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從六歲就知道了。在所有人都把我當成孩子的時候我已經在思考大人所要思考的事情,我始終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媽媽對姜星亦有多好,他們不過是在報恩,不過是在彌補自己在一個人生的時候未還的東西。
那么犧牲的就是我嗎。
我懷疑過很多,在很多個日日夜夜里都懷疑過,我懷疑那天因為是我耳背所以聽錯了長輩們的談話,可是……這就是事實啊,他真的是那個叫“鄭長林”的兒子。
他們說的鄭長林是我小叔和爸爸的戰友,那時候小叔和爸爸還有鄭長林是部隊里最鐵的三兄弟。一個夏天的夜里不知道誰偷偷抽的煙頭燃起了大火,部隊寢室瞬間映在火光中,熟睡中的小叔和爸爸根本來不及反應,在最后的危難時刻是鄭長林把他們一個個背了出來。我無法想象當時的情況有多危急但是我知道鄭長林撿回來了我們家的兩條命。
后來退伍了,鄭長林娶了個老婆,本來可以過上雖然不富裕但是簡單的生活,我想鄭長林也喜歡這樣的生活,聽爸爸說他本就是個淡泊名利的人。一個渴望平淡的男人遇上了喜歡賭博的女人,這樣的家庭本來就是荒唐的。
鄭長林對老婆很好,好到她幾句哀求就可以妥協,但是賭鬼總是死性不改的,直到有一天高利貸追上門討債。那時候女兒四歲,兒子才幾個月,鄭長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賭鬼老婆會在剛做完月子就會跑出去賭博,甚至還欠下了巨額高利貸。
鄭長林是死在一個夏天的夜晚的,獨自一人從高空墜下。他站在高樓往下望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幾年前在部隊里的風光日子,會不會想到把小叔和爸爸從火場救出來時的自己,會不會留下最后不甘的眼淚。
這看起來像是一檔法制節目,如果這么認為那你就錯了。因為接下來就是尋親節目了,要不怎么說“人間有真愛,人間有真情”呢,找到姜星亦的爸爸直接領養了他。
“姐?”方雪寒的聲音把我從自己的世界拉回了酒吧里,我回了回神:“怎么了?”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唐佳穎都回家了。
方雪寒把雙手插在胸前:“你說……唐佳穎會爆料嗎?”
“爆料是她的職業操守,不爆料是她的道德底線。你覺得她會選擇什么呢?”我斜著看了她一眼。
“那你說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方雪寒的語氣里也沒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她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更知道唐佳穎是什么樣的人。
大學軍訓那個時候,所有女生都哼哼唧唧地說自己這里疼那里不舒服的,但是唐佳穎目標明確,她就是沖“最佳標兵”去的。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拼的女孩子,馬尾辮扎得很高,在毒辣的太陽下走正步的時候它就一晃一晃的,看著像一塊催眠人的懷表。后來我們班的“最佳標兵”評給了班主任親戚家的兒子,唐佳穎硬是去找教官理論了三天,教官終于敗下陣來改判了“最佳標兵”。她就是這樣的,不達到自己的目的永遠都不會放棄。
后來剛入職那會兒,我們就像是所有的職場新人一樣被其他老員工壓榨,唐佳穎在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爬上了老板的床。我一點都不驚訝,我在大學的時候就知道了,唐佳穎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她有野心,也有能力,不然你以為只要上上床就能像她這樣短短幾年就領導一個小組了嗎。退一萬步講,沒有那個能力,你能爬上老板的床嗎。
果然,第二天的熱搜又是圍繞著姜星亦的,我還沒點進去的時候大哥的電話就出現在屏幕上了。接通以后他直入主題:“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大哥的聲音依舊暴躁且頹廢。我早就說了,逃不過的,我捋了捋額頭垂下來的碎發:“嗯。”他像一顆氣球突然遇到尖銳的銀針一樣:“那為什么?”
“姜陽恒,你已經要三十了,你能不能成熟點。但凡你自己注意點都不會被自己的弟弟欺負成這樣,你還真別怪白思思和斯應元,如果我是她們我也這么做。”我沒有意識到我到底說了些什么,這些話從我的聲帶穿向嘴巴時我應該遏制住,可是我沒有。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那頭已經是忙音了。
我知道姜陽恒現在心里有多難過,他一直都認為在我們五個人里面我是最懂他的,只可惜他錯了,我才是那個一直在心底鄙視他、看不起他的人,我討厭他的脾氣我惡心他的無腦,我甚至想當面唾棄他,他就是一個連女人都留不住的那人。
我隨便綁了自己的頭發去廁所洗漱,因為走得太輕所以媽媽根本沒有聽到我走出房間了,她在客廳打電話:“長林這么好的人,兒子怎么能像媽媽呢,太無賴了,太無賴了……太欺負人了……陽恒剛離婚談了個女朋友,結果……哎。”媽媽的語氣還是溫柔的,但有些痛惜。我猜到對面應該是爸爸。
我刷完牙走到客廳,媽媽慌亂地掛斷電話心虛地朝我看了一眼,手忙腳亂得讓我有些想笑,她臉上扯出了一個慘淡的笑:“雨笙醒啦,桌上有面包,隨便吃點吧。”說完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我隨口回答:“不吃了,我得上班去了。”
剛關上門姜星亦的電話就打來了,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什么人都來找我。我不耐煩地接起電話:“什么事?”對面更加不耐煩:“姜雨笙你可真是你我的好姐姐。”我進了電梯換了只手拿手機:“有屁快放,別陰陽怪氣的。”他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打算下半輩子養我了?你知道你爆這個料讓我丟了多少工作嗎?”我不甘示弱:“敢做不敢當啊大明星?”他頓了頓:“的確……我沒什么好說的。”我乘勝追擊:“那要不要再告訴你一件事啊?”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不想知道。”他跟我說過喜歡把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上,一旦發現自己變得被動了就會毫不猶豫地退出游戲,就像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