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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鮮花盛開的春天

心跳得好快,嗓子眼突然干澀的難受。緒花咽了咽口水,看著面前的少年。

對,就是這樣!

接下來只要等對方哈哈大笑,然后吐槽就行了。

少年似乎沒看見緒花,端著箱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唉?”緒花抬起頭。

緒花呆站在原地,突然紅了臉,小跑著繞到了他面前,拼命揮動右手,“啊啰哈!”

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緒花,少年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向身后望去,當(dāng)確定是在和自己說話時(shí),他才看向緒花。嘴皮輕輕顫動,似乎在說些什么。

“什么?”緒花才剛側(cè)過耳朵,又見這人繞開她,朝前走去。

“喂!”緒花忍不住大喊。

島村終于停下腳步,扭頭看向緒花。

好大的聲音。

震得島村的耳朵里充滿了像蚊子振動翅膀時(shí)一樣尖細(xì)的嚶嚶嚶的聲音。

好熟悉的感覺……

島村突然愣住。

緒花歪了歪頭,疑惑的看向他,“什么?”

島村沒有接話,只是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被這仿佛是高原冰山上千百年不化的雪一樣寒冷、空洞的眼神盯著,緒花脖子一縮,像是被戳了個(gè)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頓時(shí)泄了個(gè)干凈,只能小聲嘟囔著,“因,因?yàn)槟阋恢辈焕砣思摇?

“我是聾啞人。”島村淡淡的說了一句。

“對不起!我不知……你耍我!”

“沒有。”

“可是你明明說話了!”

“我只是害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才假裝自己會說話而已。”

“什,什么……”聽到眼前少年無比平靜的話,緒花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一股后悔和自責(zé)。

是啊,一個(gè)聾啞人,因?yàn)楹ε聞e人歧視的目光,拼命的掩飾自己,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去苛責(zé)他呢……

然后,緒花反應(yīng)了過來:“喂!”

島村卻沒有再搭理她,抱著箱子走了。

“這個(gè)地方的人都好奇怪,”緒花嘆了口氣,“我真的能在這種地方生存下去嗎?”

……

島村將納豆放進(jìn)墻上的櫥柜,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在喜翠莊,勉強(qiáng)算個(gè)廚師。

“阿俊,笑得那么開心,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嗎?”

和他搭話的,是喜翠莊的二廚宮岸徹。

島村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我剛才有在笑嗎?

島村搖搖頭,“沒有。”

經(jīng)過一段時(shí)間的相處,宮岸徹也習(xí)慣了島村的性子,沒有再問。

現(xiàn)在雖然是假期,但喜翠莊只有幾名客人。廚房的工作也不算忙。

很快,主廚富樫蓮二和二廚宮岸徹處理完手中的準(zhǔn)備工作。

廚房里只剩下身為學(xué)徒的鶴來民子在削蘿卜。

島村看向她,“需要我?guī)兔幔俊?

“不需要。”民子沒有抬頭,冷冷的說道。

這女孩,似乎對誰都是冷冰冰的。

似乎是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不太好,過了兩秒,民子解釋道:“現(xiàn)在不算忙,我想要多鍛煉一下刀工。”

島村起身,朝外走去。

迎面遇到一個(gè)身材消瘦,穿著古樸的青色浴衣,帶著小巧的無框眼鏡,有幾分斯文秀氣的男子。此人是喜翠莊的客人。住下已有一月余。

據(jù)喜歡八卦的輪島巴說,此君是一名了不起的作家,在喜翠莊潛心閉關(guān),要寫出一部了不得的作品。甚至有可能獲得直木獎。

他的名字島村沒有去記,只是在心中給他取了一個(gè)外號,叫“大宰治”。

“大宰治”低著頭,右手仿佛被膠水粘在下巴上一樣,嘴里低聲念叨著什么“新角色”“超展開”“勁爆大象部落”“亮起來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之類的話,從島村身邊直接走了過去。

島村也樂得不和別人打招呼,彼此交錯(cuò),又分開走遠(yuǎn)。

路過中院時(shí),聽到隔壁的走廊傳來了“嚯呀嚯呀”的聲音。

島村朝那邊望了一眼,是之前攔下他的那個(gè)小個(gè)子女生。

此時(shí)她已經(jīng)換了一身綠色的運(yùn)動服,正弓著腰,賣力的擦著地板。

島村摸了摸下巴,是新來的女侍嗎?

可旅館的生意又一直在走下坡的樣子。又怎么會雇傭新人?

她飛快的從一端跑到另一端,嘴里還發(fā)出“嚯呀”的大喊聲。

聽著這稍尖的幼女高音,島村忽然覺得很奇妙。沒想到她那嬌小的身軀,竟然能發(fā)出這么大的聲音。

她那淡黃色的卷發(fā)被汗水打濕,一部分貼在額頭上,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雙眼緊緊的盯著前方,“嚯呀嚯呀”的跑來跑去。

嘩啦——

緒花用力一扭,抹布被絞得緊繃。她伸手用力捶了捶瘦小的背脊,長時(shí)間彎腰后,一挺直身子,突然有種酸麻混雜的痛感傳來。

齜牙咧嘴間,她看到了另一邊站著的人。

剛才那個(gè)“聾啞人”。

緒花指著島村:“嚯呀!”

