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提前到了榊野Hills。

離八點還差幾分鐘時，我看見身穿淺色毛線外套搭配裙子的言葉。

“對不起，伊藤同學(xué)，我來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我也剛到，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呢。”

與言葉認識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身穿便服的她。

并不華麗，也不算樸素，溫婉甜美，給我一種“她就應(yīng)該這樣”的感覺。

電影院前，我看著現(xiàn)在上映的三部電影的海報：《霸道喜羊羊愛上我之懶羊羊的告白》《領(lǐng)客戶看房的餅公》《純真的小邪神和殘忍的百合鈴之間令人難以置信的悲慘故事》。

嘶……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第一部，喜羊羊……好像太過低幼了。淘汰。但是是愛情電影，再考慮吧。

第二部，餅公……這個世界最大的顏色小電影生產(chǎn)商餅公？他演的電影？

老實說，因為那個夢里邪神的原因，我對這個“餅公”很感興趣，但看到電影名里的其他詞，我只覺得一陣惡寒，差點吐出來。淘汰。

第三部，名字完全意義不明，海報上是一個洛麗塔少女手持電鋸，將金發(fā)蛇女剁成三塊，血流的滿房間都是。看樣子是一部小成本血漿電影。太過血腥暴力了，不適合約會看。

我為難了。

好像就沒有一部電影是正常的。

世界那家伙送我折扣券，不會是故意耍我吧？

“言葉，你想看哪部？”

“啊，”言葉收回看海報的眼神，“看哪部好呢……只要是伊藤同學(xué)選擇的，都可以。”

好模糊的回答。

不過……我看言葉剛才好像眼神一直盯著《純真的小邪神和殘忍的百合鈴之間令人難以置信的悲慘故事》這部電影的血腥海報。

難道言葉意外地喜歡這種電影？

反正是三部奇葩片，再爛也不會爛到哪里去。就選它好了。

我?guī)е匀~買了票，當然沒忘記用世界給的折扣券。

往大廳里走，我心里仍有些打鼓。

影院里人不多，我和言葉在黑暗里就坐。

電影畫面簡陋，畫質(zhì)一般，充滿了一堆homo特有的意義不明運鏡。

劇情很簡單，準確來說根本沒有劇情。就是女主角百合鈴不停用各種道具虐殺蛇女小邪神。然后蛇女復(fù)活，繼續(xù)虐殺。

倒是特效極為逼真。若不是小邪神長著蛇尾，我都懷疑這是實拍的。

好無聊……

要不我們走吧。我這樣想著，扭頭看了言葉一眼。

卻意外發(fā)現(xiàn)言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

這是我第一次在她嬌弱的臉上看到這樣專注認真的神情。

電影屏幕的光投在言葉臉上，明暗交錯間，她精致可愛的五官是那么的悠遠，那么的誘惑，那么的朦朧。

言葉竟然會喜歡這種東西……

想到誠哥被柴刀的畫面，我一陣惡寒。

電影屏幕在放相當簡短的職員表。

影院里亮起燈，言葉轉(zhuǎn)過臉，看見我在看著她后，紅著臉低下頭。

出了影院，我和言葉朝公交車站走去。我準備帶她去游樂場。

言葉在我身后小聲說道：“伊藤同學(xué)，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我停下，等她走到我身邊，“你指哪方面？”

言葉抬頭看了我一眼，“比如說我竟然喜歡這樣的電影……”

“不覺得。”我說。

“喔，”言葉沉默小會，用那獨特的，讓人懷疑她身體健康狀況的，仿佛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說道：“伊藤同學(xué)覺得待在里面很無聊？”

“不會，我覺得很美。”

“美？”言葉眼睛略微瞪大，連聲音都提高了一點，“這樣的電影……”

“我說的是你。”

“哎？”言葉猛抬頭，看著我，雪白的臉飛上一紅暈。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些什么，卻沒有說出口，驀地現(xiàn)出一副小女兒的嬌羞姿態(tài)。

我怦然心動。

她就在我身邊，我仿佛感受到了言葉的體溫。

好可愛的女孩。

我再次確定了一件事，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視覺系動物。

我對言葉的好感，絕大部分建立在她遠超凡人的顏值上。

這一刻，面對嬌羞可愛的言葉，我心中升起一股輕小說男主受到命運征召一般的感動——“我想守護她”。

公交車來了，我準備上車，伸手去牽言葉的手。

我接觸到言葉柔和細膩的皮膚……

“不要！”

啪！

我聽到言葉發(fā)出尖銳的叫聲，聽到我的臉發(fā)出一聲脆響。

隨后是遲到的痛感。

剛才言葉甩開我的手，給了我一巴掌。

仿佛從天堂瞬間跌入地獄，我呆住。

言葉臉上卻帶著比我更加震驚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做了什么。

“今天就到這里吧……對不起！”言葉扭頭，跑上了車。

公交車帶走言葉的蹤影，我伸手壓了壓還在痛的臉頰。

“言葉……”

為什么？

是我太心急了嗎？

我還以為我和言葉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

罷了罷了，又是自作多情，我想。

我抿住嘴，雙手插在衣兜里，轉(zhuǎn)身離去。

我心中充滿了惱怒。

有一些是對言葉的。

也有的是對我自己。

我對于她給我一耳光這件事生氣，心里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我：你不該生她的氣，她是個膽小羞怯的女孩，你是男人……

