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卸柜
- 紅黑大陸
- 烏吾五
- 3733字
- 2022-03-13 23:48:59
聽聞貨柜已到,何加帆、李言還有店里的員工都出店來到店外空地上,只見一個40尺高的集裝箱柜子搖搖晃晃地從主道上駛到店外,然后重重地嘆了口氣停下來。
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中國人,和李言差不多高,全身上下透著疲憊和不耐煩,一身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衣服表明他的非洲生活似乎沒有那么愉快和輕松。
只見司機跳下來,把手里的貨柜文件交給李言,沒有任何招呼寒暄,劈頭蓋臉地問她:“有沒有吃的,我要餓死了。”
李言不知所措地看向何加帆,何加帆皺皺眉頭,對這種雖是同胞但又是陌生人的不客氣的要求,拿不準是該熱情還是拒絕,于是隨手抓住一個經過的黑人員工,讓他去跑腿買個“棒”和飲料。
棒是這邊當地的一個特色飲食,其實就是長條面包加雞腿洋蔥沙拉醬,但是搭配起來口感很不錯,價格便宜又管飽,有時大家懶得帶午飯也是隨便買個棒了事。
何塞把今早何加帆給他的文件拿出來,這是國內采購部發貨的貨物清單和貨柜信息,核對了柜號和鎖號以后,告訴何加帆柜子沒錯,然后讓吉多大叔開始招募街邊的搬運工準備卸貨。
柜子一抵達,吉多大叔一躍成為這條街的頂級流量,在街邊、店邊閑散的各種四仰八叉的青壯年黑人男人們蜂涌擁向他,將他緊緊包圍起來,每個人都隨便找了張紙寫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吉多大叔。
只見吉多大叔氣定神閑,一一收下各種形狀不一的紙條,對于平時沒有打點“孝敬”好他的人,即使紙條已經遞到了鼻子前,他也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看收得差不多了,吉多大叔揮揮手,讓大家都散開,有幾個街上新來的黑人還在苦苦哀求,吉多大叔不耐煩地叱責了幾句,然后抖抖手中的紙條,中氣十足地開始念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黑人高興地聚集在一起。卸一條柜價格大概是在2萬寬扎左右,以當時兌美金的匯率是1:100來算,也就是200美金卸一條柜,每一個裝卸工大概會分到20美金左右。
這對于每天在卡拉姆巴市場到處打零工的體力勞動者們來說,卸柜算是市場里收入最高的活兒了。
如果遇上貨柜到的時間比較晚,或者天氣惡劣,價格還可以再漲漲,運氣好店里還可以送瓶飲料之類的就再好不過了。
雖然這種情況不多見,畢竟中國人總覺得黑人比較容易被慣壞,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后面再拒絕就難了。
裝卸工的費用是一起發給吉多大叔,再由吉多大叔發給每一個裝卸工,至于每個人實際能得到多少,那是黑人之間的交易,店里的中國老板才懶得管。
因為要卸柜,所以店里都清場了。
店里的弗朗西斯、瓦度和庫管弗拉維爾在二樓指揮搬運工們碼放和清點,吉多大叔和何塞在柜子前監督,瑪利亞瑪麗莎閑坐在店里無聊,也來到店門口邊看卸柜邊和路邊的女人們聊天。
李言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原來店門口還有一個拿著AK47的保安,他穿著和駐地門口的保安一樣的制服,看來也同屬公司雇傭的同一家保安公司的,聽吉多大叔叫他力度。
