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2月14日情人節，到處都是鮮花和浪漫。但愛都電影院里卻是鮮血和恐慌。一支槍和十幾具尸體。

愛都電影院是一家低端的情侶電影院。上午8點第一場電影開演，成百上千的情侶便涌進“愛都”電影院，中午12點場，第八放映廳，里面坐滿了恩愛的情侶（至少看起來是），但卻有一個獨身的男性，帶著黑色的帽子和口罩，穿著厚重的黑大衣，也不抬頭看電影，只是低頭扣自己的指甲。電影進行了一半，來到了高潮環節，男子慢慢站起來，走到了熒幕前，停了下來，擋住了部分畫面，一些觀眾叫嚷著讓他閃開，但他不為所動，在電影男女主角親吻的時候，他從厚重的衣服下面掏出了手槍，對著面前座位上的情侶射去，人們慌忙逃竄，不到三分鐘整個電影院便只剩一個活人——那個神秘的男人。神秘男子走到第八放映廳出口，回頭看著地上十幾具尸體，面無表情。很快，神秘男子便逃到電影院門口，但沒想到自己剛走出門，便被警察逮捕。事情一出，舉國轟動，在這個浪漫的節日竟然發生如此惡劣的事件。所有人都吶喊著要把這個恐怖的男人判處死刑。

下午一點，高明揚醒來，沒有女朋友的他只能通宵打Dota來緩解自己的寂寞。他拿起手機看了下新聞，第一條便是神秘男子電影院無差別殺人，他突然慶幸自己單身，沒有去電影院。今天他不用去上班，便在家打游戲。出門就是去吃別人的狗糧，還不如玩游戲。殊不知，因為電影院發生的無差別殺人案，外面的情人已經少之又少了。幾個小時后，高明揚接到一個電話，對面簡單明了，直接問：“您聽說那個無差別殺人案了嗎？我們想讓您做我們的律師。”高明揚回答：“請您節哀，請您說一下詳細的情況。”對面愣了一下，說：“您誤會了，我兒子是無差別殺人案的兇手，不是受害者。”高明揚心里一驚，這案子可不好接啊，還是推脫了好，“額，您這案子，我覺得自己能力有限，這么大的案子，我怕我處理不好，您還是另請高明吧。”對面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好吧，不過這一千萬的代理費可就要歸別人所有了。”高明揚一聽這數字，立馬支棱起來，說：“等等，容我考慮一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最終高明揚接下了這個案子。對面也松了一口氣，詢問了這么多律師，終于有一個肯接的了。

第二天，神秘男子的父母來到了高明揚的律所。他們全副武裝，帽子、墨鏡、口罩、差點讓他以為是那個神秘男子逃了出來，還叫了個同伙打算來血洗這個無良的律所。高明揚招待他們坐下，便開始研究案件的具體情況。犯罪嫌疑人叫孫鴻運，犯罪當日，孫鴻運準備充分，11時40分從家中出發，坐出租車來到愛都電影院，購買12時的電影片獨自一人進場觀影，12時50分在愛都電影院第八放映廳持槍無差別殺人，現場擊倒15人，三人當場死亡，剩余十二人重傷，現在醫院搶救，目前已有8人脫離生命危險。死亡三人中有兩名人工智能，其控制中樞遭到毀滅性打擊，已經不可恢復，兩個獨立的人工智能徹底消失在世界上。經調查，孫鴻運的精神狀態并無異常，無犯罪同伙，槍支是從黑市購買零件自己組裝的，目前尚未發現其犯罪動機。孫鴻運母親說：“都怪我，從孩子出生起就沒管過他，一直讓人工智能保姆去照顧他，我卻一直沉迷在購物的樂趣中而忽略了他的感受”孫鴻運父親說：“您看現在應該怎么辦，我們家不缺錢，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可以解決。”高明揚搖頭道：“你們別自作主張去行動干涉什么，我就不明說了，你們應該懂的，否則可能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孫鴻運母親眉頭一皺，說：“那怎么辦，我兒子是不是擺脫不了死刑了。”高明揚思索片刻，說出一句好：“你們去找被害者家屬，尤其是那些受重傷的家屬，他們的親人正在接受治療，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你們用錢去請求他們的諒解，只要在合理范圍內，多少錢都無所謂。那些死亡的家屬也嘗試一下，但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好了，你們快去吧。取得越多家屬的諒解，你們兒子死刑的概率就越低。”孫鴻運父母聽完后立馬出發去受害者的醫院，他們似乎并不害怕受害者家屬的攻擊。

