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方白緩緩放下了酒碗。

臉上有些訝異。

她盯了葉楓眠一眼，問道：“葉少俠也喜歡去煙花之地尋樂子么？”

“...”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葉楓眠微笑。

“談不上尋樂子，我只是愛喝酒罷了，而且喜歡熱鬧，你瞧瞧——”

他說著，便示意董方白注意周圍的情形。

后者挑了挑眉，扭頭。

夜更深了，大廳之中再無其他酒客，僅余他們二人的身影，當(dāng)葉楓眠與董方白不做聲之后，更是顯得格外寂靜，除了窗外傳來的夏蟬與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之外，再無其余聲音。

葉楓眠在這時(shí)打破了寂靜。

“太安靜了。”

“豈不是顯得很無聊么？”

聞言，董方白雙手一抱胸，盯著葉楓眠的臉，用著相當(dāng)微妙的語氣說道：“莫非與方白在一起喝酒，也令少俠感到無聊么？”

“非也。”

葉楓眠道：“以上說法，僅限于周圍沒有熟人的情形下。”

“身側(cè)已經(jīng)有人作伴，為何還要去尋那人間百態(tài)作為飲酒時(shí)的消遣？”

他灑然一笑。

“...”

董方白無言，只是將視線聚焦于桌上的瓷碗，心中一陣莫名，只見她緩緩昂首，微笑嘆道：“少俠，很特別啊——”

在說這句話之時(shí)，董方白的嗓音悠然，眸光閃爍，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很有感觸。

“不特別。”

然而，聽到她口中所言，葉楓眠卻是晃了晃腦袋，半瞇著雙眼，微笑道：

“愛喝酒有什么好特別的？”

少年抓著瓷碗，隨口道：“相反，我還有些俗，不瞞董兄，我這人喜歡與人斗狠，下手狠辣，而且格外喜歡漂亮的姑娘——”

他的嗓音莫名一停。

“除了愛看山水這點(diǎn)沾了點(diǎn)雅之外——”

“俗不可耐！”

葉楓眠遲疑過后，便是一邊盯著失神的董方白，一邊接著道。

說罷，他沖著董方白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接著促狹一笑，道：“怎么？俗人可令董兄心中失望了？”

“...”

董方白從失神之中驚醒。

她望著葉楓眠那張布著瀟灑笑意的臉，也隨之一笑，白皙的手指朝著桌上的酒壇一勾。

“嘩——”

這是酒液的激蕩之聲。

緊接著，只見一條酒柱逆流而上，沖出壇口，左右分流，直朝著二人面前的桌面沖擊而去。

不一會(huì)的功夫，桌上的空碗一同灌滿。

“葉少俠的確是一個(gè)俗人。”

“但是俗的好。”

董方白雙手捧著酒碗，舉到面前，眉眼帶笑，旋即竟是微微低頭躬身。

“方白，敬你一杯。”

昂首，大口吞下酒水，她的心中莫名一顫，咀嚼著方才葉楓眠說出口的話語，霎時(shí)間，腦中的思緒竟是變得極為復(fù)雜。

她知道，葉楓眠方才說的一定是真話。

因?yàn)檫@些話很難聽，他出身于名門正派，那些標(biāo)榜江湖正道名門正派之中，口上正義凜然，背后卻偽面君子之輩，董方白見得還少么？

他們說假話，一是為了粉飾卑鄙的真行，二便是沽名釣譽(yù)，維護(hù)所謂正派的名聲。

呵！

正派，當(dāng)真就那么冰清玉白？

“...”

董方白心中微嘆。

但眼前這個(gè)小子卻是完全不同。

在他的話語之中，聽不出一分一毫的虛偽。

身為江湖巨擎武當(dāng)派的弟子，竟然能直言不諱去過青樓，且毫不掩飾是一個(gè)“俗人”的事實(shí)。

“真是難得。”

“...”

葉楓眠也痛快將酒喝下，這時(shí)候，他還未將碗放下，便只聽董方白的朗聲接著傳來。

“少俠說自己是俗人？”

“那方白倒是要反問少俠一句，既然俗，就要有俗人的氣度。”

董方白說到這里，也是不由得呵呵一笑。

俗人的氣度，聽著甚是怪異啊。

“少俠能否告訴方白，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聞言，葉楓眠皺了皺眉，一手托腮，沉吟了許久許久，臉上表情微變，似乎有些糾結(jié)。

而董方白只是淡淡的看著他，也不出聲。

“...”

終于是開始試探我了？

葉楓眠有些狐疑，他垂眸，腦子轉(zhuǎn)的飛快。

不過——這怎么和想象中的“此行為何而來？”差了恁多，這是在問我的人生觀？

還是對(duì)人生目標(biāo)的實(shí)現(xiàn)與追求？

莫非是以大見小，從中捕捉到蛛絲馬跡？

心理問卷調(diào)查，看看你是什么型的人格吧！（不是）

嘶——

這個(gè)東方教主真不簡(jiǎn)單。

“我——”

葉楓眠張了張嘴，眨眼，只見董方白十分好奇的側(cè)著腦袋，傾耳靜聽。

少年愣了愣，旋即緩緩答道：“或許是在武學(xué)上攀上高峰？或許是走遍大好河山，見過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

“或許——是討老婆，然后生幾個(gè)大胖小子去煩我?guī)煾福俊?

