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了，不喝了！”戲忠連忙推手拒絕。

劉績紅著臉，打了一個嗝，將酒碗重重置于桌案，將醉醺醺的棗袛嚇了一大跳。

“咋了？走了？”棗袛喃喃自語。

劉績緊緊握住戲忠雙手，目光匯聚：“志才！這件事你可一定得聽我的，咱們擇日就出發！立下功名……這不是啥都有嘛？”

“之前的事，乃忠妄言爾，忠實無大才，不敢拖累于兄?！睉蛑译p手輕微掙脫。

“你！嗨。無趣，無趣～”劉績大飲一口，擺了擺手。

見劉績欲走、戲忠扯住劉績衣裳言道：“勃裕兄，好意、忠銘記于心，然忠身體薄弱，若留母親一人于家，忠心何安？”

“日后，兄若有所需，忠、定然相助，今日之事，還望勃裕兄恕罪。”

劉績面露遺憾：“無礙，無礙！只可惜來去匆匆，無法隨志才拜訪令慈，實乃憾事?！?

“忠與兄乃有緣人，時候到時自然再會，勃裕兄不必如此?！?

“嗨，他日再經穎川，績必然前來拜訪，皆時還望志才，且莫拒之門外矣！”劉績舉酒敬之。

戲忠舉酒相敬：“忠，定當掃榻以待?！?

棗袛搖搖晃晃的走到兩人桌案處，說道：“勃裕兄、切莫忘了小弟！”

劉績與戲忠對視一眼，皆大笑起來：“哈哈哈，自然、自然！”

———————————————

此時曹操正于屋室中神游，其妻子丁氏，見此、輕微放下手中墨，喚道：“夫君？可是還在為傅郡守之事煩憂？”

曹操一驚，不錯，他確實對傅燮之死心有余悸，其實大家都知道以傅燮在涼州的威望，完全上可以棄城而走，但傅燮并沒有那么做……

深眸中、曹操仿佛看到了腐朽的漢帝國將如破敗的大樓般緩緩傾倒，問題僅僅在于：

有沒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扶大廈于將傾？”如果有，這個人會不會是自己？

曹操又想起昨日甚久未見得許攸來訪時帶來的密謀。

【廢除昏君，另立明君】到底能不能拯救這個帝國？

殷商時代，帝太甲登基在位三年，昏庸暴虐，不遵守成湯制定的法度，老臣伊尹把他廢除，流放三年。

三年之中，伊尹代理太甲治國，直到太甲悔過自責，改惡從善，伊尹這才迎接太甲回朝，把帝位還給他。太甲重新登基以后，果然面目一新，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諸侯百姓齊夸贊。

如果說伊尹的事太過久遠，那么本朝霍光的事跡就近在眼前了。

漢昭帝無嗣，駕崩之后，霍光等公卿大臣選擇了漢武帝之孫昌邑王劉賀來繼承帝位，但此君本是紈绔子弟，荒淫無度。

他竟于服喪期間四處游獵，雖有屬下苦諫不止，他仍放縱自若。進京途中，派人掠取民間女子、財產，并讓其屬吏、家人都穿上官服，胡作非為。

霍光遂在劉賀即位的第二十七日，召集大臣會議，列舉了劉賀的種種劣跡，廢掉劉賀，此后，又將長期生活于民間的漢武帝與衛子夫的曾孫，戾太子之孫，十八歲的劉病已立為皇帝，是為漢宣帝。

宣帝勤政理國，也不失為一代明君，然而此時的陛下……

曹操回神，與丁氏側目相對，其突然言道：“阿丁你知道本朝大將軍霍光嗎？”

丁氏不做多想，直言道：“家父給阿丁讀過一點《漢書》，不過阿丁只記得一句而已！”

曹操聽聞笑道：“哪一句？”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倍∈陷p聲言閉。

然而曹操卻被妻子的回答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宣帝剛被立為皇帝時，到高廟祭祀，大將軍霍光以驂乘的身份跟從，宣帝心里害怕他，像背上長了芒刺一樣。后來車騎將軍張安世、代替霍光任了驂乘，天子才能從容地面對，感覺安全在身旁。】

【一直到霍光死去。而他一族之人竟然全部被殺。因此民間流傳說：“威嚴震主的人不能活?；羰系牡?，是從驂乘開始的?！薄?

【廢除昏君，另立明君】此時曹操對許攸所言暗笑不止。

翌日，當許攸再次來訪的時候，曹府門房仆役說道：“我家主人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許攸呵呵一笑，興沖沖地往書室加快腳步，然而、待書室后、曹操卻不在其內。

但、桌案上，有一卷書簡攤開著，顯然是曹操剛看過，應該是等候許攸時邊等邊看，臨時有事卻又走開了。許攸這樣想道。

許攸一時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曹操近來看些什么書。走近一瞧，卻是班固的《漢書》，翻開處正是《霍光傳》那一段。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

霍光雖然廢除了劉賀，擁立了宣帝?？墒切蹚牡腔且惶炱?，就對霍光有了戒備之心，所謂“芒刺在背”。既然是芒刺，就不得不除?；艄獗救穗m然善終，他的家族卻終于不免滅門之禍。

許攸是個聰明人，他瞬間就意識到曹操的用意，這書簡分明就是有意翻開到此處給他看的。

許攸立刻起身，準備離開。沒想到曹操慢慢踱步回來，正好與他撞個滿懷。

曹操笑道：“子遠何事驚慌？”

許攸先是嚇了一大跳，見是曹操，連忙拱手：“啊！孟德，我先告辭了！”

“怎么這么急？”曹操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書簡，詢問道。

許攸拱手，幾欲先走：“攸先返冀州了，今日恩情、攸擇日定報！”

曹操看著許攸慌張的模樣，搖頭暗笑，而后從懷中摸出一卷帛書、言道：“子遠稍后！既然如此，順帶將這封信帶給王刺史?！?

帛書就是以白色絲帛為書寫材料所寫的文書，便于攜帶，也容易藏匿。

許攸看著曹操手中的帛書，依然會意，立馬接過將帛書藏好，拱手而去。

曹操瞧了一眼書室，嘆息一聲、轉身外府外走去。

曹操給王芬的信中寫道：

“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懷至忠之誠，據宰臣之勢，處官司之上，故進退廢置，計從事立?！?

“及至霍光受讬國之任，借宗臣之位，內因太后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勢，昌邑即位日淺，未有貴寵，朝乏讜臣，議出密近，故計行如轉圜，事成如摧朽?！?

“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諸君自度，結眾連黨，何若七國？合肥之貴，孰若吳、楚？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曹操的意思是，廢一帝，立一帝，哪那么簡單？伊尹是三朝元老，資歷、勢力都足以控制大局。霍光內有太后支持，外有群臣同心協力，宣帝又即位不久，根基未牢，所以霍光得以成功?！?

【現在諸位看了伊尹、霍光的故事，覺得廢立很容易，卻不知道其中過程多么艱難。諸位自己想想，憑你們現在的力量，能不能辦成這件事？】

【退一步講，就算天子真的不行，可也不是你區區一個州刺史就能廢的。這事要能干，朝廷里那么些三公九卿，早就干了！】

【況且，即便是成功廢除了這個昏君，新立天子，倘若又是一個昏君，那該如何？漢朝中興以來，安、順、沖、質、桓，又有幾個稱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