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楊否的思緒從與媽媽的告別中回到了眼前的院門。這兩扇對開的白色大鐵門，這些年來他面對過無數(shù)次，可今天這一次，卻仿佛是第一次看清它似的，他的心情多了幾分不知所措與不安。其中一扇門上開了一道可供單人通行的小門，小門的門框上也有一扇對應(yīng)的小鐵門，此時小鐵門敞開著，他怯生生地朝里望去，院子里空無一人。

他剛走進院子，就聽到背后有人跟他說話：“你到哪兒去了？”是爺爺?shù)穆曇簟?

楊否轉(zhuǎn)身，慌張地撓著頭說道：“我和我媽媽在街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你媽媽到學(xué)校接的你？”爺爺問著，一邊問一邊帶著他往院子里走。

這時，奶奶的半個身子從主房里探了出來，爺爺對奶奶說道：“說是他媽媽把他從學(xué)校接走的。”楊否看著爺爺?shù)哪槪牪怀鰻敔數(shù)膽B(tài)度，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說完話爺爺很快就去院子更里面干活了。

然后，奶奶扭頭對楊否說道：“我還到你們教室和學(xué)校大門口到處找你呢，原來是你媽接走的。你爺爺聽說沒找到你，罵我罵瘋了，剛還出去又找你了。你媽接走你你怎么連聲招呼都不打……”

楊否一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菜做好放桌子上等你呢，一直等不到你人，趕緊進來把菜吃了，都快涼了。”奶奶嘮嘮叨叨地說著走進主房。

沒有遭遇想象中的謾罵，楊否的心頓時安定下來，跟在奶奶后面進了主房。

2

“菜在那兒。”奶奶指了指柜子。

看著柜子邊上放著的一碗燉土豆，楊否剛安定一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一碗炒面片已經(jīng)把他撐住了，現(xiàn)在他的肚子里一點空隙也沒有，別說是一碗，一塊土豆他此刻都咽不下去。

猶豫了好一會兒，楊否終于還是腆著臉跟奶奶說：“我吃過了，再吃不下了。”

奶奶驚訝地問：“吃了？在哪兒吃的？”

“飯館，我媽媽給我買了一碗炒面片吃了。”楊否如實回答，希望能減輕奶奶對他的責(zé)罵。

“這可怎么辦？”奶奶沒有責(zé)罵，但聲音里充滿了哀怨，臉上都是糟糕的神情，“那這碗菜怎么辦？”

這時爺爺走進了房間，似乎聽到了奶奶哀怨的聲音，問道：“怎么了？”

“你孫子不吃，說吃過了，我把飯做好放這兒等著，人家回來說不吃了……你說你不吃你倒是早點說一聲，我就不做了，現(xiàn)在這些菜怎么處理，倒掉浪費了。”一見到爺爺，奶奶就氣沖沖地嘮叨個不停。

爺爺一邊脫著手套，一邊看著奶奶手里端著的菜出神。“拿來！給我，我吃。”說著從奶奶手里接過那碗菜開始吃，楊否看向爺爺，依然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奶奶此時已經(jīng)出了門，不知去向。兩個姑姑像往常一樣都不在。

楊否心里很沒底：從放學(xué)到這會兒進門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他想知道問題是不是很嚴(yán)重，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可眼下的情況又不像是沒問題。這種蠢蠢欲動的心理時不時刺激著他。

“現(xiàn)在該干什么？”楊否在心里問，“去找余小琪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報名結(jié)束了吧，可以去找她了吧？”想著，楊否便朝門外走去。

“你到哪兒去？”爺爺問道。

楊否被爺爺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嚇了一跳，回答道：“我……我去小琪家。”

“下午要去學(xué)校，玩一會兒就趕緊回來……”突然，爺爺像是想到了什么，聲音拐了一下，接著說道，“哦……小琪也要上學(xué)，那沒事兒，你去玩，小琪走的時候你跟著她一起去學(xué)校。”

楊否興奮地點點頭，溜了出去。

3

楊否走到余小琪家院子的大門口時，正好碰到余小琪的奶奶走出門倒一盆水。楊否跟她打了聲招呼，然后走進了小琪家院子。

“小琪，真真找你來了。”余小琪的奶奶在院子里喊道，然后她就走進了離大門最近的一間房子，那是他們家的廚房。

余小琪家院子不大，除了大門所在的這邊是墻體和大門，其他三邊都是黃磚青瓦房，房間修建得十分緊湊。楊否環(huán)視了一周，也沒見余小琪從哪個房間出來。

楊否站在院子里等著，因為他不知道余小琪在哪個房間，自己沒經(jīng)過人家同意，所以不敢貿(mào)然去看房間里的情況。

過了一會兒，余小琪奶奶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用手指了一間房間對楊否說道：“她在那個房里，進去找她。”

楊否走進余小琪奶奶指的房間，看見余小琪正趴在桌子上用鉛筆寫字，沒理他。他好奇地走過去，問道：“你在干嘛？”

余小琪沒看他，只是嘴巴動了動：“寫拼音。”

