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的進展讓孟星高的團隊士氣為之一振。
之前,如果孟星高的團隊成員說,是因為看好他才選擇加入這一組的,孟星高打死也不信。錢宇和陳墨幾個是因為跟孟星高關系好,看不得沈富生倚老賣老才加入的;劉建設是因為傅晚明的面子,也是因為想找個地方發光發熱才加入的;而其他和孟星高了解不多的年輕人,或許是擔心在人多的一組找不到合適的發揮空間才加入的。
但是現在,只是一個結構設想的小小進展,就讓大家開始相信團隊,苛刻的目標是可以實現的,相信自己,白紙一張發揮的空間更大。如此一來,整個團隊的精氣神便顯得不同,每天都處于一種既愉悅又興奮的工作狀態。
就在這時,傅晚明回來了,步伐輕快,滿面春風地和大家打著招呼。
孟星高過去詢問傅晚明是否有空,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跟隨進了辦公室,把近期進展向傅晚明進行了匯報。為了比拼的公正性,傅晚明沒有給出特別具體的指點,只是告訴孟星高,兩個團隊做同一個項目的狀態不會持續太久,最終還是像彭海說的那樣集中資源辦大事。預計不久后就會組織一次方案評審,當即定下選用哪個方案。傅晚明叫孟星高放寬心,決策者既不是他也不是彭海,會是一個完全中立的第三方,一切只用方案實力說話。孟星高眉頭緊鎖,略一思忖最后比拼的場景,頓時覺得前幾天取得的那點小小進展顯得有些不夠看。
“雖然我不能親自幫你,但我給你找了個幫手。”傅晚明說道。
話音剛落,孟星高就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了一個久違了的面孔。
“解杰!你怎么來了。”孟星高說著過去有力地晃了晃解杰的右手。
“你們認識啊?”傅晚明有些驚訝。
“何止是認識,還真刀真槍比拼過一次呢。”解杰說道。
“哈哈哈。”兩人相視一笑。
原來傅晚明這次出差解決了兩個心腹大患,一是經費問題,他先到BJ找許鳳祥主任吐苦水,先立項再撥經費的模式不公平,資金不充裕的未來院無法像北方航天工業集團那樣自籌資金搞項目,做起事來捉襟見肘。許鳳祥主任想到如果未來院加入,可能將衛星的發射成本大幅降低,于是當即拍板,預支了一部分研發費用給未來院。二是人才問題,孟星高團隊的問題傅晚明看在眼里,在不方便直接調配項目成員的情況下,他避開和彭海院長在用人方面的沖突,讓人事同事開啟了招聘,解杰就是傅晚明從空間探測研究院引入的計算機學專家,人一到位就讓其助孟星高一臂之力。
傅晚明看兩人相談甚歡,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下班后,孟星高拉上錢宇為解杰接風洗塵。
“解(jie),解(xie)杰,你來了!”錢宇得知解杰的加入很吃驚,一下班就飛奔過來了。
“總算念對了,別姐姐,姐姐的。”解杰說道。
“你發射中心比輸了,跑到我們大本營尋仇來了?”錢宇還記仇之前在發射中心和解杰搶地盤的事。
“哪能呢,打不過當然選擇加入。”解杰說道。
“識時務者為解杰。”錢宇最近中文水平突飛猛進,都能活學活用了。
洗塵宴安排在市區的老字號火鍋城,錢宇開車一路在高樓大廈之間疾馳,最后停在一棟頗有氣勢的木質古建筑前,飛檐斗拱,雕欄畫棟,成為這繁華市區的另一方天地。老板有些復古情結,著意做舊了木漆,此時在斑駁的夕照下映照出古老的痕跡,大門口還像模像樣地招展著面半舊的招牌幌子,兩個古代小二裝扮的年輕人就在下面迎來送往。這時正值飯點,客似云來,三人跟著人流踏過門檻,立馬浸潤在濃郁辣椒味的空氣里,吸一口都能麻了嗓子。
