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楊否無精打采地回到家，一掀開主房的門簾就看到爺爺正雙眼無神地在柜子旁邊的椅子上坐著。這種表情嚇得他心頭一緊，而且爺爺坐的這個位置，坐的姿勢以表情他感覺很熟悉。他想了想，發覺這跟有一次他在夢里夢到的場景一樣，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他的心頭。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爺爺跟前喊道：“爺爺！”

“你去哪兒了？”爺爺問道，聲音有些消沉。

楊否舒了一口氣，好在他有反應，說話了，不像上次在夢里夢到的那樣一點反應也沒有。雖然跟夢里不一樣了，但是也跟他平時不一樣——他看上去不開心。“難道他知道自己打算去舅奶家的事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奶奶或者姑姑已經回來了嗎？”他在心里一個勁兒地揣測著。但是他不確定，所以他也不能一股腦就承認了，因為見到了奶奶，所以他就說道：“我去我奶奶那里了。”

爺爺的神情里多了一絲驚訝，說道：“你奶奶？你去哪兒碰到的？”

“我舅太爺家。”楊否信心滿滿地回答。

“你自己一個人去的？”爺爺問道。

“嗯。”楊否得意道。

“你啥時候知道那地方的？”爺爺問道。

楊否沒有預料到這個問題，開始有點心虛，緩慢地回道：“我走在路上找著找著就找到了。”

“哼，你就把你爺爺我哄。”爺爺哼笑了一聲，離開椅子站了起來。

“我沒哄你，我真去我奶奶那里了，不信我奶奶回來了你問她。”楊否皺眉道。瞬間回想起爺爺剛才失神的樣子和現在這種他說不出的樣子，他的心里突然有種難過，有種對爺爺的難過，他說他“沒哄他”不是怕被他罵，而是不想讓他難過。他第一次覺得爺爺比他還要……他暫時找不到可以代替這種感覺的詞。

2

爺爺走出了主房，他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爺爺走進了左側的雜物隔間，他也跟了過去。爺爺把雜物隔間地上散落的木柴撿起來，他不知道該做什么，也學著爺爺把木柴撿了起來。

“你干嘛？”爺爺問道。

“你在干嘛，爺爺？”楊否反問道。

“我去填炕。”爺爺說道。他說的“填炕”就是給炕里填加柴火，使炕保持原有的熱度或者防止火熄滅。

“我……我幫你拿柴。”楊否回答。

“哼。”爺爺又哼笑了一聲，朝主房的炕門走去。土炕除留有一個炕門和一個煙筒外一般都是全封閉的，就像一個方盒子，中間是空心的。炕門設置在房屋外面的正面，方便往里面添柴和生火；煙筒比較隱蔽，一般在房屋外面的側面或背面，用來釋放柴火燃燒后產生的濃煙；中空的地方就是用來添柴生火的，對炕面進行加熱，然后晚上或者天冷時，人們躺或者坐在炕面上休息，一邊把“炕面”直接稱為“炕”。

爺爺把一把柴火放到炕門邊，從身上摸著什么。楊否學爺爺的樣子，也把自己手里捏的幾根柴放在爺爺放的位置的旁邊。

“你給我到爐子跟前拿一下火釬子……”爺爺對他說道，隨即他又問道：“知道哪個是火釬子嗎？”

“火釬子？”楊否疑惑道，顯然他不知道。

“就是爐子的煙筒上掛著的那根黑黑的細長的鐵棍子。”爺爺描述道。

楊否跑進主房，走到火爐跟前找爺爺說的“黑黑的細長的鐵棍”，果然在火爐的爐面上找到一個橫放著細長鐵棍，因為它不在爺爺所說的“煙筒上掛著”，所以他不確定是不是這個。于是拿起它去找爺爺確認。

“是這個嗎？”他拿給爺爺看。

“對，就是的。”爺爺回道，順便從他手里拿過了火釬子，一只手拿著鐵釬子的一頭，把另一頭放進炕門里撥著里面的東西。

楊否看著爺爺的表情，見他不像剛才那么不開心了，而自己留在這兒也沒什么事，于是就回主房里去了。

3

自從媽媽走后，他對這個家一直保持著一種似有若無的警惕，但是這段時間過來，特別是那場病之后，他慢慢放松了警惕。經常無聊的時候在屋里走來走，讓他注意到了一些新奇的東西。

在套間與主房相隔的那道墻上有一個方形的小窗洞，窗洞上偏套間那一側安裝著一個六格窗，而在六格窗的前面就形成了一個可以放東西的窗臺。此時窗臺上雜亂地堆放著一些東西，楊否從里面發現了一個綠色的塑料盒子，看著像個玩具。

