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似乎有些喝多了，晃晃悠悠站起來，乜斜著眼睛，看到孟星高的藍色工裝，掛起一絲譏誚的微笑。

“喲，我們終身學習的大才子現在混得風生水起啊。”

“陳晨沒別的意思，老同學見面有點激動，畢業就沒聯系了，就關心下你在哪里高就呢？”

馬飛好奇孟星高混得怎么樣，有沒有比自己更好，一看陳晨喝多了只顧著嘲諷，趕緊出來找補幾句。

“在研究院呢。”陳晨那點心思孟星高不會看不出，只是此刻他就想結束話題盡快離開，對眼前兩位衣著光鮮的老同學任何方面，孟星高都沒興趣知曉，于是回答問題后又說道：“抱歉，還有事先走了，以后有機會再聊。”

工作中被眾星捧月慣了的兩人對孟星高這種冷漠的態度很不適應，遲疑片刻，馬飛選擇側身讓道，而陳晨卻一把拽住孟星高的手臂，噴著酒氣大聲吼道：“現在科學家掙不老少吧？都敢來這里消費了。”

作為舍友，陳晨第一次見面就看得出孟星高家境不好，明里暗里沒少叫他泥腿子，不過和孟星高錙銖必較的窮酸相比，陳晨更討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清高勁。

不就是成績還行，發過篇論文嗎，有什么好目空一切的。出了社會，分數能換錢嗎？論文能換錢嗎？能嗎？能嗎？

陳晨的世界就是這么度量單一，有錢才能看不起別人，沒錢的清高是假清高，不能掙錢的能力是假能力。所以，陳晨過去對家境比自己殷實的馬飛笑臉相迎，對家境貧寒的孟星高不屑一顧，可令陳晨沒想到的是，孟星高畢業這么多年，依舊窮酸，也依舊看不起自己。

孟星高心里確實看不起陳晨，只是此刻更多的情緒是后悔，后悔跟著錢宇來這里了。酒吧果然是個什么人都能來的地方，燈光能掩蓋人臉上的缺陷，卻不能掩蓋靈魂上的缺陷，因為一喘氣一出聲就會暴露他的淺薄與狹隘。

“錢沒有你多，的確消費不起，以后不來了。”孟星高連挑釁的問題都回答得實事求是。

錢宇很快發現了那邊的不對勁，起身走過來，這時陳晨正揉搓著孟星高的衣服說道：“馬飛，你看他的衣服質地好粗糙，跟抹布似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的老同學還是一點都沒變。你說他以前怎么敢追我們校花沈暮秋呢？”

這個名字讓孟星高的表情起了些波瀾，用力拽過衣角說道：“你也一點都沒變，一樣的俗不可耐，一樣的狗眼看人低。”

“你說誰是狗？”陳晨怒不可遏地喊出聲。

“嘖嘖嘖，我說這里禁止攜帶寵物，怎么還能聽到汪汪汪呢。”錢宇一個眼神都沒給陳晨，和孟星高隨意聊天似地說道。

在研究院人人都叫錢宇少爺，但錢宇低調涵養，對誰都是恭敬有禮，倒沒人見過他真正的少爺脾氣。如今他那勁頭一上來，字字不留情面，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陳晨立馬被激得想動手，不過欺軟怕硬的個性還是讓他先按住怒氣，將目光投向錢宇。只一眼，對金錢的敏感就讓他大致算出錢宇的身價，氣勢陡然矮了半截，遲疑地問道：“你是？”

“和孟前輩一樣的科研人員，怎么，要摸摸我的衣服像不像抹布？”錢宇朝陳晨逼近一步說道。

馬飛那桌有兩人過來湊熱鬧，其中一人看到錢宇時頓時一怔，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錢少”后說道：“平時約都約不出來，您怎么自個跑出來放松了，相請不如偶遇，今晚一定要盡興，賬都算我頭上。”說完又尷尬地笑了兩聲。

看到同伴如此反應，馬飛往后退了一步，用手肘碰碰另外一人，問道：“誰啊？”

那人湊近馬飛耳畔說道：“你不是吧，咱公司最大的客戶，國內第一大的汽車制造商，廣匯通集團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家的小少爺，聽說在海外留學，最近才回來，大概率是要繼承家里的產業……”

馬飛聽同伴嘀咕完，坦然地向前一步說道：“錢少好，我是星高的大學同學馬飛，在創享國際投資有限公司做投資總監，今天能在這里遇到真是太巧了。剛才聽您說在和星高一起做科研，真是令人敬佩，我和星高同專業，又是舍友，朝夕相處，還一起發誓要為科研奮斗終身，后來因為家里的硬性安排沒能堅持走這條路，真是終身遺憾啊。”

馬飛不愧是朵交際花，待人進退得宜，接物面面俱到，必要時還能力挽狂瀾，明明剛才還放任陳晨大放厥詞，現在又義正詞嚴地站在了獻身科學的道路上，只是這一口一個星高的熟稔樣，讓孟星高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沒有朝夕相處，沒有一起發誓。”