地點是錢宇選的,出身商人世家的錢宇深諳待人接物之道,照顧解杰重慶人的口味,環境雅致不高冷,讓不算熟識的三人無話時不至于尷尬。只是解杰不是一般人,冷場的擔心完全多余,環境的熱鬧完全蓋不住他的喧囂。解杰一邊感動于錢宇的用心,一邊興致勃勃和錢宇作對。
錢宇一個上海人完全不能吃辣,連聞都是一種折磨,鼻子里插著兩坨紙,看起來跟長了象牙似的,負隅頑抗沸騰飛升的火辣氣味。解杰非要在紅油里起起落落臉大的毛肚,然后碗里又加兩勺辣椒,展現駭人的吃辣能力的同時不忘挑釁錢宇。錢宇看不得解杰的嘚瑟,要是比別的他就硬著頭皮上了,唯獨吃辣且不說贏不了,就算能贏也是殺敵三千自損八百,只好在火鍋中央小小的清湯區涮肉,可憐兮兮。
吃辣比不過,錢宇在其他地方還擊。天生處不來的人,三句話里就有一句能吵起來。錢宇說解杰英文不標準,解杰嘲笑錢宇中文像譯制腔,錢宇說解杰肌肉發達,解杰反擊錢宇四體不勤,從生活方式到工作領域,無論多么雞毛蒜皮的小事,錢宇和解杰都能迅速忽視共同,找到差異,你來我往地攻伐。孟星高從進門就沒說話,如同擺設,直到錢宇不小心用錯蘸辣的筷子,中途休戰去找服務員要冷飲。
“說真的,你怎么會選擇過來未來院?”孟星高終于問出坐下來的第一句話。
“之前的工作做疲了,早就有心思想換,于是試著投了投簡歷,面上了兩家,一家就是未來院,傅總師親自面試的我,就說咱這實力,對吧。”解杰嬉皮笑臉地回答,鼓鼓胳膊給孟星高秀了秀小麥色的肱二頭肌。
“不是面上了兩家嗎?”孟星高問道。
“你猜另一家是誰?”
孟星高從解杰得意的笑容判斷,另一家大概率是個眾人趨之若鶩的所在,
“不會是北方航天工業集團吧?那你選未來院?”只要傅晚明在未來院,面對同樣的選擇,孟星高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未來院。但孟星高不會天真地以為,所有人都會這樣,畢竟未來院和北方航天工業集團在體量和實力上不在一個水平線,單從個人履歷的含金量來說,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毫無疑問是國內首選。
“對,傅總師問我這么年輕,股票和基金選哪個,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是基金,按部就班,工作穩定,收益有保障,未來院是股票,風險大,收益大,可能性大。我有什么好怕的,當然是選擇收益大的。”
解杰輕描淡寫,好似一開始就瞄準未來院而來,但實際上解杰內心不知道糾結了多久,作為一個目標明確,極其務實的成年人,他對自己的職業有著清晰的規劃,每一個選擇都是權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選擇未來院,最終說服他的與其說是傅晚明,不如說是未來院所帶來的個人成長。
那天,在得知解杰也收到了北方航天工業集團的邀請后,傅晚明約解杰見面。
在咖啡廳輕松的氛圍中,傅晚明問解杰考慮得怎么樣,解杰直言不諱地告訴傅晚明自己偏好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未來院的劣勢太明顯了。解杰的偏好并不堅定,內心還在糾結,但這樣說是想看看傅晚明的肚量。
傅晚明聽了沒有生氣,抿了口咖啡,以一個置身事外的長輩身份,為解杰分析起職業發展來。傅晚明說去北方航天工業集團平臺大、流程規范、工作穩定,不確定性因素少。它有完整的新人培訓體系,跟個有模具似的,前面的路一步步都給規劃好了,按部就班地跟著組織發展,等著資歷的增加收獲相應的回報。個人其實不用想太多,這對一般科研工作者都是一個好的選擇。