“嗯？”

董方白心中一跌。

這是否？

這時(shí)，只見葉楓眠很是無奈的攤了攤手，道：“人，永遠(yuǎn)是更知曉自己不想要什么。”

“董兄忽然這般問我，當(dāng)真是令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董方白干咳了一聲，頷首。

“葉少俠說的有理，人，更確定自己不要什么。”

“...”

“那少俠——”

她一挑眉，語氣之中帶著些許期待之意。

“不要功名。”

“錢夠花就好。”

“不要權(quán)。”

董方白表面上微笑頷首，心頭卻是一突。

這...恰恰就是她前半生追求的東西。

葉楓眠緊鎖的眉頭舒展而來，他沖著董方白問道：“那，董兄要什么——或者說，修煉一身武功，是為了什么？”

董方白的心頭悸動(dòng)了一瞬，她略微有些失神，緩緩張口道：

“我...起初只是為了在這大爭(zhēng)之世之中自保。”

“董兄已經(jīng)做到了。”

葉楓眠淡淡道。

“呵呵，是啊。”

董方白閉上了眼，過了許久許久，才緩緩睜開，旋即淡淡一笑，說道。

此番話后，二人沉默了片刻，但最后又是由葉楓眠開口打破了寂靜，接著二人開始談天說地，說起了一些江湖見聞。

酒桌上的氣氛很是輕松。

在說到一些趣事之時(shí)，也一同笑起，他們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暗藏深意，只當(dāng)對(duì)方是酒友，肆意地暢談著。

酒過三巡。

董方白放下了手中的碗，心中只覺時(shí)間已經(jīng)差不多了，便告罪一聲，就要離去。

然而，葉楓眠卻在這時(shí)叫住了已經(jīng)一腳邁出客棧的她，故作遲疑的張了張嘴。

“葉兄，可還有要事？”

“我說，董兄，我們是否在哪兒見過？”

少年摸著下巴，低頭思索。

但心中卻已經(jīng)笑出了聲。

但很快，他收斂了心中笑意，臉上正色，凝重出聲。

“起初，我只當(dāng)董兄和我眼緣，但現(xiàn)在湊近一瞧，我心頭直跳，好似真的在那兒與你見過一般。”

“...”

聞言，董方白眉頭緊鎖。

她知道，葉楓眠從小在武當(dāng)長(zhǎng)大，山中的那匆匆?guī)拙湓挘褪嵌说某跤觯静淮嬖谝娺^的可能性。

“哦？”

“或許是咱們二人有緣吧！”

董方白微笑。

“...”

葉楓眠腹誹：“緣分是挺有緣分的，但就是不知道是否是孽緣。”

葉楓眠“沉思”了片刻，驀然，他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是儀琳師侄！”

少年星眸一亮，快步向前，走到了董方白的面前，一張俊秀的臉幾乎要貼在后者的臉上。

“咳！”

董方白向著身側(cè)一躲，臉上有些不自然。

“葉兄自重，方白不是姑娘，沒什么好看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

只見葉楓眠一臉嚴(yán)肅的伸出手，掐了掐董方白的臉。

嘖。

好嫩。

“董兄，我與你說啊，今日下午我在樹林之中救下了一位險(xiǎn)些被田伯光侮辱的恒山派小師侄，長(zhǎng)相與你相似的很啊！”

“這才令我出現(xiàn)了咱們見過的錯(cuò)覺。”

“是了！一定是這樣！”

心中惱火，快要發(fā)作的董方白聽到葉楓眠這一席話，竟是直直愣在了原地。

她甚至忘記了后者手上的輕薄，大腦轟隆一響，仿佛被雷擊一般。

“真的，很像么？！”

董方白一急，剛忙抓著葉楓眠的手，大聲道：“你再仔細(xì)瞧瞧！”

“像，非常像！”

“我覺得若是董兄你女裝，定能和儀琳師侄有個(gè)七八分像！”

葉楓眠心中一蕩。

這抓著人家臉蛋的手，怎么就收不回呢？

“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兩人？莫非——”

“！”

董方白在聽到“儀琳”二字之后，就徹底呆滯住了，她口呢喃著著：“琳...”，久久失神。

“咻！”

“董兄你去哪兒？”

“葉兄！改日相見，董某定請(qǐng)你喝酒！”

“...”

葉楓眠望著董方白閃爍而去的背影，手緩緩收回，背過身后，轉(zhuǎn)過頭，看向桌上干涸的酒壇子。

“？”

“今天這錢，好像是我出的吧？”

少年黑著臉，吐槽道：“下次你請(qǐng)回來，那不就扯平了？”

“合著我?guī)湍氵@么大一忙，你就白嫖我？這合適嗎？”

緩緩轉(zhuǎn)過身子，他搖頭嘆氣上了樓。

“日月神教的財(cái)政狀況，是否不如我想像之中的那般充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