因為怕卸柜途中遭遇什么意外,所以這個時候他也一本正經地或站著,或背著槍在柜子周圍巡視。可能在柜子來之前,他正在門口的哪里角落里躺著,所以李言都沒有發現他。
李言在出國之前,曾在公司的采購部工作,也常有監督裝柜發貨的過程,有可能這些漂洋過海的柜子是她親自監督裝上,然后又在這里親自監督卸下,時空的轉換挪移讓人恍惚。
和中國人用肩膀扛貨物的方式不同,安哥拉人似乎沒有提、拎、挎、抱的用雙手的概念,不管輕重大小,一律放在腦袋上頂著。
有時在街上能看到非洲女人,頭上頂著重重的貨物,顫顫巍巍地邊走邊保持平衡,時不時地還用手扶一下,背上還用布四纏八繞地背著個小黑孩兒
看著眼前這些用頭搬運三四箱,近百斤重貨物的搬運工們。李言縮縮脖子,感覺自己頭都替他們痛了。
除了滿身臭汗“嘿呦嘿呦”喊著號子搬貨的搬運工外,其余人或坐或躺在門口,有的在吃飯,有的在互相編著頭發,有的則盯著街道時不時呼嘯而過的車發呆。
正值中午,羅安達的陽光火辣干燥,街上人和車都不多,路邊堆積著各種生活垃圾,在垃圾和污水旁邊坐著一排排正在用油鍋煎雞腿,準備做棒或者其他雞肉小吃的女人們。
何加帆看看正在四處張望的李言,莫名覺得這個獨自一人來非洲生活工作的女孩子在這個環境里有一種破次元的不協調感。
她可能會出現在大學校園里,可能出現在國內街上和女友們拿著奶茶嘰嘰喳喳逛街,也可能出現在國內公司的寫字樓里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可是她就在這里出現了,在這個鮮有同齡女孩出現的環境中默默地站立著,觀望著對于她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她沒有那種獨闖世界的那種豪爽和灑脫勁兒,也沒有玲瓏巧心的機靈和狡黠。她看起來靦腆而稍顯膽怯,但沉默中又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倔強和獨立。
在非洲已經工作了三年,看慣了各種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也經歷了一些血腥和黑暗的何加帆,麻木的心里有根弦悄悄動了一下。
“砰、砰、砰!”幾聲清脆的槍聲打破了街道的和諧,所以人此刻在進行的行為猛然停下,大家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保持著伸直脖子張望的呆呆的狀態,如一只只受驚的公雞一般。
李言也聽到了這幾聲,而且一時辨別不出這個聲音來自何方,只感覺離自己很近。
只看見在外面的裝卸工扔下貨物怪叫著四散躲避。
店門口所有的人都在大呼小叫,到處亂跑,邊跑邊叫嚷著李言聽不懂的語言。
女人們跌跌撞撞,邊咒罵邊推來攘去,地上的垃圾被人們踩踏的腳步帶得四散翻滾。
吉多大叔一改悠閑的神色,揮著手大吼著跑走的搬運工們,何塞也沒有剛才斯文有禮的樣子,聲嘶力竭地招呼著店內員工趕緊躲避。
李言還沒有反應過來,何加帆早從坐著的小板凳上蹦起來,一把抓住李言的手大步跨進了店里,門口的瑪利亞瑪麗莎她們也尖叫著連滾帶爬地回到店里,何塞和吉多大叔合力把店里的大門拉關了起來。
還在二樓卸貨的搬運工弗朗西斯、瓦度和庫管弗拉維爾三步并作兩步地從二樓竄下來,扒著眾人的肩頭打聽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已經吃完棒和飲料在辦公室里休息的中國司機也是一臉的驚愕和呆滯。
何塞、吉多大叔和何加帆圍著圈氣氛緊張地商談著什么,其余人不安地議論著。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是遇到劫匪搶劫嗎?是附近發生了槍戰嗎?還是發生什么突發事件了呢?