孟星高拆臺的能力一如既往地出色，也一如既往地讓馬飛難受，只不過馬飛在社會上浸潤多年，如今比在校園時更游刃有余了，絲毫沒有半分尷尬，雙手優雅地遞上名片，笑著說道：“哈哈哈，我的錯，朝夕相處和一起發誓還是和女朋友一起比較好。錢少，這是我的名片，任何投資需要都可以聯系我。”

錢宇微微側頭，插在兜里的雙手動也沒動，拒絕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科研人員，并沒有什么投資需要，今天和同事一起，就不多聊了，失陪。孟前輩，我們回自己卡座吧。”

“有點晚了，我想回家了。”孟星高感到倦意襲來。

“我送你。”

才這么一會，這場突如其來的舞臺劇已經落幕，陳晨如跳梁小丑般退場，馬飛獨自咀嚼挫敗感，把孟星高裹挾到這里的錢宇正將他帶離。

酒吧的玻璃門一開，一股清新的夜風撲面而來，和里面那個雜亂喧囂的世界劃開了界限，孟星高忍不住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孟前輩，剛才那兩人不是什么好貨，你不要因為他們不高興。”

孟星高轉頭看向錢宇，突然他意識到自己對錢宇的態度是多么古怪。錢宇，除了第一天上班睡著后幾乎沒有犯過錯，領悟能力足夠強，工作也足夠盡心，作為一個剛來幾天的新員工，實在沒有太多地方值得挑剔。可孟星高的內心還是會下意識地排斥，原因就在于他厭惡馬飛這樣虛偽的富二代，錢宇不小心被他劃成一類人。

街角的霓虹在錢宇的瞳仁里閃了一下，他的目光澄凈，還在等孟星高的回答。孟星高的腦海迅速閃回馬飛那雙藏有太多東西的眼睛，不，他們絕對不是一類人，孟星高無比確定。

“道不同，沒什么好在意。倒是在你面前，馬飛應該也算不上有錢人吧，你這種身價，還出面跟他們計較，何必呢？”

“他們用金錢褻瀆科學，對前輩不禮貌，你不計較是你大度，我可是睚眥必報的。”說完錢宇還象征性地咬了咬后槽牙。

“我想冒昧問你個問題。”孟星高難得地笑了。

“前輩請講。”

“你都這么有錢了，還來上班干什么？”

“前輩怎么糊涂了，就是因為我這么有錢了，所以想干嘛就干嘛，想上班就上班，想做科研就做科研。”

想干嘛就干嘛，好純粹的理由，孟星高愣怔住，有的人不像自己瞻前顧后，做選擇的原因往往很簡單，只是因為他想而已。

一輛出租車停在兩人面前，司機大叔伸出個頭問：“走不走？”

“走。”

孟星高揮手告別，拉開車門坐進去。車啟動的瞬間，孟星高看到錢宇瀟灑地撩了撩額前碎發，邁著張揚的步伐往里走，門口幾個抽煙的女孩子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直到玻璃門徹底合上。

“這家伙，在哪存在感都這么強啊。”孟星高嘀咕道。

錢宇回到酒吧，發現馬飛那桌已經空了。

“怎么都走了？”

一起出來的余行健滿臉狡黠，湊過來對錢宇說道：“剛才，孟星高那個老同學，就狗嘴吐不出象牙那個，在搭訕人家漂亮小姑娘。正要交換聯系方式的關鍵時刻，大姐頭過去就是一句話，喲，老同學，好巧啊，不給公子哥兒跑腿啦？飛上枝頭變鳳凰啦？都學人家富二代來這里消費了。當時，那個場面可精彩了，小姑娘看狗嘴同學的眼神好像看詐騙犯，一巴掌呼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狗嘴同學氣急敗壞，正想對大姐頭發難，就被他們桌的人拉走了，然后誰也沒回來，都沒讓我看到大結局。”

“姐姐這么威風啊。”錢宇滿目欣賞，由衷地感嘆。

“誰說不是呢。”余行健還想補充點啥，就看到大姐頭陳墨已經從外面回來，氣勢洶洶的，嚇得趕緊收聲。

“說我啥呢？”陳墨逼問道。

“沒，沒。”余行健舉起酒杯擋住臉。

“他說姐姐你剛才踢館成功了。”錢宇在女生身上嗅不到任何危險，不停地玩火。

“以金錢衡量他人的人，又被他人用金錢衡量，求仁得仁，報應不爽。”陳墨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

“女人好毒，殺人誅心。”余行健感慨。

“你有膽再說一遍！”陳墨已經在卷袖子了。

“什么也沒說，喝酒。”余行健躲到錢宇身后。

又是錢宇一聲甜甜的“姐姐”，陳墨抬起的手立馬失了力道，指了指余行健就放下了。

“酒單給我，不醉不歸。”和諧的氛圍下，錢宇知道怎么把多金換成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