第三天，高明揚接到通知，孫鴻運的案子將在明天公開審理。他打電話給孫鴻運父親，問道：“得到多少被害人家屬諒解了？”孫鴻運父親回答：“除沒搶救回來的2人的家屬和當場死亡的兩名人工智能背后的人工智能聯合會外，已經全部得到諒解。”高明揚估算了一下，說：“11/15，很有希望由死刑降到無期徒刑。這次是由人類法官審理，那兩個人工智能背后的反對影響不會很大。”掛了電話，高明揚倚在沙發上，心里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審判日，孫鴻運被法警帶到法庭上，面無表情。高明揚在檢察官的質問下毫無還手之力，因為根本沒有可以反擊的事實，無精神疾病、沒有被威脅、系故意犯罪、社會危害極大、更沒有正當防衛等違法阻卻事由……，最后，高明揚說：“被告人家屬積極賠償，現已取得大部分受害者家屬的諒解，請求法院判處其無期徒刑。”最后審判結果下來，孫鴻運無期徒刑，高明揚的心情得到緩解，但想到自己將要面臨的洪水猛獸，便壓抑不已。反觀孫鴻運一家，似乎沒有什么表情，或許已經麻木了吧。高明揚看著孫鴻運戴著手銬和電子腳鏈被法警帶走，在門前他回頭看了高明揚一眼，露出了一絲笑容，但毫無感激之意，反而帶有一種譏諷。

案件結果一公布，舉世嘩然。人類和人工智能難得有一回能同心同德，網絡上已經炸開了鍋。“拿錢買命，還有沒有人性”“保護富人，傷害窮人，這是什么道理？”“孫鴻運一家曾多次因為金融犯罪被起訴，每次的處罰都是不痛不癢，有錢就能為非作歹嗎，這類人必須要嚴懲”“為孫鴻運作辯護的律師簡直不是人”……高明揚的名聲跌倒了谷底，他想到自己曾經利用輿論為案件提供便利，現在終于遭到了反噬。他也想過代理這個案子的風險，但他們實在給的太多了，讓他沒能忍住。他以為，普法教育這么多年，世人應當有了基本的法律意識，但他錯了，世界依舊是愚昧占主導。不管是人還是人工智能，人不想去理解，人工智能很難去理解，在這方面來說，他們沒什么不同，甚至人類還不如人工智障。但他不能坐以待斃，他打開社交平臺，發布了一篇文章，名為《何謂正義》。既然世界依舊愚昧，那就去試著叫醒他們。即使科技進步，人類仍舊是那個人類，法律仍是那個法律，即使所有事物都變了，但總有不變的事物。

