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的每一個人都披著玄甲,但表情被飛揚的塵土遮掩,根本看不清楚。
也許這本就是十面埋伏的最后。
不過無所謂了。
她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
裴淵打馬,追上最前面的那個騎軍。
然后取下馬鞍邊的長槊斷玉,夾在右臂腋下。
此時,橫陣最前列的刀盾手已經近在眼前。
他將盾牌放在地上,努力向前頂住。
但目光中,滿是恐懼。
裴淵笑了。
在戰場上,恐懼會引來死亡。
然后戰馬撞上陣線,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裴淵手中的長槊斷玉,正好命中那個面露恐懼的刀盾手。
這個瞬間,長槊彎折。
裴淵拼盡全力,將長槊向上頂起。
恐怖的力量讓槊桿彎出驚人的弧度,然而最終,裴淵加上戰馬沖鋒的力量,還是將刀盾手整個挑起。
他狠狠摔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
沖鋒還沒有停止。
陣型已經散亂,到處都是破綻,裴淵縱馬狂奔,隨意出手,手中長槊斷玉像是毒蛇,每一次出手,都能帶走一條性命。
與此同時,橫陣正在完成合圍。
這一支騎軍已經自己踏進陷阱。
然而裴淵不覺得自己已經輸了。
她拼盡全力沖鋒,目標是……
戰陣最后面的帥旗。
只有那個一直在她前面的騎軍還能勉強跟上裴淵,她像是嗜血的猛獸一樣在刀盾陣中橫行,一往無前。
鮮血像是把世界淹沒的洪水,在她身邊傾瀉流淌。
裴淵忘記了一切,只想著廝殺,她完全忘了兵法。
在戰陣之上,本來兵法就只是輔助。
真正決定勝負的,是武人,是武人手中刀,胸中血。
她要殺穿這橫陣。
殺穿敢擋在她面前的任何東西。
直到天地重歸混沌的最后一刻。
血煞氣跟著裴淵的意志飄動,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朝著她沖鋒的方向而去。
而在那里,幾千道血煞氣融為一體,恐怖的力量像是從天而降的雷霆,狠狠劈下。
……
裴淵突然驚醒。
她睜開雙眼,瞳孔中是鮮紅的血煞氣在燃燒,仿佛烈火。
玄甲上的血煞氣沖天而起,氣沖牛斗。
裴左車看著這一幕,目光中滿是懷念。
“你贏了。”
裴淵艱難地點頭。
她疲憊不堪,但是的,她贏了。
以數千對十萬的絕望沖陣,最終還是獲勝。
武人永遠都可以主宰戰陣,最后那一道血煞秘術,瞬間擊潰十萬大軍的主帥。
勝負已分。
“那么在之后的征途上,你會贏下每一場戰陣,哪怕像是剛才那樣絕望。”
裴左車輕輕把手放在裴淵的肩膀上,目光中滿是祝福。
“該回去了,你要走的路還很長。”
裴淵對裴左車鄭重點頭。
然后她面前的一切變得虛幻,像是煙霧在空中慢慢消散。
只剩下裴左車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有個狂妄的希望,希望那條路的盡頭,是新的太平盛世……”
……
旗陣突然向兩邊分開,聶隱娘面前出現一條敞開的通道。
通道盡頭,是敞開的巨大石門,和站在門前的裴淵。
她轉身對聶隱娘開口:“走了。”
秋風從門中涌進來,吹起裴淵的頭發,她正站在光明之中。
聶隱娘看著裴淵,沉默一瞬。
這個瞬間,她心中閃過很多混亂繁雜的想法。
也許眼前這個英武的少女,會在將來成為名將也說不定。
但天下事太復雜,意外太多了。
聶隱娘跟著裴淵走出大門。
沉重巨大的石門在兩人身后關上,聶隱娘站在陽光下,忍不住瞇起雙眼。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
裴淵看看左右,發現自己正站在山頭北邊腳下。
她轉身看著聶隱娘:“就在這里分開吧。”
聶隱娘點頭,但卻不急著動身。
她看著裴淵開口:“我欠你一次。”
“會有那么一天,一次還清。”
裴淵忍不住笑了:“說不定我們以后不會打交道呢。”
聶隱娘沒有笑,她安靜地搖頭。
“你和三鎮終有一戰。”
裴淵十分意外,但她抬頭想想,反駁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聶隱娘轉身朝著北方離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直到此時,趙游才從山坡后面繞過來。
他站在裴淵身邊,上下打量一眼:“怎么感覺你變強了。”
裴淵得意一笑,放出身上玄甲。
這個瞬間,趙游看著熊熊烈火一般的血煞氣,忍不住一臉驚嘆。
“這遺跡好慷慨。”
這里是武人留下的秘境,確實有可能留下寶物給后輩弟子。
但是裴淵身上這副甲胄,也太強了。
裴淵一臉得意地笑著,雙手叉腰,好好炫耀一番之后,才收起玄甲。
然后她轉身朝著西邊走去。
“回去了。”
趙游點頭跟上。
“快點,我怕聶隱娘追過來。”
裴淵十分詫異:“她應該沒發現你在附近吧?”
趙游卻搖頭。
他隱約有種感覺,聶隱娘已經猜到趙游在附近。
聶隱娘不出手,只是她覺得沒必要而已。
雖然沒有確定的證據,但面對天下最強的劍客之一,謹慎總是沒錯的。
也許聶隱娘在外面找到食物,恢復元氣之后,就會馬上折返也說不定。
裴淵一笑:“她說會回報我,我讓她放過你,那一次回報,換成你欠我吧。”
雖然嘴上這么說著,裴淵還是加快腳步。
趙游笑著跟上,兩人很快離開這片荒野,回到本來落腳的地方。
……
與此同時,聶隱娘在附近一個村子里大吃。
她來者不拒,甚至干嚼麥子,把旁邊收了黃金的富戶嚇得冷汗直冒。
不過很快聶隱娘就吃完了。
她干癟的臉恢復原狀,顯露出引人注目的艷麗,富戶不再害怕,甚至還想湊上來。
但聶隱娘沒有給他機會。
離開村莊,她直奔北邊,很快就到了田承嗣的府邸。
牙兵通報之后,田承嗣召見。
然后迎接聶隱娘的,是一張冰冷的臉。
“你去北邊傳信,讓精精兒來我帳下聽用,去吧。”
這是田承嗣唯一的一句話。
聶隱娘知道,她不再被天雄軍信任了。
這也不奇怪,一個劍客,失手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她已經沒有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