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六月二十九。
紫禁城,乾清門,早朝。
高高在上的御座左邊設了一尊稍小的金色大椅,上面坐著監國太子朱慈烺。
十六歲的少年,看起來還有些稚嫩,神色卻是認真、嚴肅、莊重,倒是有幾分威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監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慈烺俯視著下面恭敬的滿朝文武,心中莫名的產生些許滿足感。
依稀記得當初加封太子,群臣也是跪拜,當日自己甚至有幾分惶恐,而且他們的目光更多看向中間那尊御座。
朱慈烺嘴角微翹,抬手朗聲道:“眾卿平身。”
“謝千歲?!比撼计鹕?。
“有事起奏,無本退朝?!?
御階之上,一個小太監高聲喊道。
“臣武英殿大學士陳演有本啟奏?!?
左邊第二位出班一名紅袍官員,此人三縷長須,四旬左右,品貌但還頗為儒雅,只是那眼神不太正。
上面的朱慈烺面帶笑意,柔聲問道:“陳愛卿有何事啟奏???”
陳演跪倒在地,舉起奏本,高聲道:“臣彈劾神武大將軍朱思明,草菅人命,掠奪民財,逼迫士紳,侵占民田,畏敵如虎,擁兵自重?!?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嘩然。
神武大將軍朱思明,這是個神秘人物。
這個名字幾個月前初次出現,曾一度引起轟動,之后又沉寂多時。
剿滅晉商八大家這事在京城有些風聲,某些有心人也關注過此人,但大多數人并不太過在意。
現在被陳演這一彈劾,瞬間將朱思明推到風口浪尖。
列班首位的內閣首輔蔣德璟冷冷看了看陳演一眼。
這時,上面的朱慈烺接過奏本細細看了看,眉頭緊皺,問道:“蔣首輔,此事你可知道?!?
一個稱愛卿,一個稱首輔,臺下有心人不禁眼角抖了抖。
這親疏,這城府。
蔣德璟神色淡然,出班說道:“回稟殿下,晉商八大家通番賣國,與韃清勾結多年,證據確鑿,老臣不知陳大人為其鳴冤意欲何為。
至于什么逼迫士紳,侵占民田,畏敵如虎,擁兵自重更是荒謬至極。
神武大將軍所為皆是陛下授權,目的就是剿平叛逆,汝遠隔千里,指手畫腳,莫非是質疑陛下不成。
本官勸你懸崖勒馬,否則本官參你個大不敬之罪?!?
數十年來,蔣德璟給人印象就是溫文爾雅,少有疾言厲色,今日一番話卻是刷新了群臣的三觀,此時方知不吃人的老虎也不是貓。
其實,蔣德璟也是有些無奈,從朱思明出京那天開始,他就預料到風暴終有一天回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將風暴壓制在可控范圍,對于第一個跳出來的出頭鳥,豈能和顏悅色。
甚至他已經在盤算將陳演趕出朝堂。
不過,臺上朱慈烺卻是眉頭微皺,抿了抿嘴,看向陳演。
“首輔莫要血口噴人,下官對陛下的忠誠天日可鑒?!?
陳演起先也是一愣,隨即怒道:“首輔,公道自在人心,晉商八大家姑且不談。
我大明太祖皇帝優免士紳,神武大將軍在陜西私廢衛所,強征稅賦,為此甚至激起民變,藩王震動,請問首輔,他朱思明該當何罪?”
說完,陳演又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本呈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能做到當朝一品,果然都不是僥幸。
陳演拋出這個罪名,的確殺傷力爆表,但凡換個人,就憑這罪名罷官擼爵都是輕的,弄不好要抄家殺頭。
“民變?”
朱慈烺頓時大驚失色,畢竟這幾十年來,大明朝一直活在民變的陰影里。
“蔣首輔,神武大將軍到底在做什么,居然激起民變,此事當如何是好?”
