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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逛一趟縣城

我和姐少年時期的生活,一直泡在極度貧困之中,目光所及,沒有詩和遠方,我們的眼下,得披起母親勤儉持家的衣缽,端起鍋碗瓢盆,學會柴米油鹽的過日子,姐姐用她微薄的工資,素日里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給父親買了一件厚實的新棉襖,母親生前給我做的那些棉鞋,都已經小了。

姐姐領著我扎進圍在鞋攤上的人群里,挑了又挑,讓我試了又試:怎么樣,大小合適嗎?

我說,就這雙吧。

姐提著鞋子,像大人一樣的討價還價,一雙五十五的保溫鞋,還到三十,攤主不賣,姐拉著我就走,這一刻,她像極了父親帶我趕集買東西時的樣子,悄悄跟我說,數到一二三,他準喊我們回來。

姐,你贏了,攤主見我們真像是要走了,把我倆喊了回來:三十就三十吧,真的,一分錢不掙你們的,虧著本吶。

媽的!他這么一說,要是我自己過來,都不好意思買了。

姐也像怕攤主會反悔似的,付了錢,提了鞋,拉著我就走,姐說,省下的二十五咱吃東西去。

在步行街后窄巷子里的小攤上,三塊錢一大碗的羊肉湯,五毛錢一大塊的烤牌,一共花九塊錢,我倆吃飽飽的,渾身上下暖和和的。

每一分錢姐都算的清清楚楚,花于刀刃,物超所值。

姐問我:吃飽了沒,不夠,再給你買碗豆腐腦。

我說:夠了,夠了,早上吃的餃子在肚子里還沒消化完呢。

姐瞪了我一個漂亮的大白眼:惡心,走,買火車票去。

人間最美而動人的煙火,不過是吃飽穿暖,日起日落的過好每一個鮮活的日子,一家一世界,相親相愛。

我說姐:這輩子,誰要娶了善良,漂亮,賢惠的你,他家祖墳上何止冒青煙,那簡直得一個勁的蹭蹭的往外噴火啊。

姐說我:你去江西半年,就學了個油嘴滑舌回來啊,我告訴你,你知道家里現在多困難,還有那么多債要還,不要給我想別的,腦子都用學習上,你告訴我,是不是在江西談戀愛了,那個馬什么會的,我接她好幾個電話了,哪里人。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姐說,還學會了喝酒,學會了抽煙,也談戀愛了,但我也從來不會在姐面前撒謊,那樣會有一千只,一萬只,一千萬只的螞蟻在心里撕咬:嗯,河北的,人挺好,學習也好。

姐的口氣變的語重心長:山高路遠的,你一個人在那,我跟爸,山高皇帝遠的,也管不著你,你也不小了,靠自覺啊,你給我記著一條,學的好,學的不好,畢業都得回來,談戀愛我也不反對,要談就談個能帶回來的,帶不回來的,別給我瞎折騰,對了,那學校怎么樣啊。

我告訴姐:在山腳下,挺大的。

姐第二個漂亮的大白眼瞪了過來:從小我就發現你經常缺心眼子,我問你那學校教的怎么樣,有沒有比俺們這的金山職中強。

我又該怎么和她說,在當下,高專專科生和本科生,上街一竹竿子能掃倒一片,讀完四年拿一高職系統里的畢業證,實在是不劃算,也不理想。

我想想,一年好幾千學費呢,得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姐一個承諾:今年夏天就升專了,你知道初中過去的,基礎薄弱,讀系統的大專很吃力的,我想主攻自考,考一個專業證就回來。

姐掏一百元給我:嗯,有想法就好,進去買票吧,我在門口等你。

我們來的時候,人有多多,回去就有多多人,車站里,第一輛班車塞滿了,姐說不去擠了,逛累了,歇一會腿腳,等下一班,下一輛一來,你有勁,沖后面給我占一座。

我說:好嘞,這對我來說不難。

姐拍了拍我后腦勺:呵呵,說你愣頭青吧,你也很聽話,說你聰明吧,糊涂起來,村里好幾個大傻子,你得算一個,哎,我實在忍不住,我問你,那個什么會,長什么樣,有照片嗎?

我說:沒有,側臉看起來有點像那個李冰冰,學習挺好,對我也挺好的。

姐說:呵呵,你看中就行,我又忍不住想說你幾句,你說家里那么多女孩子,小學和初中女同學也那么多,知根知底的,你不找一個,非得去江西找一個河北的,河北哪里的???