我痛恨自己的虛偽和懦弱。

我在外面游蕩了幾個小時，不想回家，卻不知有什么地方可去。

連正在追的網(wǎng)絡(luò)小說也沒心情看。

直到天色向晚，太陽已經(jīng)能夠直視，腹中饑餓的我才在一個路邊小攤坐下。

我平時最討厭的就是油和辣椒。

但現(xiàn)在心中懷著出氣一樣的古怪感覺坐在這攤上。

人還不少。

一張空桌子也沒有。

好在角落里那張小桌子只坐了一個人。

我走近，才看清這是一個臉色通紅，滿臉胡茬的中年大叔。

“我可以坐這里嗎？”我問。

他將杯中的酒飲盡，像是脖子斷了一樣深深垂下頭，“隨便你。”

我點了一只炸蝦，五串豬肉，五串蔬菜。在大叔對面坐下。

這人穿著得體的西裝，看樣子應(yīng)該不是最底層的職場社畜，也許是個小經(jīng)理。

他一杯一杯地喝著酒。

我突然想：我該喝酒嗎？像電視劇那樣借酒澆愁？

算了吧，酒對人體的傷害可比辣椒大多了。我可不想回到上輩子“活著為了吃藥”的狀態(tài)。

但看著眼前的大叔這一副“活著為了喝酒”地模樣，我突然有種想要傾訴的欲望，忍不住開口：“你……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嗎？”

“啊？”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向他搭話，抬起頭，費力地睜大眼。晃了晃頭，才與我對視。

我又重復(fù)了一遍：“你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嗎？”

大叔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不想搭理我的時候，他說道：“告訴你也沒什么，反正你也不會信……”

大叔首先告訴了我他的名字，不過我沒記。

據(jù)大叔所言，他曾經(jīng)有一個并不完美卻很恩愛的妻子，有一個聽話又乖巧的女兒。

雖然有不如意的地方，但他回想起來，卻覺得那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直到三年前，那場事故。

妻子帶著女兒回位于雪國的娘家，路上大巴車側(cè)翻。

聽到這里，我有些驚訝，回想起了我對于這場事故的回憶。但什么也沒說，繼續(xù)傾聽。

大叔的妻子容子死于那場事故。

我想起了伊藤萌子帶我去醫(yī)院的路上，似乎在出租車收音機里聽到過容子這個名字。

我不禁暗自思量，究竟是怎么樣深厚的感情，能讓他三年后依舊痛不欲生。

直到我聽到大叔說容子這段時間的作為讓他很煩惱，忍不住開口：“等等，你不是說你的妻子已經(jīng)去世了嗎？”

“所以我才說……”大叔嘴里含糊的哼了兩句，話題莫名其妙又跳到那場事故，“在那場災(zāi)難里，容子的肉體死去了，但她的靈魂又在我女兒的身上復(fù)活了……”

我想起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曾經(jīng)看到過一個虛幻透明的小女孩，莫非那是他的女兒？

女兒的靈魂死去了，但肉體活了下來，妻子的肉體死去了，在女兒的身體上活了下來。

這恐怕是輕小說都不敢擅自采用的設(shè)定。①

大叔嘴里哼哼，“你肯定不會信……”

我說：“不，我相信。”

大叔卡了一下，“剛才我說到哪里了？”

“說到你妻子和女兒交換了身體。在外人看來，你妻子死于事故，女兒活了下來。但只有你知道，你真正失去的是女兒，你的女兒里面是妻子。”

“嗯，說到這了……”

大叔繼續(xù)講述。

一開始有些不習(xí)慣，但時間一長，他也就習(xí)慣了。

可是，隨著女兒年齡增長，他看見，女兒竟然和別的男生有親密舉動。

“如果真的是我女兒就算了，可關(guān)鍵她是我老婆！”大叔說著用力一拍桌子，雙肩顫抖。

大叔和妻子吵了一架：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清楚？明明是我老婆，卻和那些真實年齡比你小20多歲的男生勾搭在一起，像什么話！

妻子卻說他太過自私，難道要讓“女兒”不能像普通少女一樣享受青春，重復(fù)自己不幸的生活，孤單一輩子？

大叔困惑了，是啊，這具身體是女兒的。

難道要讓自己的“女兒”失去青春，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吶，小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個傻瓜？”大叔一邊抹眼淚，一邊問道。

我搖頭，“恰恰相反，我很能理解你。”

“是嗎……”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像是焰火爆發(fā)一樣，兩只手掐住我肩膀，“那你告訴我，我究竟該怎么選擇？”

讓“老婆”的靈魂陪在自己身邊，后果是毀了“女兒”年輕的人生。

讓“女兒”自由地干她想干的事，和小男生談戀愛，然后自己看著心愛之人挽著別人的手，一個人忍受第二次失去“老婆”的痛苦。

老實說，這可真把我難住了。

大叔卻有些迫不及待，我忍受著他令人惡心的酒氣噴在我臉上，“吶，小哥，你說我到底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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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捏他自東野圭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