“什么是拼音？”楊否走到余小琪跟前，看著她在本子上寫的東西問道。

“就是我寫的這些東西啊。”余小琪回答。

“你寫的是什么啊！”楊否看不出來，問道。

“拼音啊，我不是剛說了嘛。”余小琪不耐煩地說。

“為什么要寫啊？”楊否問。

“我們馬上就要學(xué)了呀。”余小琪回答。

“學(xué)？”楊否不太明白。

余小琪驚訝地看了一眼楊否，搖了搖頭，沒說話，繼續(xù)寫著。

楊否在一邊認真地看著，這一個個不是橫也不是豎的線，看上去很難畫出來，但余小琪在紙上一個個都畫了出來，看樣子，她已經(jīng)畫了很多次了。

楊否對這些困難的東西毫無興趣，于是把話題轉(zhuǎn)向了另一個輕松的方向：“我爺爺說下午可以和你一起去學(xué)校。”

“嗯。”余小琪冷淡地回應(yīng)了一聲。

見余小琪不怎么跟他說話，楊否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蹲在她旁邊看她寫的東西，看得他都有些困了。就這樣，他看著她把一整頁紙都寫滿了這種彎彎曲曲的線組成的圈。

“完了嗎？”楊否問。

“什么完了嗎？”余小琪翻開新的一頁問道。

“還沒完啊！”楊否驚嘆道。

“你想干嘛？”余小琪用怪異的語氣問道。

“找你玩啊。”楊否回答。

“玩什么啊？”余小琪問。

“玩……”楊否想了想，沒想到能玩的東西，說道，“隨便什么都行。”

“不玩。”余小琪沒好氣地說道。

楊否感覺有點怪，這會兒的氣氛讓他鼻子時不時酸溜溜的，甚至讓他有點煩躁。他覺得挺沒意思，但又不太想走，因為他就是覺得沒意思才來找余小琪玩的，現(xiàn)在走了就更沒意思了，于是繼續(xù)蹲在余小琪旁邊看她一遍又一遍重復(fù)地畫圈，直到她奶奶進到房間里。

“你要不睡一會兒去？待會兒去學(xué)校的時候我叫你。”余小琪奶奶看向楊否和余小琪這邊問道。

楊否不知所措，看向了余小琪。

余小琪扭頭看了看他們家柜子上的座鐘，問她奶奶道：“幾點了？”

“還早哩，一點不到。”奶奶回答道。

余小琪把本子合上，把筆放到一邊，站起來朝炕的位置走去。

楊否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上了炕，躺下，蓋上被子，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么。

余小琪的奶奶看向他，問道：“你中午不瞌睡嗎？”

楊否搖著頭說道：“不瞌睡。”隨即打了個哈欠。

余小琪的奶奶嘴角一笑說道：“回去睡一會兒去，中午這點時間就是給你們吃飯休息的，不然下午沒精神上課。”

“哦，那我先回去了，奶奶。”楊否說著跑出了余小琪家，朝家里跑去。

4

楊否一中午都沒睡，準(zhǔn)確地說，是沒敢睡，他生怕自己一覺起來余小琪已經(jīng)去學(xué)校了。余小琪去學(xué)校一定會從門前的馬路經(jīng)過，到時他只要跟上她就能一起去學(xué)校。他先是時不時跑出院門看看余小琪是不是從家門前經(jīng)過，隨著馬路上走的小孩越來越多，楊否似乎預(yù)感到余小琪馬上要經(jīng)過，于是直接背好書包坐在門框上等著。終于，大概兩分鐘之后，他看到了余小琪和她奶奶的身影，他跑到她跟前。

“咦？真準(zhǔn)時，我剛好從你家門前經(jīng)過，你就出來了。”余小琪詫異道。

“我一直在等你。”楊否說道。

“一直等我？你中午沒睡覺嗎？”余小琪問。

“嗯。”楊否笑嘻嘻地應(yīng)道。

余小琪嘴角撇了一下，沒有說話。

在余小琪奶奶的帶領(lǐng)下，楊否和余小琪到達了學(xué)校，進到了教室，此時教室里很多位子上都坐好了學(xué)生。楊否發(fā)現(xiàn)小彤也已經(jīng)在教室了，就坐在上午她坐的那個位子。兩列桌椅之間的走道不夠兩個人并排走，楊否就跟在了余小琪的后面。他的目光逐漸挪到了楊小彤的臉上，此時她也在盯著他看。

走到上午他自己坐的那個位子的時候，楊否發(fā)現(xiàn)余小琪旁邊的位子是空的，于是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就跟余小琪說道：“哎，你旁邊這個位置沒人了，要不我坐到這里。”說著立馬過去坐了下來。

這一下心滿意足，心里竊喜，臉上全是高興的表情，可不經(jīng)意間他看到了楊小彤的臉，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她臉上其實沒有任何表情，可能是心理反應(yīng)，他覺得自己剛剛的做法可能讓她不開心。可是，一開始他就是打算坐在余小琪旁邊的位子上，是因為被小羊眼男孩突然跑過來坐了他才沒坐上。現(xiàn)在這個位子空了，他自然要坐上去。

想到這里他覺得沒什么問題，就繼續(xù)高興著，然而心里的滋味怎么也不像剛才那么高興。他的注意力又不自覺地落在了楊小彤的身上，她的臉已經(jīng)轉(zhuǎn)了回去，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楊否突然就想起她嘻嘻笑的臉龐，想起她戳他臉的感覺，想起和她蹲在教室門前的院子角落畫名字的場景，不知為何有一種說不出的傷心感襲上心頭。他思索片刻，剎那間從位子上起來，跑回上午坐的位子坐了下來，像是有人給他發(fā)了顆糖，此時心里的滋味才正了，變得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