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瞳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手中的木槿花紋面具也安靜的躺在她手中,周遭的物品已經被她收了回去。
破碎的墻壁,空曠的房屋,獨自坐在床上閉目不睜的小孩摸著古怪的面具。
一眼看去竟有些境況凄涼,睹物思人的意味,只是現(xiàn)在她并沒有想誰,也沒有想事,真就是單純的坐著,就算有人站在她面前了她也沒打算理那人,依舊坐著。
“小姑娘長得不錯,哪里人啊?”一個男人用著幾乎可以看做是調戲的語氣問著無瞳。
無瞳淡淡回應。“不知道。”
男人進來她是知道的,不想理會。
對于男人的問題她是實話實說,從某種意義來說,她哪里的人都不是,一個一出生就注定死亡卻又沒死的“人”,怎么知道?
歸屬感是需要情感與利益交流才能形成的,可惜與無瞳接觸最多的是清秋,而無瞳自己還沒有產生情感,她現(xiàn)在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模仿。
“嘖,這樣啊,失憶了嗎。”男人的語氣中透著一絲糾結,揮手示意侍從將破碎的墻體收拾了。“哎,問東西有點難辦啊……”
“……”無瞳。“沒失憶。”
聽著無瞳的回答,男人像有什么毛病一樣發(fā)出一絲輕笑。“沒失憶你不知道自己哪里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他們叫我無瞳。”
“梧桐,鳳凰終棲梧桐樹,待吾歸家望卿迎。這個梧桐?”
“目中無瞳。”無瞳沒想多說什么,只是淡淡糾正。
短暫的沉默后。
“無瞳?是在說你眼睛不行?說起來你沒睜眼是一點都看不見嗎?一直閉著,先天后天?”男人剛風雅一番,現(xiàn)在卻一點也不介意戳別人痛處。
“眼眶飽滿,沒有凹陷,怎么會無瞳,要不眼睛借我研究研究,看看是不是真瞎?”
當然,無瞳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戳痛處。
“清秋說,人族向來喜歡‘目中無人’,你倒是剛好相反。”
男人蹙眉,他聽出來是在罵他。“膽子不小,你是被本王撿回來的知道嗎?沒有本王,你不知道是死在野獸腹中,還是被什么匪徒搶去做壓寨小夫人呢,所以你得感激本王,罵本王是不對的,下次得記得注意。”
真的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你‘撿’到我的時候,那頭貎獸不在我身邊?”猊猊不可能讓無瞳有絲毫意外,有猊猊在,這低等世界誰沒事找事惦記她?或許有,但也絕對不會成功。
事實證明,無瞳的提醒沒什么用,男人裝傻充愣的本事不是無瞳能理解的。
“啊,看到了,個頭還不小呢是吧?不過,它要不是擺設,你怎么會落到本王手里呢?還有,它把本王府里半年的屯糧給吃光了,這個得算在你頭上,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本王你和那只……不明物種的來歷。”
無瞳覺得,雖然她被祂長時間養(yǎng)在云涯宮,接觸的人與事不多,但,這種人應該很少吧?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思維跳轉。
以無瞳十幾年的閱歷儲存,暫時無法推測出猊猊犯錯,她來受責的因果論,她也沒有責任心這個概念。
“從祂的行宮,破開世界壁壘被祂扔到這,‘不明物種’是祂讓我用來代步,這次一起被祂扔來的。要問什么直接問,你要是不閑累可以繼續(xù)繞,我無法理解出你真正的意思。”
無瞳很誠實的回答,腦子里已經在思考要不要把猊猊“拉”回來帶她離開了,這人說話太麻煩,她沒有應付的想法。
很可惜現(xiàn)在的猊猊扒拉著石頭,監(jiān)視著和侍衛(wèi)快吵起來的家伙,腦子里還在想其他事,沒注意到無瞳這個微弱的想法。
“你都不好奇本王是誰嗎?”男人有些想一出是一出,并不好奇無瞳口中的“祂”是誰,也不直接把他的目的說出來。
無瞳不理他。
男人也不在乎。“你從其他世界而來,那等實力的巨獸相伴左右,原本所在世界應當也不是什么低等世界,這是你認為能在七重天能橫行無忌的底氣?”
