的背包,喜歡跟在我們心理學系的師兄師姐身后碎步奔跑,如同一個鄰家小妹妹一般。
此去經年,鄰家小妹終于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本來就高,十年沒見,較之前豐滿了不少,像熟透了的蜜桃。長發齊肩,額頭上還戴著一個精致的發卡。她的脖子很長,裸露出來的頸子,宛如出水的蓮藕。
我禮貌地伸出手,樂瑾瑜愣了一下,連忙握上我手:“師兄,我們沒必要像社會人一樣客套吧?”她這句話還沒說完,手便從我手里抽了出來,探頭對著我身后的老管理員望去:“老館長,又在樓上樓下遛彎兒啊?”
那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笑了:“還能遛一個月,下個月就要回家帶孫子了。”
我和古大力也都愣了。老館長沖我倆笑了笑:“發什么呆呢?一看就知道你們倆是蘇門大學走出去的孩子,今天回來看看。隨便看吧!就像當年還在這校園里面待著時一樣。”
說完這話,老者扭頭,朝著樓上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面暖暖的。十年育樹,百年育人。就是一群如他一般的老者,在各大學府里面微微笑著。如果說學校高大的建筑,是承載故事的精靈,那學府里將青春奉獻的學者們,不正是積累沉淀著的人文靈魂嗎?
“樂老師對吧?你好,我是古大力,古代的古,很大的大,力氣的力。”身邊的古大力伸出手對著樂瑾瑜伸了過去,“我是沈醫生的朋友,海陽市圖書館的。嗯……”古大力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嗯,我31歲,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