解杰很難不對號入座,他恰恰是個想得太多的人,也恰恰不想當“一般”的科研工作者。否則,在原單位順風順水,費勁挪地方做什么,科研單位又不像私企,主要靠跳槽漲工資。
傅晚明接著說道在北方航天工業集團想太多沒用,什么都有規章制度,什么資歷能干什么事都列得清清楚楚,而未來院沒有這么多歷史沉淀,也沒有歷史包袱,大家就是坐在一起創新想辦法,沒有論資排輩,就看誰想得遠沖得快。
解杰接著問傅晚明沖得快的人有什么收益呢?過去的傳統,科研機構多倡導為國為民,犧牲奉獻,對個人得失幾乎閉口不談,即使大家都在意,明面上也要做出一副淡泊名利的樣子,更不必提宣之于口。解杰偏偏不吃這一套,直接說出來,將傅晚明一軍。若論經濟利益,未來院給不出比其他科研機構更高的待遇,還因為行業經驗不足需要摸著石頭過河,也就是經常加班加點。這一點業內人人清楚,傅晚明就是想掩飾也掩飾不了。
但話都說到這里了,先抑后揚也到了尾聲,是時候拋出有誘惑力的條件了。傅晚明說在北方航天工業集團升個主任工程師可能需要八到十年,在未來院有破格提拔的慣例,不拘一格降人才,曾經有個三十不到的小伙子,因為一個項目做成功當年就勝任主任工程師。眼前,全國有什么航天項目比北斗三號更為重磅,傅晚明按照時間窗數給解杰聽,距離首星發射不到5年,距離建成不過8年,這個時候加入正當時,項目結束甚至是階段性進展都充滿機遇。傅晚明反問解杰能不能看出個人在其中能有多大的可能性?
可能性,道盡了解杰畢生的追求,解杰怎么可能不喜歡呢?解杰離開空間探測研究院正是因為缺乏可能性,學習前輩的經驗,以前輩的標準完成工作,學習歐美的經驗,追趕歐美的差距,所有的可能性都在純粹的學習與追趕過程中耗盡了,一眼就看得到底的職業生涯有什么意思。巧就巧在傅晚明把一個沒有邊界的個人空間擺在面前,解杰當真向往極了,除了點頭沒有別的選擇了。至于傅晚明提及孟星高團隊的困境,希望他加入幫忙,要其他人聽了可能會有掉坑里的感覺,加入一個較弱的研究院就算了,還要加入一個弱研究院的弱團隊,弱上加弱。解杰非但沒有失望,沒有擔心,反而想象著扮豬吃老虎,將來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精彩畫面,整個血液都興奮起來了。
“傅總師什么時候學會基金股票了,老實說他講的不對,基金的風險也很大啊,我們要不要提醒傅總師一下。”錢宇吸著一杯冰檸檬水回來,就聽到個股票基金。
“唔,解杰只是打個比方。”
孟星高確定傅晚明基本對理財一竅不通,這種話十有八九是解杰自己的發揮。好在錢宇也沒有糾結基金股票的問題,否則能當場開一個財富講座。
“說正事,傅總師有沒有安排你負責哪一塊?”孟星高問道。
“現階段讓我先看你的需要,就我個人來說,想負責整體的衛星務管理。”解杰說道。
“太好了,我正缺乏這幾個分系統的成員。”如果是正經地給項目成員定崗,孟星高是應該從教育背景到工作經歷細細了解,但想想他自己人數稀疏的項目組,哪有資格挑剔,只能先解決有無問題。
之前解杰在空間探測研究院明明負責帆板驅動控制超過三年,整星數據管理也爛熟于心,領導卻以實踐經驗不足遲遲不同意拓展外延,要把自己當作螺絲釘焊死在固定崗位上。解杰不甘啊,而現在,居然一句話就輕易地解決了,和神燈許愿也沒啥差別了。
解杰舉起啤酒杯,重重地和兩人碰杯。鍋里沸騰的油紅彤彤的,店里一排排的燈籠紅彤彤的,就連幾杯下肚后孟星高和錢宇的臉也是紅彤彤,此刻解杰眼里看到的世界,哪哪都在為他遠大的前景而張燈結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