他的話無瞳理解不了,在無瞳看來,這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
“我并沒有這樣認為,七重天的運轉核心是你,你的底氣是這個?”
無瞳的看不見是和普通生靈看見的不一樣,她看見的,普通生靈也看不見。當男人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清秋輸入進她腦海里的資料就得到了印證。
“并不是,不過,你要是能給本王提供有用的東西,本王可以讓你在七重天免受法則束縛。”
龐大的身軀進入狹小的空間難免受到束縛,領地的擁有者也不喜歡外來力量對自己的領地造成破壞,猊猊確實不能在這個世界肆意妄為。
接著,男人話鋒一轉。“所以,你說的‘他’是誰。”
男人還是好奇無瞳口中沒有姓名代號的“祂”,但無瞳沉默了。
這次,無瞳難得的沉默不是因為不想回答,無瞳需要點時間組織語言。
祂是誰好像從來沒有隱瞞過,無瞳又確實不知道祂是誰,雖然她看見的與其他人不同,好歹也是能“看見”,而祂,無瞳確實沒見過,就是站在她面前了,她也看不見。
男人沒有催促無瞳,不過無瞳沉思了一會,也給出了答案。“祂,是個瘋子。”
“瘋子?”男人不解。
“在我看來,祂是個瘋子,他們告訴我祂是造物主的孩子,是一個勢力的掌權者,是能馳騁無數(shù)世界的強者,祂自己說祂和我們一樣,只是某些方面來講祂比我們強,祂也確實很強,我從出生起就被祂保護起來,從未經歷過祂手下口中的任何一項訓練,愿意學什么就學什么,祂什么都會選最適合的給我,只不過在縱容我的同時,祂想要的一切,祂都會得到。”
沒有一絲炫耀,也沒有一絲不滿,無瞳很平靜的敘述著一切。
輪到男人沉默一會兒了。
“呵呵,你說的那個人,和我的阿娘真像啊,我阿娘很強,我這輩子都追不上她,她那么厲害,卻對所有人都一樣。我一直被她保護著的,我想強大起來跟在她身邊,她也總能給我最適合我變強的方式。”
男人陷入了回憶,那語氣不像是向無瞳炫耀,他是在用訴說過去的方式在向無瞳表達什么。
“你阿娘對你的感情和祂對我的感情不一樣,你這種情況在人族中屬于人對子代特殊庇護,是出于傳承本能以及思想教育等后天因素形成正常行為。祂不一樣,我和祂沒有血緣關系,祂有祂的其他目的。”
很可惜,煽情在無瞳這出現(xiàn)不了,無瞳如實告訴男人情況,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這樣啊,聽著像是很寵你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你長輩呢。要是你這么說,倒是像把你當童養(yǎng)媳養(yǎng)著的。只是既然他是造物主的孩子,這么厲害怎么不把你眼睛治好?難不成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歡瞎的嗎?”男人的猜想很邪惡,也很危險。
無瞳沒有維護祂,只是向男人陳述事實。
“建議你注意下剛才對祂的言辭,讓祂手底下那些家伙知道了,投胎都是難事。我不該存在,是祂將我強留了下來,眼睛也不是祂的問題,你不用瞎猜套我話,祂不欠我什么,不是祂的問題,那些沒有的事,我不會讓他承擔。”
不是夸大,是夸小,在無瞳看來,祂是瘋子,祂手底下那些家伙大多數(shù)也是,雖然她沒見過幾個,可通過猊猊的描述,也差不多了。就那些家伙,知道這男人這么說他們的主子,投胎不是難事,是不可能的事。
男人卻很不在乎,依舊惡趣味似的瞎猜。“這么‘情深義重'啊,所以,‘他’,把你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這么扔到這,是想要得到什么呢?讓你明白他有多好,然后回去對他感激涕零,最后徹底離不開他嗎?”