按道理還沒有出現過劫匪在卸柜的時候搶劫的事情,雖然一條柜至少價值六七萬美金,但是都是貨物,搶了它們一時不好銷贓不說,還得找人卸找倉庫裝,再說搶目標這么大的一條柜對于劫匪的武裝力量還是有挑戰的,如果有這么大的陣仗就不用這么興師動眾地來搶貨柜了。
所以在安哥拉,劫匪一般都是只搶劫現金,卸柜只會出現零星少貨,而且還說不準是被藏匿偷盜了還是國內本身就少發了。
一群人手舞足蹈、七嘴八舌地說了半天,也沒有商量出個所以然,這半天外面好像再沒有了新的動靜。
于是何塞來到大門口,大聲地和外面的力度說了幾句,得到力度不甚清晰的幾句回話,何塞揮揮手叫弗拉維爾一起把鐵門推拉開,外面雖然一派凌亂但是已經平靜了下來,街邊的女人們罵罵咧咧地已經開始重新支起油鍋繼續炸雞腿。
力度快步來到店門口和何塞神情激昂地說著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的槍已經重新回到背上,看起來局勢暫時是安全的。
何塞聽完后,來到何加帆和李言面前,簡潔明了地告訴兩人:“剛才并沒有人搶劫,是隔壁店鋪在賣貨的時候發現有小偷,他們店里的保安上去拉扯廝打的時候,混亂中觸動了扳機。
發現小偷就開槍這種行為簡直就是腦袋進水了才能做出來!好在和我們店沒關系,卸柜可以繼續進行了,MR He、 Ms Li你們不用擔心,已經沒事了。”
其他店里黑人員工聽到事情緣由以后,跳腳大罵隔壁保安是個Marugo(白癡)。
吉多大叔也放松地咧嘴大笑起來,他正了下頭上的鴨舌帽,來到門口招呼那些剛才嚇得屁滾尿流的裝卸工趕緊回來繼續卸柜,一邊招呼一邊和力度繼續對隔壁保安行為的抱怨和譏笑。
這時不知道街邊哪家放起了音樂,安哥拉的音樂多節奏分明,動感十足,而非洲人天性好玩愛動,一聽到音樂仿佛身體里的舞蹈按鈕就馬上啟動,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此刻手中正干著什么活,都可以跟著節奏舞動起來。
再加上黑人身體協調性極高,節奏感極富種族優勢,所以不管高矮胖瘦,舞姿都十分自信大方。
音樂聲似乎沖走了剛才緊張的氣氛,人們該閑聊的繼續閑聊,該躺著曬太陽的曬太陽,女人們繼續扎推編頭發,吃午飯等。
安哥拉人聽慣了看慣了社會生活中的暴力沖突,只要沖突過去那就是天下太平,心里可能會有陰影和害怕,但是管它呢,活在當下享受當下的音樂和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活一天就要快樂享受一天不是嗎?
卸柜在繼續,何加帆問李言:“你還好吧,第一天上班就遇到這種情況,剛才你沒被嚇到吧。”
有可能是想到李言第一天上班就這么倒霉,遭遇這種事情,內心一定頗受打擊,所以一改冷淡漠然的表情,臉龐和聲音都顯得敦厚溫柔。
李言從跑進店里開始,一顆心就跳得砰砰直響,整個身體已經緊張僵硬到沒有知覺。
待何塞講清楚事情經過后,她才慢慢放松下來,才注意到自己的兩條腿還在微微發抖。
雖然很想馬上就回駐地鉆進床里緊裹被子不出來,但是現在處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好對何加帆多說什么,百般的后怕和委屈無處宣泄,雖然滿腹心酸,但是也只能咬咬嘴唇吐出一句:“嗯,沒事。”
何加帆看著臉都嚇得發白卻還在嘴硬的李言,有點心疼又有點好笑,本想伸手摸摸她的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伸出手。
只說:“要不你去辦公室坐著吧,柜子這邊不用怎么管,何塞他們都看著呢。”
李言想了想,說:“嗯。”然后轉身回去了。
瑪麗莎他們一堆閑人坐在門口,看著兩人的交流,朝何加帆挑挑眉,擠眉弄眼地嬉笑著,何加帆裝沒看見,盯著貨柜裝作很認真監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