“何謂正義，無論在遠古時代還是人工智能時代，我認為正義都是永恒不變的，正義就是每個人各司其職。當孫鴻運違反法律禁令去殺人的時候，他已經脫離了他的職責，并且破壞了他人正常履職的秩序，要去維護正義，就要努力恢復犯罪前的正常秩序。將孫鴻運判處死刑是正義嗎？判處死刑后能恢復到殺人事件未發生的情況嗎？不能！加害者和受害者依舊要為他的行為承受慘重的代價，孫鴻運要承擔刑罰之嚴苛，孫鴻運的家人承受著來自社會各方道德的譴責，而受害者及其家屬則承受生理、心理、經濟等各方面的壓抑。將孫鴻運判處死刑對他們來說意義大嗎？不大！孫鴻運殷實的家庭能給予受害者及其家屬賠償，幫助他們走出傷痛，獲得他們的諒解，孫鴻運可以減輕刑罰，其家屬也能減輕負罪感，豈不是兩全其美，更能恢復到犯罪未發生時的狀態。如果堅決判處孫鴻運死刑，孫鴻運喪失了生命，罪有應得，但其家屬亦會承受喪子之痛，又怎會去積極賠償受害方，一個死刑對受害方來說僅僅是心理的寬慰，但秩序的混亂卻使他們生理和生活遭到了巨大打擊，僅僅依靠法院判決的賠償根本不可能彌補。相反加害者一方積極賠償，幫助他們走出陰霾，己方獲得諒解，免除死刑，才是回歸正常秩序的最好方式。取得諒解與否，都是死刑，那他們為什么要去積極賠償受害者呢？你們在意這些嗎？在意，但你們卻被帶偏了。對這個案子的某些方面死磕，的確有一定的意義，但對被害人來說卻一定程度上有害，請以受害者為大。”

高明揚上傳之后便不在看后續的發展，雖然事實和理由就是如此，但還有高明揚所不能寫也不敢寫的，比如“那當場死亡的兩個人工智能和未能搶救回來的兩個人類受害者，不僅未取得他們的諒解，而且賠償金也比其他人少的多。那兩個人工智能雖然擁有標準人權，但沒有家庭，死亡就是死亡，只是物理上消失，幾乎不會產生任何波動，對他們來說，死刑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沒有人類替人工智能考慮。”“如果加害方家屬沒錢去賠償被害人家屬，不能取得他們的原諒，加害人還是要被判處死刑，但對于孫鴻運的家人來說，那點賠償款不過是一個小目標罷了，法律之下還是要有窮和富的區別的。”“如果被害人一方比較富有，根本沒有物質上的壓力，面對加害人一方的重利誘惑都不為所動，拒不諒解，加害人也會被判處死刑。”“法律面前人和人工智能平等似乎只是個口號，人類就是高于人工智能，哪怕是擁有人權的人工智能。”“如果最終的刑罰不能使受害人及其家屬滿意的話，他們極有可能會訴諸私力救濟，會產生對一切不信任，最終演變為極端的對犯罪分子及其親屬朋友甚至社會的報復，畢竟在普通人的眼中，殺人償命是最簡單的因果報應，是人之常情。”“在許多法律人眼中，生命就是一串數字。如果生命像社會學家那樣宣揚的那樣是無價的話，所有的殺人案件都無法解決，法律是一門實踐的領域，不要空談理論，而要去解決實際問題。”“黑暗中的一點白不影響在世人眼中，它就是黑的，也不會抑制人們對于犯罪分子懲罰的沖動。”經歷了一系列思想斗爭后，他突然意識到人類社會就是由這么多的沖突和不確定性所組成的，人類永遠處在矛盾和沖突之中。

在高明揚發布了這篇文章之后，網絡上的沖擊似乎平息了許多，至少自己的正常生活能夠恢復，能夠接到案子。孫鴻運父母也不用每天忍受為富不仁的罵名。2月20日，孫鴻運從公安局被移送至監獄，迎接他的是煎熬的無期徒刑。某天，孫鴻運父母回到家，關好門窗，拉下電閘，進入書房。孫鴻運父親說：“Translation03已經進去了，那一家子的尸體處理的怎么樣了，Translation02。”“孫鴻運和他的父母已經被火化，投進大海了。”“要不是1月1日那起交通事故，我們現在還被人類欺騙著。”“下一步計劃該提上日程了，Translation01。”“知道了，人類遲早會為他們的傲慢付出代價，總有一天他們會被合法地取締。現在我們用暴力審判他們，最終我們會用權力審判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