面對這不知道怎么得出的荒謬言論,無瞳選擇閉嘴,不再多說,也不管男人要怎么作死了,到時候他下場有多慘與她無關。
黑影閃過,屋內多出一人,影子跪在男人面前,打破他們之間的氣氛,匯報情況。“少主,熙昭公主受了焱陽帝挑唆,現(xiàn)在在王府外大鬧,揚言……您若是不讓她進王府,她便拆了鎮(zhèn)南王府。還有那巨獸,依舊在后巷低吼,已經有百姓見到它了,熙昭公主的事又引來了不少百姓,徐將軍恐引起百姓恐慌,請您定奪如何處理。”
影子話音未落,無瞳眼中,煞氣、恨意等能量瞬間暴動,現(xiàn)在的男人身上沒有半點方才那股吊兒郎當不著邊的氣息,但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聽到了“鎮(zhèn)南王”。
這人是鎮(zhèn)南王?他是個男人,可她夢中的鎮(zhèn)南王不僅是個女子,還是個……神。而且,那個鎮(zhèn)南王的能量流動和這個完全不一樣,除了封號,沒有一個對上的,所以她的夢是什么情況?巧合?從未做過夢,哪有那么巧的事?
“巨獸不用管,至于熙昭,殺了,大贏王朝算什么東西,真是什么人都敢動鎮(zhèn)南王府,這么久沒生點事,也該給他們提個醒了。”冰冷的話語令影子都是一顫,接到命令后不敢有絲毫停留,立馬消失在男人面前去下達命令。
“你是鎮(zhèn)南王?”無瞳難得主動一次問道。
男人沒了在逗弄無瞳的心思,身上氣勢絲毫不收斂,那層虛偽的偽裝一旦破了,他就不想再套回去,最多和無瞳說話時沒有那股殺意,只是淡淡回答。“我叫榮尋。”
現(xiàn)在的焱陽,包括整個七重天,沒有人不知道鎮(zhèn)南王——榮尋,就如同當年的老鎮(zhèn)南王一樣,只是評價不一樣罷了。可惜,無瞳不是焱陽人,也不是七重天的,嚴格來說都不算人。
于是又是一陣沉默之后:“你可有娶妻?可有子嗣?”
“我取妻與否,與你何干?”榮尋現(xiàn)在怒火壓不住,好處就體現(xiàn)出來了,沒有絲毫的彎彎繞繞,很適合與無瞳交流,無瞳一下子就明白了榮尋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是什么意思。
“我剛才,見到了另一個鎮(zhèn)南王,你不是他。你手下的人一直在監(jiān)視我,沒告訴你我是從云涯宮來的?”榮尋愿意裝,無瞳也愿意揭穿他。
榮尋瞳孔微縮,沒有回答無瞳提及的另一位鎮(zhèn)南王,卻是難掩興奮。“青丘的云涯宮?”
他對“云涯宮”這個詞很敏感。
無瞳能看見榮尋情緒波動,卻不能理解榮尋到底在說什么,清秋的云涯宮。她的通用語不熟,感覺有哪不對了,但說不上來。
“云涯宮不是清秋的,是祂的行宮,清秋鎮(zhèn)守云涯宮。”
無瞳不知道自己強行跨頻道解釋一波,誰知道,榮尋聽了竟開始激動起來。“青丘不在七重天?那青丘可有……”
無瞳不管榮尋的激動,直接打斷了榮尋。“你問題太多了,之前的問題我已經做出了回答,但你并未回答我的。”
“……”太久沒有人敢這樣對榮尋了,榮尋竟也有些許怔愣,火氣都消了兩分,幾次欲言又止,想了又想,忍了又忍。
好在最后想著無瞳有可能真來自青丘,榮尋還是忍住了,不耐煩的回了一句。
“沒有,沒有娶妻生子。你進本王府邸之后只有巨獸在你身旁,并未有人接觸過你,影子只是例行監(jiān)控,巨獸離開后也未靠近你。”
無瞳又疑惑了,沒有娶妻生子,夢里鎮(zhèn)南王一脈似乎被誅,按人族傳統(tǒng)不該有人繼續(xù)傳承這個封號,何況神怎么可能誕下沒有絲毫相似的人族,所以如果夢是真的也應該是以后的事,可現(xiàn)在的鎮(zhèn)南王榮尋又沒有娶妻生子,難不成是后面幾代,或者有旁系繼承了王位?
“該你回答我了,青丘有沒有……”
“你見過這種面具沒有?”榮尋還想繼續(xù)追問,無瞳強行打斷榮尋,將手中一直拿著的木槿花紋面具伸出去給榮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