聽道太子這話,首輔蔣德璟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接著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本。
“監國殿下,這是神武大將軍剛剛送到的戰報,李自成派人在陜西煽動叛亂,如今已經被大將軍平定,陜西安然無恙。”
“不可能,怎么可能這么快?”
陳演一聽,有些傻眼。
蔣德璟寒聲道:“陳大人慎言,難道戰事蔓延日久,你才滿意不成?!?
。。。。。。
回到東宮后,朱慈烺臉色有些陰沉。
這時,有太監來報,經筵時間到了。
如今朱慈烺只是監國太子,并不能插手政務,他最大的任務還是學習。
正常給他講課的都是內閣大臣以及翰林院,但是閣臣事務繁忙,哪有多少時間上課。
尤其是內閣首輔蔣德璟,每天一個時辰恨不得扳成兩半,這兩個多月,也就上了一課。
反倒是陳演,每兩三天就抽出時間給朱慈烺講課,而且說話又好聽,朱慈烺非常喜歡聽他講課。
此外,朱慈烺最喜歡的就是翰林院庶吉士龔鼎孳。
前日朱慈烺曾經跟蔣德璟推薦龔鼎孳,可惜被拒絕。
。。。。。。
京城發生什么,朱思明不太在意。
對于朱思明來說,不怕做錯事,就怕不做事。
平涼府平定,但三個罪魁禍首居然只抓住一個,這讓他有些惱火。
夜襲過后,大地禁衛收攏俘虜,居然發現邱彥超跑了。
原來,當日邱彥超見是不可為,就直接往北跑,這人做慣飛賊,眼神特別好,硬是沿著大河,逃出包圍圈。
當然手下肯定帶不走,身邊也就三五個心腹。
晌午時分,高樹嶺下來了幾個人,個個衣裳襤褸,有氣無力。
領頭那人非是旁人,正是死里逃生的邱彥超。
“將軍,前面就要進山了,好像沒有追兵,要不咱們歇歇吧?!?
邱彥超錘了錘自己的腰,暗嘆一聲,真是歲月不饒人,想當年,一夜奔行百里,照樣生龍活虎。
“那好吧,大家歇會,”邱彥超一屁股坐在一塊大石上。
幾個心腹一聽也是或躺或坐,這一夜先是狂喜,接著是驚懼。
奔逃一夜,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累慘了。
沒過多會兒,幾人居然鼾聲四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邱彥超從睡夢中驚醒。
可眼睛一睜頓時嚇得魂飛天外。
只見眼前坐著一人,有點眼熟。
那人盤膝而坐,見邱彥超醒來,微笑道:“邱大人睡得可還香甜,既然養足精神,咱們也該上路了,這兒離平涼城可是還有好幾十里路呢。”
“你是誰?”邱彥超聲音有些顫抖。
不奇怪,任誰被五花大綁,困得跟待宰羔羊似的,都好不到哪兒去。
“邱大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曹某卻不敢忘了您,這些天俺一閉眼就看見俺那些兄弟,他們問俺,怎么還沒送你過去,俺都不知道該怎么回他們?!?
來人正是曹鼎蛟,那日馬寶走后,曹鼎蛟一直躲在外圍觀察形勢。
昨夜邱彥超偷城,他同樣被驚動,焦急的同時又無能為力,后來見叛軍大亂,方才松了口氣。
西邊是大山,曹鼎蛟判斷,若是叛軍逃跑,向西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尋了個隱蔽處,看看能不能逮條大魚。
正所謂,冤家路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邱彥超居然一頭撞上。
可邱彥超身邊還有數人,曹鼎蛟這邊除了他和馬玉,就只有馬寶的三個小伙伴。
若是正面硬剛,就算拿下邱彥超,估計也會有死傷。
于是曹鼎蛟一邊派了一人去平涼報信,一邊帶人跟著。
馬寶的小伙伴都是出色的一個人,跟蹤那是小兒科。
可萬萬沒想到,最終居然撿了幾只打瞌睡的兔子,也算是老天有眼。
一時間,邱彥超面如死灰,一身精氣神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