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是北骨國的名門大族，一應程序走完，人頭點完，到了該驅出城去的步驟時，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何田田窩在爹爹懷里，由何邑摟著一步一步往城外走，這幾日，她沒有受刑，但也嚇壞了。

小丫頭靈動的大眼睛里此時滿布血絲，呆怔怔地歪靠在爹爹肩窩，從小到大，她都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詔獄里這幾日，簡直把她從云端一下子拽進了污泥里。

昏暗，潮濕，霉氣，蟲子，老鼠……她今日方知，世上居然有這般恐怖之地。

何田田激靈靈一抖。

“莫怕，莫怕，我們出來了，有爹爹在，爹爹帶你走。”何邑收了收臂膀，將女兒抱的更緊一些。

昔日的鎮護將軍，統領城守軍的將位武者，如今滿臉胡茬，頭發蓬亂，只是眼眸一如往日熠熠生輝，甚至更多了幾分堅毅深沉，步履甚為矯健。

負責“攆人”的城守軍，都曾在何邑手下做事，對他很是尊重，并不催促，也不暴力執法，反正天色尚早，街上也沒什么行人，便散在何家四周，說是押送，更像保護。

但城守軍并非主力，翊林衛才是。

此番奉旨行事，胡全順的主要任務是抓捕白無絕，所以他并沒在此，而且，驅除何家而已，翊林衛也好，城守軍也罷，攏共派了不過十數人，實在沒怎么把這項任務當回事。

量何家也不敢謀逆造反。

偏偏！

天光還沒照進去的旁邊小巷里，突地卷出來一股殺氣。

何家人、城守軍、翊林衛，皆是武者，眾人登時駐足，齊望小巷，全員戒備。

即便何田田小小元位，也害怕地往那黑不溜秋的巷子口里看了兩眼。

“有人來救我們嗎？”她小聲問爹爹。

“孩子，這可不叫救。”何邑道。

何田田一知半解地眨了眨眼，把臉埋在爹爹懷里。

然而，如此明顯的殺氣，卻在下一刻，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好像從未爆發過，石沉大海，無影無蹤。

虛驚一場。

所有人暗地里吁口氣，相互對視幾眼，再度拔步，往城外方向進發。

這個光景，天地還很寂靜。

拂面而過的風，冷冽非常。

何邑又把何田田往懷里摟了摟，用外袍裹住女兒略顯單薄的身子。

直至走出城門口之前，這種驟然散發卻又莫名消失的殺氣出現了三四回，搞的翊林衛和城守軍緊張一陣兒，稀奇一陣兒，最后終于麻木，無動于衷了。

城外似乎更加寒冷，城門口繚繞了霧氣，有些朦朦朧朧，瞧不清前路。

好在任務快要結束了。

城守軍所屬紛紛沖何邑低頭，眼神表達“將軍保重”。

何邑摟著女兒，抬頭看著這堵厚厚的城墻門洞，想當初，這墻，這門，是由他守護的，如今，卻要從這里離去，再不回返，殺父之仇，或許此生難報了。

“哎——”何邑一口氣沒嘆完，突地，緊皺眉頭，吸了口冰涼空氣。

何家所有人已然身在城外，翊林衛和城守軍也立在了隊伍最后，踩在城門邊緣，監督何家離去。

“小心！”何邑驟然示警。

翊林衛以為他要做什么，集體刀鋒對準了他，畢竟這一路有驚無險，要說真要小心之人，除了何邑，哪有他者？

而城守軍以往歸何邑統轄，對于他的命令已經聽習慣了，這時，卻是抱團，幾個人背靠著背，劍指外圈。

所幸他們這么做了！

只見寒芒一閃，一柄利器斜刺而來，差點抹了其中一個人的脖子。

旁邊一名翊林衛可沒有那么幸運，背后伸出來一把劍，切開了他肌膚。

死亡陰影瞬間降臨。

何邑將女兒交給家人，緊急關頭，搶上幾步，空手入白刃，握住了背后襲擊之人的劍。

那名翊林衛脖子上冒出一串血珠，還好沒有被直接切到底，死里逃生道：“謝……謝過將軍救命之恩！”

“戒備！”何邑大喝，手腕一沉，不顧掌指流血，硬生生折斷了對方的劍。

“爹爹！”何田田心疼地大叫。

“此處撒了招妖散，所有人，不得慌張，緊靠一起，抵御妖族！”何邑高聲傳令。

“招妖散？”

“缺德！誰干的？”

“靠一起！靠一起！”

裊裊薄霧仿佛變成了殺人兇器，不管翊林衛、城守軍，還是何家人，全都戰栗起來，要不是何邑鎮定指揮，他們怕是要做鳥獸之散。

招妖散這玩意兒，哪怕北骨國稚童也不會對之陌生，它在妖朔之夜過后，可是獵妖武者們的必備之物，彼時妖族虛弱，招出來群起而攻，殺之獲得功值。

而眼下，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妖朔，更不是妖族虛弱期，招出來干什么？肉搏血拼，嫌死的不夠快嗎？

非常明顯，撒下招妖散的，想害死所有人。

盡管妖族出現率先襲擊的是翊林衛和城守軍，何家人多勢眾，或能逃脫，但之后呢，毫無疑問，背負的將是與謝家一樣的罵名，伙同妖族，叛國欺君，十惡不赦！

妖族死后，一團黑煙，滿地人尸，百口莫辯。

到時候何家死的人，或許會被說成聯手妖族，與翊林衛和城守軍混殺所致。

所以，何邑救那名翊林衛，并非他以德報怨，而是為了何家將來著想。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片刻，四周霧靄里，亮起了幾十雙兇狠眼睛，不斷朝城門口這邊逼近。

之前那兩個身先士卒的，再度殺了上來，偷襲失手，面對抱成一團的眾人，他們沒有任何優勢，轉瞬被何邑和人類武者干掉。

同族的殘跡令四周妖物瘋狂捶胸，大發雷霆。

“爹爹……”何田田小臉毫無血色。

“莫怕莫怕，爹爹教過你的，就像妖朔之夜那樣，拿起武器，獵殺妖族，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何邑取出兩柄劍，一柄遞給女兒。

“嗯！”何田田哆嗦著小手接過劍去，顫巍巍地指向妖族，“我不怕，我跟絕爺殺過妖，我們掃蕩過守望城，我們走過連碧森林，我們所向披靡，殺的妖族屁滾尿流！”

“哈哈！本將軍的女兒竟做過如此壯舉，厲害！你說的沒錯，只要我們萬眾一心，定然所向披靡，殺的妖族屁滾尿流！”何邑舉劍長笑。

一下子，人類武者們熱血沸騰，齊放元力。

殺！

沒有商量，卻不約而同，妖族沖上來，人類沖出去，殺做一團！

皇都城門口招妖散吸引而來的妖，數量不算多，但階位不俗，能潛在這里而存活的妖，不消說，肯定有些本事。

城守軍和翊林衛多為宗位，這是北骨武者普遍的階位，像何邑這種將位的，不是沒有，但比較稀少，而像鐵面軍那樣百名將位聚在一起的隊伍，根本找不出第二支。

沒幾個回合，眾人就負傷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