嚯呀?島村摸了摸下巴:難道這女孩還說不清楚話?

“喂,你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失禮曖!”

“你看錯(cuò)了。”島村輕描淡寫地否定了。

緒花嘟起了嘴。

“……”

“……”

短暫的沉默,島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喂!”緒花突然叫住了他。

島村停下腳步,扭過頭。

“那個(gè)……”緒花眼神飄向旁邊的鐵皮水桶,“你可不可以和我說一下話,告訴我一些有關(guān)這里的事。人家…我第一天來這里,卻遇到了和你一樣奇怪的家伙……”

什么叫和我一樣奇怪的家伙?島村眼神有些無奈,卻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只不過嘛……“第一天來這里”這句話讓?shí)u村突然有些恍惚,眼前突然閃過自己剛到喜翠莊時(shí)的畫面:

老板娘四十萬翠靜靜地看著他,“島村,你真的想好了嗎?”

自己臉色蒼白,突然有種想要逃離的沖動。但還是咬著牙,說道:“我已經(jīng)作出決定了,請留下我!”

……

“你沒事吧?”緒花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

島村輕輕搖頭,走到她還沒擦到的地方,盤膝坐下。“你想要問什么?”

“嗯……你的名字?”

“哈?”島村看著她,有些猜不透這女孩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交流的時(shí)候,難道不該告訴對方彼此的名字嗎?”

島村抿著嘴唇。他不喜歡和陌生人交流,對于這種自來熟又大嗓門的人,而且又是個(gè)女孩,他實(shí)在應(yīng)付不來。

緒花卻開始催促,薄薄的嘴唇嘟起,像是剛剛切開的鮮橙,“快告訴我啦!”

島村無奈,只能說道:“威廉伯爵。”【注:威廉伯爵,金坷垃的創(chuàng)始人】

“嗯,威廉……喂!”

看著兩只眼睛瞪大,腮幫子鼓起,活像一只倉鼠的女孩,島村也不知道為什么,并不像和其他人交流那樣不耐煩、恐懼,反而有些愉悅。

“那好吧,我告訴你我的真名。我叫徐武義。”

“虛無一……”緒花用不標(biāo)準(zhǔn)的發(fā)音重復(fù)。

“是徐武義。”

“虛無……徐武,徐武義,徐武義!你是中國人嗎?”她突然又大叫了起來,“好厲害!沒想到在這種古老的鄉(xiāng)下旅館里,竟然還有外國人工作。”

島村被她突然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只能含糊的說道:“應(yīng)該算吧。”

“什么叫應(yīng)該?”

“我上輩子是中國人。準(zhǔn)確的說,是一個(gè)和中國很類似的國家。”

“唉?”緒花臉上興奮的神情突然僵住,“喂!你又想耍我是不是?”

島村抿了抿嘴唇,突然有些厭煩和生氣。

島村皺起眉頭:反正這幫人都是一樣的,我們無法相互理解,又有什么好溝通的呢?

島村站起身,沉著臉往回走。

“喂,我們還什么都沒說呢!”

“有什么好說的!”

被突然變臉的島村一吼,緒花嚇得一屁股蹲到了地板上,“唉?”

看著被嚇到的小女孩,島村突然有些后悔。

她什么錯(cuò)也沒有,全都怪自己。

島村覺得應(yīng)該道歉,卻不知該怎么開口。嘴皮輕輕顫動幾下,卻只是垂下頭,站在原地。

“我叫緒花,松前緒花!”

島村抬起頭,眼中滿是驚訝。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但是,我,我想要和大家好好相處!”

緒花笑了,不含任何雜質(zhì),用著仿佛是春天精靈的化身一般的笑容面對著他,“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松前緒花?!島村突然怔住。原來是她。

島村仔細(xì)打量著她。她正仰起頭看著自己。

小小的臉,薄薄的淡粉色嘴唇抿成一條向上彎曲的細(xì)線,像琥珀一樣的褐色大眼睛,在樹葉的間隙中散射下的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如同綠寶石一樣帶著淡淡金色的奇異色澤。

雪白的皮膚,嬌小的身軀,讓她看上去彷佛一個(gè)洋娃娃。

和島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島村忽然有種罪惡感,那種肆意詆毀別人的罪惡感。

似乎有什么熟悉的東西從腦海深處涌出,畫面又回到了那個(gè)夏天。那個(gè)徹底改變了他的盛夏。島村瞳孔開始渙散。

島村看著她。他又一次確定了,自己根本就不懂女孩子的心。

緒花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待著。

然后……

島村突然轉(zhuǎn)身跑了。

“唉……”緒花放下手,“果然這里的人很奇怪。”

島村的額頭上擠出了三條淡淡的紋路,緊閉嘴唇,右手死死地攥住左手手腕。用比平時(shí)快三倍的速度走向廚房。

為什么?

為什么被人這樣沒禮貌的對待,還可以露出那樣純潔的笑容?

