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前有許許多多起床來晨練的大媽大伯們，打太極的也有，跳廣場舞的也有，還有些和我年紀一樣大的人跑著步。我始終沒有見到較年輕的人，我想，這就是一種差距吧，我們喜歡在年輕的時候干一些自己到年老一些時來用一些時間和盡力甚至金錢來償還的事情，比如身體，年輕的時候，我們從來不顧自己的身體是否健康，我們始終蹦跶在舞壇的一線。慢慢的，就會明白，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生命。如果不是那一年我選擇放棄娛記這份工作去當瑜伽教練，我也會像很多年輕人一樣過著不愛運動的生活。

我看著面前對于我來說是叔叔阿姨們的人，再看看身邊的媽媽，突然覺得時間真的很快很快，連我媽這樣愛美的女士都已經長出了絲絲白發，是啊，細細想我也三十歲了，媽媽能不老了嗎。可如今她這樣唉聲嘆氣我也真是不好受。我抬起枕在媽媽肩上的頭看著她說：“您老來說說吧。”

“雨笙啊，這件事說到底，是星亦做錯了。”媽媽的聲音很輕，而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很驚訝，因為從小到大在我的記憶中她很少承認姜星亦會做錯這件事，即使他做錯了，媽媽也始終站在他那一邊，就像是姜星亦的那些腦殘粉一樣挺著他，支持著他，以至于姜星亦活到現在仍然有一股囂張的神氣，說難聽點，都是媽媽慣出來的。我眨了眨眼睛問她：“我是不是聽錯了，你居然說你寶貝兒子錯了？”她沒有理我，繼續說著：“星亦從小就頑皮，那個時候把那個叫應云的……的肚子搞大了，那個時候我沒有怪過他，到了現在，你說好死不死，這個叫應云的還真又出現了，還跟你大哥成了男女朋友。你要說這故事到了這里結束了，你大哥和那個叫應云的結婚了，那不也是皆大歡喜嗎。結果又整了這么一出……因為這事兒，你大哥離家去了法國，這么遠的地方，就連你大伯大嬸都勸不回來，你說你大哥是被傷得多深啊。那個時候我見你大嬸都沒臉抬起頭來……”她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很輕，就像被別人聽見了很丟人似的。

“去了法國，算是升職，也還算不錯。結果你說……這算怎么一回事兒 。星亦這小子間接害死了你大哥，你大伯大嬸大人有大量就這樣放過了他，也原諒了他，把他當自己兒子一樣看待。本以為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星亦以后也算你大伯大嬸們的半個兒子了。可偏偏這個應云還要來攪和，這不是在你大嬸心口上再插一把刀子嗎。”媽媽說著這話，我想著，姜星亦還很是革命的一塊兒磚啊，哪里需要往哪兒搬，誰的兒子都能當，所以他到底是誰的兒子呢。

媽媽繼續說著：“你說，今天你大嬸能挺過來嗎，這應云來勢洶洶的。”她終于說完，望向了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想到昨晚方雪寒說的話，我對媽媽說：“既然大哥的遺囑上都這么說了，你們還執著什么呢。應云這一趟來最多也就是被我們罵一頓，罵一頓能少塊肉嗎，車不還是會被她開走。再說了，這車之前大哥離婚的時候和風宇賽車不還撞過一次嗎，也不算什么好車，讓她拿就拿了，算什么呀。”我說完這段話才意識到，原來昨天方雪寒跟我說的這番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媽媽的語氣激動了起來：“你說什么呢，這車難道還是車嗎，這是給你大伯大嬸留下的一點念想。當初你大哥去法國的時候帶走了他的那些東西，房間里剩下的東西不多了，也就這輛車能夠讓他們惦念惦念了。”我想起當初大哥拿著一個行李箱坐上我的車對我說“我也是活了三十多年才發現，原來人活了這么久，能夠拿著陪自己遠行的東西并不多”原來那時大哥說得是真的。我沒再說話，只是看向遠方。突然媽媽轉頭看著我，眼神里有些虧欠，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能讀出來“虧欠”這兩個字，也許是因為她表現得太明白了，看得我直豎寒毛。然后她說：“雨笙，其實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的。”我被她這句話說得一下子定住了，像是葵花點穴手一樣靈驗，我動彈不得地看著她，她繼續說著：“當初星亦把別人家女兒肚子搞大了，我成天想著這事兒而忽略了你，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里一定在意。這么大一件事兒我卻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怎么想。我在想，如果是別的媽媽會怎么做呢，痛斥一頓兒子，然后把這樣的例子當反面教材好好跟女兒說說吧。可我卻一心想著怎么擺平這件事兒忽略了你。是我這個當母親的不稱職。不過還好，你也平平安安的長到了這么大，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女兒一定不會被那些不負責任的男人欺騙。”

我仍然愣著，不知道說什么，我的腦子告訴我得回過神來說些什么，于是我慌亂地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對媽媽說：“都這么遲了，我得去洗個澡洗個頭，等會兒還得上班去呢。我早點下班回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老宅子。您在這兒再坐會兒，和那些老太太們一起跳跳舞，我就先走了。”我語速飛快地說完這一整段話，連媽媽都沒反應過來我已經起身走了，聽到媽媽在身后喊我：“哎，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著急忙慌的。”

我像逃離戰場一樣逃離媽媽的身邊，我這么多年想著的事兒卻被她這么幾句話解開了嗎，她想和我和解嗎？我一直都沒有恨過她，可我承認我埋怨過，在我心里總有個結無法解開，與其說和她和解，倒不如說是和自己和解。我走得飛快，甚至小跑了起來，進了電梯以后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眼淚早已經不爭氣地掉了下來，都幾歲了，會這么容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