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玻璃糖紙
- 我們的老時(shí)光
- 肖復(fù)興
- 2020字
- 2022-03-09 11:18:20
小潔是個(gè)很小的小姑娘,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她的爸爸媽媽都在部隊(duì)上,離北京很遠(yuǎn)的邊疆,一年只能回家探親一次。小潔一直住在我們大院里她奶奶家。那時(shí)候,我們大院的小孩子,沒有送幼兒園的,都是老人帶。小潔的奶奶忙得很,家里的孩子多,光給一家人做飯,就夠老太太忙乎的。小潔太小,和我們這些就要上中學(xué)的大孩子玩不到一起,她只好常常一個(gè)人玩,顯得很寂寞。
小潔的奶奶家和我家是鄰居。她奶奶忙乎的時(shí)候,如果看到我正好在家,有時(shí)她會溜到我家里來,找我玩。可是,我能和她玩什么呢?我家里沒有任何玩具,我只能給她講故事。故事講膩了,就丟給她一本小人書,或者好多年前我看過的兒童畫報(bào)《小朋友》,讓她自己一個(gè)人玩會兒。
有一天,小潔拿著好幾張不同顏色的玻璃糖紙,找我玩。她把糖紙都塞到我的手里,對我說:“你把玻璃糖紙放在你的眼睛上看太陽,能看到不同顏色的太陽!”
我用糖紙遮住一只眼睛,然后閉上一只眼睛,對著太陽看,還真的是看到了不同顏色的太陽,黃色的玻璃糖紙中的太陽就是黃色的,綠色的玻璃糖紙中的太陽就是綠色的,藍(lán)色的玻璃糖紙中的太陽就是藍(lán)色的……
“好玩吧?”小潔問我。
我知道,她是想和我一起玩,才想出了這樣一個(gè)辦法。我對她說:“你怎么想起了這么個(gè)法子來玩的呢?”
她告訴我:“我有好多這樣的糖紙呢!晚上,我睡不著,用這些糖紙對著燈光看,燈光的顏色也就不一樣了!對著我奶奶看,我奶奶的顏色也不一樣了呢!”
“是嗎?你真聰明!”我夸獎(jiǎng)她。這樣的玻璃糖紙,只有包裝那些高級奶糖太妃糖咖啡糖夾心糖的糖塊才會有。一般人家,不會買這樣貴的糖,像我家,只有在過年的時(shí)候,爸爸才會買一些便宜的硬塊的水果糖,這種水果糖不會用這樣透明的玻璃紙包,只用一般的糖紙而已。
小潔聽我夸獎(jiǎng)了她,高興地對我說:“我把我的糖紙拿來給你瞧瞧吧!”說著,她就跑回家,不一會兒,抱著一個(gè)大本子,又跑了回來,把本子遞給我。
那是一本精裝的硬殼書,書名叫《祖國頌》。記得很清楚,是1959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書,那一年,我上小學(xué)五年級,正好趕上建國十周年大慶。
打開書一看,是本詩集,里面全都是一首首現(xiàn)代詩。扉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她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的名字,最后一行特別寫著:這些字都是梁潔寫的。我夸獎(jiǎng)她說字寫得真好!她高興地笑了,讓我趕緊往后翻書。我翻開一看,書里面好多頁之間夾著一張或兩張玻璃糖紙,都快把整本書夾滿。每張?zhí)羌埖念伾蛨D案都不一樣,花團(tuán)錦簇的,非常好看。我認(rèn)真地一頁一頁地翻,一頁一頁地看,從頭看到尾。
那時(shí)候,姐姐常來信,信封上貼著花花綠綠的郵票,我剛開始積攢郵票,我只知道集郵,還沒有聽說集糖紙的。我禁不住接著夸小潔:你真夠棒的,攢了這么多的糖紙!真好看!你怎么一下子攢這么多糖紙的呀?
她告訴我,爸爸媽媽每一次回家看她,都會給她買好多的奶糖,探親假結(jié)束,爸爸媽媽回部隊(duì)了,奶奶怕吃糖吃壞了牙,只許她一天吃一顆奶糖,她一顆顆吃著奶糖,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盼望著爸爸媽媽再回來看她。開始是奶奶幫助她把每天吃完奶糖扔的糖紙,隨手夾在她爸爸讀過的這本詩集里,夾的糖紙多了,她覺得挺好看的,自己就開始積攢起糖紙來了,糖紙?jiān)絹碓蕉啵堰@本書都給撐得鼓脹了起來。
“每次我爸爸媽媽回來,我都讓他們給我買不一樣的奶糖,我的玻璃糖紙就更多更好看了!”小潔看我這么欣賞她的糖紙,非常高興地對我說。
其實(shí),我不光是看她攢的這些漂亮的糖紙,更是看每一頁上面的詩,那時(shí)候,我已經(jīng)看了很多文學(xué)方面的書,喜歡看詩。雖然密密麻麻的詩句看不全,但每一首的作者是能看到的,記住了有田間、徐遲、袁鷹、艾青、郭小川、公劉、賀敬之、張志民、李學(xué)鰲……大多是我聽說過的詩人,卻還沒有看過他們的詩,我真想看看這些詩,便對小潔說:“你能把這本書借我看兩天嗎?”
她立刻點(diǎn)頭說:“行!”
這本《祖國頌》,在我手里,從頭到尾仔細(xì)看了一遍,還抄了好多首詩。這是我第一次讀到這么多詩人寫的關(guān)于祖國的詩歌。我把書還給小潔,謝了她。她揚(yáng)著小臉,很奇怪地問:“謝什么呀?”
她還會常拿著玻璃糖紙找我玩,不過,不再玩玻璃糖紙遮住眼睛看太陽的把戲了,而是教我怎么把一張玻璃糖紙折成一個(gè)小人,一只小鳥。她的手指很靈巧,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能折成一個(gè)小人,一只小鳥,是穿著裙子跳舞的小姑娘,是張開翅膀會飛的小鳥。說是教我,其實(shí),是在表演給我看呢。
我問她:“你可真行!誰教你的呀?”
她告訴我,是她奶奶。
我讀初二的時(shí)候,小潔的爸爸媽媽從部隊(duì)轉(zhuǎn)業(yè)回到北京,把小潔接走了。那一年,小潔要上小學(xué)一年級了。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小潔跑到我家找我,手里拿著那本夾滿玻璃糖紙的《祖國頌》,說是送給我了!我很有些意外,這本書里,積攢著她的糖紙,也積攢著她的童年。我自己集郵,集了一本的郵票,可不舍得給人,她卻那么大方地把這一整本糖紙送給了我,我連忙推辭。她卻很堅(jiān)決:“我爸爸媽媽總給我買奶糖,我的玻璃糖紙多的是!再說,我知道,你喜歡這本書里的詩。”
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小潔。每一次看到這本《祖國頌》,我都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