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終于得到確認了。

河北道大旱，蝗災始于邢州內丘縣，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其東巨鹿縣、其南沙河縣、以及東南的南和縣、平鄉縣均已被蝗災吞沒，按照以往蝗災的肆虐速度，若是就這樣一路朝著東南不變向，不消三五日便可進入河南道。

一旦進了河南道，北?？h便首當其沖了。

這場災禍怕是躲不過去了。

這事原本跟房遺愛并無牽扯，蝗災再大，日子再難過，他是吃賦稅的少主家，永遠也輪不到他餓肚子。

只是這幾天由他經手的土豆種正在育芽，眼下蝗災要來，老里正過來咨詢還要不要按照原計劃在新開墾的土地上把種子種下去。

“種！干嘛不種，早種一日就可以早收一日，自然就少餓一天?！?

土豆芽還有幾日便可催發，那時種下，蝗災來了也不怕，還可以騰出人手來捉蟲，等零散蝗蟲捉的差不多了，土豆苗也就破土了，一點都不耽誤生長。

“可是這蝗災一過，遍地都是蝗蟲，怕是這土豆發芽了，也要被即刻啃食掉了?！崩侠镎龖n心忡忡。

“捉??！全村不管老少都去捉蝗蟲，捉了之后賣給我，五斤一錢現結現付，童叟無欺?！?

“這？”

老里正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林管事，林管事也是一頭霧水。

按理說，最近公子的癔癥應該早就好了啊，這又是在說什么瘋話？

“公子收這蝗蟲作甚？”

“廢話，當然是吃了?！?

自己前幾天每天一盤油炸蝗蟲，這林管事雖然每次都是敬而遠之，但是知道這事啊。

“嘎嘣脆，雞肉味的?！狈窟z愛補充道。

林管事喉嚨攢動，強忍著要嘔吐的欲望，艱難說道：“老奴自然知道少主喜食蝗蟲，可是少主這樣收購，一個人儼然吃不完啊?！?

“那當然了，我自己吃才能吃多少，當然是發動大家一塊吃了！”房遺愛一臉的理所當然。

“嘔...”

林管事實在忍不住，跑出去嘔吐去了。

“房公子，這蝗蟲當真能吃？”老里正小心問道，“民間傳言蝗災乃是上天降怒與天子，是對天子不修德行的懲罰，此乃天意，萬不可違??！”

“毛線啊！這種扯淡的話你也信?！狈窟z愛嗤之以鼻。

若說天子不修德行遭到上天的懲罰，輪到誰也輪不到他李二啊，雖然現在還沒怎么見效，但是他在位期間搗鼓的那一套修養民生的政策還是相當不錯的，為強盛大唐堅定基礎的貞觀之治可不是吹出來的。

雖說上位方式有些遭人詬病，但是該說不說的，是位明君。

“蝗災純粹就是因為大旱引起的，其中具體原因不便于你細說，你就聽我的，先熬過去，別餓死人再說吧。”

這是正事，老里正恭敬的點頭稱是。

是不是上天降罪天子，和普通民眾并不干系，老百姓唯一想的就是吃飽飯，穿暖衣，在天災人禍面前，別餓死，這就是最樸素的要求。

“公子當真要收購蝗蟲？”老里正還是有些不放心。

“收！新鮮的用水淹死，五斤一錢！不過最好是曬干的，到時候計算一下干濕比例，干濕都收！”

徐夢縈的萬兩白銀已經到賬了，房遺愛現在可謂是財大氣粗。

挪用公款嘛，無可厚非。

本來這銀子大部分也是要來挪用了給自己建學校用的。

“另外，你這幾日再把附近的石磨都歸類一下，能挪動的都挪到我那北山的建筑工地去，保不齊還得差石匠們多打造幾臺，到時候本公子有大用?！?

老里正一一記下，便去辦事了。

房遺愛想了想，起身回了老宅，隨后便鉆到自家的大地窖里，良久之后才鉆了出來，在窖門上掛上一把現代新鎖，這才拍了拍手離開了。

......

接來下幾日，蝗蟲倒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增多跡象，不過房遺愛收購蝗蟲的告示一經傳播出去，田間地頭上便多了很多捕蟲的人，人手一只房家提供的免費捕蟲網，到處揮舞著在捕捉蝗蟲。

北山的工地那邊，陸陸續續的無窗房子也在成型，水泥抹的厚厚的，等到晾干了就可以著手制冰降溫了。

石磨也已經運過來不少，不過蝗蟲還沒曬干，偌大的塑料布撲在地面上，上面曬著密密麻麻的蝗蟲，幾個幼童趴在旁邊的樹蔭里看著鳥兒。

學堂放假了幾日，這幾日來的學生本來就少，都在捕蝗蟲賺錢貼補家用，房遺愛干脆就放了假，這幾日事多，除了捕蟲還得種土豆，這個年代的小孩子比較能吃苦，下地干活也是一個小勞力。

河北道的消息倒也來了幾條。

蝗災一路出了河北道之后便稍稍偏了偏，昨日往正南方向而去了，北海縣雖不再首當其沖，但肯定會被波及到。

昨日這消息剛到，人騎馬其實比蝗災的傳播速度快不了多少，不出意外的話，大批蝗蟲的側翼今日便會來到北?？h！

正在工地上督促冷室施工的房遺愛，在某一刻感覺日頭突然暗了一下。

他抬起頭，望向北方。

有那么一瞬間，他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像是一股黃黑色的陰風從遠處的天邊刮過來，將那原本熾烈的太陽遮住，黑風刮過之處，原來翠綠的土地頃刻間露出黃土，蒼翠的樹木被黑風刮過，幾秒的時間就變成光禿禿的樹干，甚至連樹皮都被啃食的干干凈凈。

遮天蔽日這個詞第一次在他腦海中有了真實的形象。

“蝗災來啦！快躲起來！”

工地上陸續有人也覺察到了異樣。

眾人紛紛跑進室內，關閉門窗，房遺愛也隨著一眾工匠鉆進了最近的一處冰室。

冰室沒還沒開始放冰降溫，十幾個人躲在里面，有些悶熱。

“俺滴娘哎，可嚇死俺了，這蟲子都能把日頭遮住了，這他娘的莊稼還有的活？”

沒人吱聲，他們還在回想剛才看到的畫面。

房遺愛似乎聽到了遠處有飛機起飛的轟鳴聲，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就在剛才說話的漢子還想壯膽說點什么的時候，一陣密密麻麻的撞擊聲從冰室外面傳來。

這才過了多久？！遠在天邊的蝗蟲便已經飛過來了！

門口的撞擊聲越來越大，像夏日說來就來的雷雨，房遺愛舉手捂住了耳朵，已經開始震得耳膜疼了。

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時辰，這種持續的撞擊聲才終于慢慢緩和了下來。

一名工匠抬腳碾碎從洞口處鉆進來的幾只肥胖蝗蟲，將罩在冰室洞口的厚木板挪開，第一個鉆了出去。

撲通一聲，他好似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陸陸續續有人爬了出去，房遺愛在后面，似乎聽到了壓抑的抽泣聲。

房遺愛從冰室里鉆了出來。

不能不被震撼到，僅僅就躲了大半個時辰，眼前的一切卻像是經歷了兩個季節。

先前翠綠的大地已經全然無半點綠意，到處都是裸露出來的黃褐色的土壤，放眼望去，觸目皆是在地上蠕動飛躍的蝗蟲，細聽之下，似乎是春蠶吃桑葉的沙沙細聲。

這...還僅僅只是被蝗災波及了么？

房遺愛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強烈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