我說姐:唐山的,我去江西又不是專門找對象的,遇上了,這就是緣吧。

姐笑了:還緣吧,我看是遠吧,逮個螞蟻擱地圖上爬過去,還得一上午呢,哎,我問你,有把握成嗎,能帶她回來嗎。

我說姐:你別問了,車來了,我給你搶座去。

我姐:哎,哎,我還沒說完呢……

一個箭步,我已經竄走了。

寒假很快就要過去了,火車票到期了,啊,不是,是到動身離開的日期了,呆在家里的時間,只剩下兩天了,這兩天我要寸步不離的,好好的陪陪父親。

早飯后,擱了碗筷,父親雷打不動的,點上一袋旱煙叼嘴里,扛起鐵掀就走,一步一吧嗒著,那嗆人的煙味,悠悠的散在他身后,像一縷一縷漂浮著的綢帶似的,我跟在后面聞的清清楚楚,熏的暈暈乎乎,那味道太濃烈了。

父親帶我轉悠到自家麥地里,拍了幾鐵掀:今年雨水不多,地干,江西人吃麥子嗎。

我說:不,沒見有種的,多數吃米粉,那邊插稻子的蠻多的,南方好多地方跟俺這也不一樣,人家那邊過年不吃餃子,吃湯圓,餛飩。

父親說:好,走的遠,看得多,好上學,人得往高處走,上不好個學,你瞅村后的這些地,種一季,一家人吃一季,一輩輩的轉圓圈,老的走了,小的接著種。

父親話里有話,我一聽就懂,他的意思讀書是農村孩子最直接有效的出路,近乎唯一。

雖然父親斗字不識,只知道扁擔倒了念個一字,但半生下來,于凡塵世俗中,人情世故里積累下來的那些道理,冰冷而深刻,植根于我成長的道路里變成一座座燈塔。

我倆走到大路邊的橋頭上,盤腿坐了下來,父親以講故事的方式,說起自己,東啊,我跟你說,我一輩子就吃虧在不識字上面,我小時候,跟前面你四大爺,玩的好,哎,他家好,有倆錢,他就上了好幾年學堂,學一竹籃子的字回來,你瞅現在,村里有喜白事,誰不請他去做柜書,往那一坐,好煙好茶,你再再看院子里,俺們這些大字不識的泥腿子,挖坑,抬棺材,洗碗,哪一個是好活,下雨,人家坐那有棚,你得穿雨衣在地里,給人把坑挖好了,挖不好,人家背后里說三道四的,說你不靠譜,你的名聲就臭了,臨你家有事了,就沒人愿靠前了,你看你四大爺,幫完忙,主家悄悄塞他口袋里的是什么煙,九塊一包的一品梅,你看我床邊抽屜里攢下來的,兩塊七一包的紅杉樹,誰來串門我拿出來給誰抽,人比人,怎么比,肚里腦里沒點墨水,手里沒點手藝,你比不過,人和人不爭嗎,怎么不爭,你瞅秋天那個白事上,你四大爺,人家四個人一桌,一大盤紅燒肉,吃不完,你看俺們桌上,十個人一盤,一人一筷子,豬毛都不剩一根,你能去人家桌上夾一塊過來嗎,你不能,那桌肉你吃了燙嘴,那是人家寫字掙的,你少一手,就爭不了。東,我跟你說,你數學不好,就學語文,語文不好就好好練字,字你會寫吧,天天橫平豎直的寫,寫好了,以后就算回來種地,也能當個柜書,那個叫什么磚,穿,什么磚穿了?

我說:水滴石穿。

父親指著我們前方干渠上的一排樹:你懂就行,瞅干渠上的樹沒,夏天你走后我栽的,東邊那幾棵,以后做房梁的好苗子,西邊那一排就不行了,長歪了,開春得刨了從新栽,你后天幾點走?

我說:后天十點半火車,早晨八點就得出發去新浦。

父親站了起來:嗯,你姐今天下午走,回去吧,吃過飯騎車把她送東頭坐車去。

父親扛著鐵掀,在我前面走著,正午的陽光把他的影子圈在腳下,形成一個黑乎乎的環形,隨著父親拐來拐去的,那道影子變的又斜又長,形狀多變,一會像朝著眾人高喊的列寧,告訴世人貧農特別吃沒文化的虧,一會又像盤坐在蒲團上的老子,滔滔不絕的向眾弟子們傳授著他的大道至簡。

我一路低著頭,盯著影子走回了家。姐東西都收拾好了,中飯也做好了:去鍋屋把餃子都端過來,我吃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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