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引沒有在殿中等待多久。

一刻鐘不到，兩個穿著華貴長袍的男子聯袂而至。

一者莊正威嚴，一者沉穩霸道。

兩人邁步走來，見到殿內一身素舊道袍的湯引，神念感知下竟仿若凡俗，從容與他二人對視。

“道友。”

伯城城隍與伯水江神緩緩開口，拱手示禮。

湯引不敢托大，也起身回了一禮。

“道緣閣，湯引，道號又玉。”

見狀，對方兩人也報出自身名號。

“伯城城隍，李秋生。”

“伯水，璃征。”

互相介紹后，算是相識。

“李城隍與我說，又玉道友想看一看這伯城陰司？”

江神老龍遇到同輩之人時待人熱絡，笑了笑，繼續說道：“可惜這陰曹地府不比那些話本描述，沒有黃泉河，也沒有奈何橋，至于三生石、孟婆之流更是天方夜譚了，道友怕是要失望而歸。”

城隍李秋生當面，這老龍能口無遮攔的開玩笑，但湯引卻不好跟著大大咧咧不識抬舉。

況且，他本就沒奢望過這一國陰司能有神州神話中的地府風采。

隨即開口道：“陰司冥土遼闊無垠，神秘不知凡幾，湯某能見一見是為了卻心愿，沒有失望一說。”

“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陪道友逛一逛這陰司地府。”璃征爽朗笑著。

李秋生還活著時便已與他相識，結交百余年，關系很好。

“江神也要去？”湯引詫異。

“恩，我去尋一尋故人。”

幾人一番商議，也不等待，當即便走。

大趙陰司疆域遼闊，以香火神境結合鬼神之法，升華而出的形似洞天福地的特殊地域，冥土之大并不遜色于其陽世的土地。

伯城腳下神境居于陰司一角，用一種特殊的秘法同其余古城城隍相連，尋常時候不相通，各地自治，互不干預。

陰司律法嚴整。

在伯城，所有戶籍所載的人死后于陰魂未散之際，會有鬼卒自陰司走出，牽引歸于冥土，按其人在陽世的功德結算陰壽，居于冥土各城之中。

壽盡魂散，歸于天地，落入乾坤輪回。

而即便是修行之人，只要未達守氣，人之陰壽往往都是低于陽壽的，所以陰司中常常冷清。

而守氣之上的修士，死后不是魂魄，而是神魂，可自行借術法神通重鑄肉身，不歸城隍管轄。

也就是說，鬼神的陰司只管凡俗人死后陰魂的壽元祭奠享受。

那玄妙輪回投胎之事，則是天地乾坤的大道規則，不顯塵世，即便是仙神也難以染指絲毫。

與俗世相同，伯城陰司根據戶籍分為了多地，人死后規定自身所在，受凡間家朋香火。

兒女后人祭祀勤的過得滋潤，祭祀懶散的便只能自己在陰司撿撿別人不要的香火搭一個小屋，孤零零的蹲在其中了。

反正本就死去，身為鬼軀不需要吃喝，除了無聊寂寞之外，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觀季縣在名義上也隸屬于伯城管轄。

有李秋生親自帶路，他們從大殿開始，逛遍了伯城陰司的每一寸土地。

璃征所見的好友是一位教書的老儒生，死后來至陰司。

他門第興旺，學生為之燒了大量喪紙做的宅子與婢女仆從，香火鼎盛，過得有滋有味。

“老先生身前教書育人，身育浩然氣，死后陰壽一百，可得鬼卒官差、判官之位，但他說生前便已足夠勞累了，死后只想安生，便拒絕了。”

走出那裝潢桂麗的陰府大宅，城隍李秋生說道。

這位老儒生在伯城聲明甚佳，他印象深刻。

湯引一路聽來介紹，一直有些疑惑。

“大趙陰司既然以戶籍收魂，那些死在他鄉的人該如何？還有那些他國無戶外來者以及開智的精怪呢？”

聞言，城隍李秋生微微笑了笑，為他解釋道。

“他鄉之人自有他鄉陰司來收，地方陰司可不興亂了規矩，若死后其戶籍所在的陰司沒有察覺，那就只能化作孤魂野鬼了，受陽光一照，魂飛魄散，直接去投胎。

人世間盛行人死之后落葉歸根之舉，其中便有這項原因。

那些他國無戶之人，我們更加不必去管。

倒是道友口中的開了智的精怪妖物一流，這卻是重點對象。

一般而言，山野精怪，若不害人且以法力相助鄉里，得了一些功德的話，便可由大趙天子赦封山神土地等神職，憑國運相助，借凡俗香火鑄就金身。

其中成功者，死后能直接以金身成就香火正神，轉修鬼神之道。

至于作惡的精怪，滿身罪孽纏身，下場有二。

要么被打得魂飛魄散，要么就是死后被陰司鬼卒緝拿，受盡酷刑，再將之擊殺。”

聽完后，湯引漸漸恍然。

也就是說，大趙國土中除了陰司的鬼神之外，還有一些皇帝赦封而來的山神、水神等精怪述職的小神。

香火之力對之生前的修行沒有多大幫助，但死后助力可就大了。

所以，江神龍王之位也是天子赦封的？

湯引目光落在璃征身上，這句話自然沒有當面問出來，不過他的神情表現和直接詢問也差不了多少了。

璃征看出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

“皇帝老兒雖然掌管一國之運，但赦封龍族江神龍王的事宜還輪不到他來。

我雖是蛟龍出生，但追溯根源也是隸屬云外東海的龍宮，凡俗的一國帝王地位雖高，卻還不至于讓我聽他的。

不過，伯水畢竟是在大趙疆土之內，我與那皇帝老兒也有一些約定，彼此互不干涉。”

湯引訝然，他確實沒想到伯水的這頭老龍地位這么高，來歷也是不同尋常。

云外東海龍宮！

據鏡羽所說，這是與擁有著無上劍典的接引天山齊名的藏云洲巨擘，傳承時間要以萬年來計算，曾經可是走出過仙境的真龍。

在這樣的大勢力面前，五仙舊土的摘星宮、虛河等，皆是二流。

老龍的來歷能牽連到東海龍宮，難怪大趙的皇帝也要給他些面子。

或許也正是如此，他的女兒在煙波湖中胡鬧，截斷柳河之水一事，才會無人敢管吧。

除了山水精怪為神之外，大趙還赦封有書圣、武圣等人身神，死后可享萬民香火，鑄就金身。

湯引對神道、鬼修等事了解不多，沒有再深問下去。

畢竟他修的活人的仙道，對死后的法門可沒有多大興趣。

他又不想死。

逛了一圈伯城冥土，了解了大致的格局構造后，湯引行禮告辭。

片刻后。

從陰司門戶走出，迎面黃昏的陽光鋪散，周身那種陰冷的感覺消失，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身心暢爽。

看來，即便是有法力護身，活人也的確不適合待在那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