島村才走到廚房門口,就聽到了宮岸徹那熟悉的吼聲。

廚房里,民子因?yàn)橄魈}卜太過投入,忘了關(guān)注烤箱。現(xiàn)在作為晚飯的烤魚已經(jīng)變成了焦黑色。

宮岸徹正大聲的訓(xùn)斥著民子。言語甚至可以稱得上刻薄。

民子低著頭,道歉。

島村也曾在民子被罵的時(shí)候幫她說過話,卻得到了民子“不要多管閑事”的回應(yīng)。

自那以后,島村便沒有管過她的事。

“阿義。”

被大家稱為“蓮先生”的主廚富樫蓮二叫住了他,“你來的正好,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把烤魚改為小烤腌魚。”

“嗯。”島村點(diǎn)頭。

“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做!”這是宮岸徹對民子的吼聲。

“是!”

不到十分鐘,廚房一直開著的門被人輕輕敲響。

島村扭過頭,看見一個(gè)扎著古代丫鬟的單包子頭的少女從門外探進(jìn)頭來。

是喜翠莊的女侍,押水菜子。

似乎被島村的眼神嚇到了,菜子向后一縮,退到了走道里。又馬上伸出頭,小聲“吶喊”道:“小,小民,老板娘叫你去一趟……”

民子看向?qū)m岸徹。

“既然是老板娘叫你,那就快去。”

“是。”民子快步走了。

菜子看著民子的背影,眼神中滿是擔(dān)憂。之后好像生怕島村吃了她似的,向廚房里的幾人微微彎腰,便準(zhǔn)備逃跑。

島村沒有理會,開始切檸檬。

“菜子,”宮岸徹叫住了她,“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這人就是這樣,嘴上十分刻薄,暗地里卻很關(guān)心別人。

“那個(gè),”菜子囁嚅著,“因?yàn)樾∶竦谋蛔訌亩堑粝氯ピ业搅丝腿恕?

“哈?那個(gè)笨蛋,竟然會犯這樣的錯(cuò)。”

“是老板娘的孫女想要幫她曬被子……”

是她?!

島村手上突然傳來一陣痛感,低頭一看,是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刀上的檸檬汁流到傷口上,又是一陣痛感襲來。

島村連忙將手抬起,差一點(diǎn)就流到檸檬上了,“蓮先生,抱歉,我去處理一下。”

“嗯。”一向沉默寡言的蓮先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

島村低著頭,向外走去。

門外,風(fēng)光明媚,陽光正好。

緒花抬起頭,直視著表情嚴(yán)肅的老板娘,“老板娘,事情是我干的,既然要處罰,那就一起處罰我好了!”

民子跪坐在一旁,低著頭,揉著自己剛才被打的右邊臉頰。剛才她和緒花一起土下座向被砸到的客人道歉,耳光也是那時(shí)打的。

“是嗎?”老板娘認(rèn)真的看著她。

緒花一咬牙,“嗯!”

啪!啪!

鼻腔中突然傳來一股暖流,一道細(xì)細(xì)的紅流從鼻孔中流了下來。緒花沒有擦,忍著淚,大聲喊到:“謝謝你!”

“回去工作吧。”

“是!”×2

出了老板娘的房間,緒花想拿出紙巾,才想起自己換了身衣服,只能用手捂住右邊鼻孔。看向一言不發(fā)的民子,“那個(gè),抱歉……”

“去死!”

收獲的,只是一個(gè)狠狠瞪著她的眼神和那句去死。

“我……”

沒有聽她的話,民子轉(zhuǎn)身走了。

“我……”

我只是想和大家相處的更好而已……

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終于傾瀉而出,像一顆顆圓圓的豆子從她臉上滾滾滑落。抬起頭,卻看見走廊另一邊站著一個(gè)臉色蒼白的少年,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是來看笑話的嗎?

緒花嚇得身子一抖,雙手慌亂的往臉上抹去。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這丟臉的樣子,尤其是不想被這個(gè)人——和民子一樣不友善的人——看到。

一急之下,淚水卻沒有止住,反而流得更急了。

少年卻沒有按照緒花的期望離去,反而走了過來。

緒花轉(zhuǎn)過身,剛抬起腿,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站住!”

緒花的身子又是一抖。但卻乖乖的站住了。

緒花低著頭,肩膀輕輕顫抖著。深厚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繞過了自己,擋在自己面前。

他果然是來笑話我的……

剛才自己假裝大方開朗的樣子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每一個(gè)故作外向的動作都變得刺眼了起來,變得格外滑稽。

他抬起了手。緒花一縮,像一只受驚的鵪鶉。

“拿著它。”

“什么?”

他卻沒有回答,自顧自抓起緒花的手。

緒花只感覺他塞了個(gè)東西在自己手上,還沒等出聲詢問,就見島村先離開了。

像逃跑一樣離開了。

緒花攤開手,手掌心上,是一個(gè)由在陽光下反射著五彩光芒的塑料紙包著的東西。

“這是……”

緒花撕開它,將里面包著的東西放進(jìn)嘴中。

酸酸的,甜甜的。是一塊糖果。

緒花抬起頭,看著島村消失的方向,“說不定,意外的是個(gè)溫柔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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