他擺弄了一會兒不知道怎么玩，于是拿著它出去找爺爺。爺爺在雜物隔間里收拾東西，他走到跟前問道：“爺爺，這是啥？”

爺爺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娃娃耍的小照相機，我從你跟你媽媽住的那個房子找到，不是你的嗎？”

“我的？”楊否疑惑道。聽爺爺這么一說，他重新打量著這個小照相機，突然覺得確實有點眼熟。

小照相機上有一個按上去能動的東西，楊否感覺它跟尋在器上的那個按鈕很像，心想：不會也是一個按鈕吧。他重復按了幾下，發現每按一下，盒子里面就會發出“咔”的響聲，像是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動。

他想知道是什么東西在轉，想找個縫隙看看，正好看到有個小眼，小眼的大小跟他大拇指指甲蓋的大小差不多。他把一只眼睛湊了過去，仔細往里面看，竟從里面看到了一張相片，相片上的是一條美麗的大河，大河的盡頭是紅色的太陽，把藍色的天空變成了跟它一樣的顏色。

他下意識地又按了一下按鈕，里面“咔”的一聲，美麗的大河向右移出了他的眼睛，然后從左邊進來了另一張相片，相片上的是一片綠色的草地。他這才明白了：他按一下按鈕，里面畫著場景的相片就會移動，“咔”聲是里面的相片移動時發出的聲音。草地很大，就跟剛才的大河一樣大，幾乎占了楊否的整個視野，而在廣闊的草地上還有一個房子和一棵樹，房子看著是木頭做的，跟平時見到的磚房不一樣。這讓他想起了前些天在夢里夢到的場景，也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個房子，有個漂亮阿姨還跟他說話，可是后來火把它們都燒沒了。想到這里，他不由地嘆了口氣。

回過神來，楊否對自己研究會了這個小照相機的玩法感到欣喜，于是一個勁兒地按著按鈕，想看看還有哪些場景。他看到了一整個相片都是樹的場景，這個場景他在夢里也見到過相似的，就是他跟尋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樹林，不一樣的是，這里面的樹看著很亮，而他在夢里的那個樹林有些暗。

他繼續往下按著，又看到了高樓林立的城市；再按，看到了另外一條大河，大河的河面像鏡子一樣平，顏色像剛才看到的樹一樣綠；接著按，又看到了重疊在一起的山和白云；連續按，看到了……“等一下，這是……”他的按按鈕的手指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每一次他進到夢里都會出現的地方——白色沙地。

白色沙地是一望無際的白色沙地，它的上面是蔚藍的天空，整個場景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看到這里，楊否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夢里走到過的那些場景，都是自己在現實世界里看到的。“可是……”他想到了黑霧和被火燒過的草地，“這些場景我不記得在這里遇到過啊？”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看到過那樣的場景，也想不起來自己很小的時候看到過的第一個場景是什么。“看來以前的事很多都想不起來，那這些場景可能很小的時候在哪兒看到過，只不過現在想不起來了。”

他把小照相機放進了自己的褲子口袋里，想著以后無聊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

4

緊接著，他又開始在主房和套間的各個放雜物的臺子和抽屜翻找，想著看能不能翻出其他好玩的東西。

就這樣，他度過了一下午。他沒有翻找出其他的東西，奶奶和姑姑也都回來了。吃過下午飯，傍晚的時候，院子里變得暗淡而又安靜，那些客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不見了，主房的火爐邊里又變回了以往空蕩的樣子。爺爺忙完了活之后早早地上炕休息。

楊否在三姑姑寫作業的時候從她那里借來了一本畫著各種動物的小書，然后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火爐跟前研究著。他在小書里面看到了牛、羊、猴子、豬之類的動物，這讓他想起了《西游記》里的猴哥和豬八戒。他趕緊跑到三姑姑跟前，指著猴子問她：“姑姑，這個是不是猴哥？”

三姑姑和奶奶都笑了起來，然后三姑姑解釋道：“它不是猴哥，但是它是猴哥的同類。”

“同類？”楊否又想起了影子。在夢境世界里，影子也有他的同類。

他又翻到畫著豬的那一頁，指著豬問三姑姑：“那這個是不是豬八……八……”

三姑姑一把把書奪了過去合了起來。

楊否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以為自己又哪里惹她生氣了，詫異地看著姑姑。

“這個不能說。”三姑姑說道，然后繼續寫作業。

楊否感到十分困惑，想問她“為什么”，但是他怕三姑姑嫌他煩，就沒敢問，默默地走開了。情緒在無聊中翻滾著，漸漸平息以后，他只好爬到炕上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