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記昨天晚上我是怎么睡著的,醒來發現衣服褲子什么都沒換,只是頭還隱隱作痛著,果然還是沒有姐的酒量,喝多了還是會斷片。我坐起來活動活動脖子,脖子也疼,全身疼,像是昨晚跟誰打架了似的。我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下午兩點了,真是時光飛逝啊,我的時光全在睡眠里飛逝走的。我用手支撐起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走出后間,白天的酒吧沒有夜晚時候那么光怪陸離,這一片祥和讓人真以為這是個咖啡館,我看到小羅朝他招了招手,他走過來白了我一眼,我兩手叉著腰:“嘿,你這什么態度,給了你股權就飄了是吧?”他沒說話,我繼續吩咐他:“給我煮一碗醒酒湯去,我頭疼死了。”他這才開始說話:“您還好意思說您頭疼呢,我看你昨晚是吃錯藥了,逮誰就跟誰拼酒,你明知道都拼不過你還跟人拼酒,你可不知道昨晚這酒吧遍地是……是那啥,我今天叫了好幾波保潔,前幾個都嫌太臟了,連看都不愿看直接走人了,還有一老太太直接給我塞了一百說這活兒就算倒貼都不干。最后找了個不嫌棄的,我花了兩千五才搞定。我說老板,你再怎么著也別跟顧客過不去啊。你倒好自己倒頭呼呼睡大覺去了,讓我忙活到現在。你看現在一片安寧的,這可都是我們忙活一上午的結果。”
我聽著小羅跟我說的話使勁敲著自己的腦袋,他趕緊把我的手勸下來:“我讓你別跟顧客過不去,你就跟自己過不去啊,這腦袋是石頭做的啊,這么打。”我好像記起來了些什么,我本來一個人坐在吧臺上獨飲,后來因為上頭了,想找人喝酒,可大多數人都想著跳舞呢,我就非拉著他們和我一起喝,結果都被我喝趴下了,這么看來,我的酒量也不錯嘛,和姐還是有的一拼的。
我回屋洗漱完回到吧臺,看到小羅給我煮的醒酒湯已經放在桌上了,還細心地蓋上了一層保鮮膜,怕涼了。我邊喝邊夸著小羅:“你老婆很幸福啊,這么賢惠一男的,上哪兒找去啊。別說現在這種世道了,就回到幾年前,我媽那年代也少見啊。”小羅害羞地撓撓頭說:“哪兒的話呀,老板你真是的。”這樣子和我剛起床時又白眼又冷嘲熱諷真是天差地別,小羅就是這樣,給顆甜棗就能給你賣命,我就喜歡他這一點,所以我才能夠和他共事這么久,想著原來自己和嚴學沒有什么兩樣啊,原來小羅也就是我自己。想著苦笑了一聲,抬起頭來繼續調侃著小羅:“你是不知道,我媽那時候如果有你這樣的好人,我可一定不會讓她和我爸結婚的。”小羅被我逗得直笑:“老板你說什么呢,你爸你媽結婚你還能阻止啊,那時候你在哪兒都不知道呢。”我笑笑說:“這倒是,但我爸媽離婚我總能參與了。”說到這里的時候小羅擠眉弄眼地對我做鬼臉,我笑著說:“嘿,你這家伙上馬戲團呢?干嘛呢?”他還是繼續擠眉弄眼的,然后實在不行了他說:“阿姨來啦,喝水還是喝茶還是喝點咖啡?”我轉頭看了看,是我媽。
要說我媽上一次來我的酒吧,那可有些年頭了。那應該也是第一次。我剛拿到這家酒吧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于是有一天我們全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個時候小叔小嬸還有姜風宇都還在,連爺爺都還能談笑風生的呢——我突然舉起酒杯對著大家說:“各位,明天我做東,我給你們地址,記得來這個地址,我們聚一聚!”這是我頭一次在家族聚會上說這樣的話,當時覺得自己可厲害了,可牛氣了,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長大了,現在想來,這種牛氣這種厲害還不是嚴學給我的,而我卻冠冕堂皇地說成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女人可真是詭辯天才。我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愣了,直到小叔爽朗的笑聲響起,然后喝了一口酒說:“好,好事,雪寒長大了,這是好事。”這才有人陸陸續續的點頭笑著。
第二天,所有人都到了這個酒吧,姐拍了拍我的肩小聲地說:“你干嘛呢,請客干嘛到這種地方來,這地兒是能帶長輩來的嗎?你看你媽那張臉,都黑成什么樣兒了,你今晚又得挨說,這次我可不幫你。”我沒理她,顧自己走到了舞臺中央,拿著話筒對他們喊著:“歡迎我的家人們來到我的SNOW酒吧,這家酒吧,現在是我的了!”我忘記了我說完這句話以后他們所有人的表情是怎樣的精彩,我只記得我媽自始至終一直逼問我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酒吧怎么來的?”當時我和我媽就在那個后間,沒有其他人,我被她逼煩了直接脫口而出:“我當人小三,人送我的,滿意了嗎?懂了嗎?就像你們那套房子,就是這么來的!”她的一個巴掌就這樣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臉上,可我知道這是我活該,我沒有任何話說。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總是陰陽怪氣地跟我說那種話。她拿起包就往外走,不顧外面的小叔小嬸們勸阻,她顧自己離開了。這一離開,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酒吧。
就像時光倒回一樣,此刻的我,再一次和我媽坐在我的后間,她面無表情,我亦是如此。我們誰都像是在賭氣似的不說一句話,等著對方開場,終于她看著我說:“你剛剛和你那個小羅說什么呢?”真是奇怪,就來過一次酒吧,連小羅的名字都知道,一定又是姐總是告訴我媽關于我的情況,不過也不賴,起碼說明我媽還愿意問我的情況不是嗎。我無所謂地擺弄著自己的發尾懶洋洋地說:“這話不都跟您說過了嗎,也跟他說過了,再說幾遍還是一樣。我還是別浪費口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說,你是怎么知道,你爸對我……”她沒再說下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下了頭。我笑了笑說:“你別擔心,不是姐說的。”她抬頭來看著我說:“那是誰說的?”我覺得挺可笑的,都到了這種時候了,她的重點仍然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你當我傻嗎,你以為我看不到你身上的淤青嗎,你以為我真相信你那些說辭?什么桌子上磕著了,柜子上碰著了?我已經幾歲了?還當我拿三歲孩子忽悠呢?”
“那你也不該讓我和他離婚。”她的表情和堅決。我點點頭說:“是,你說得對,我不該讓你和他離婚。我做的最錯的事兒就是勸一個懦弱的人去面對未來。是,都是我的錯。”我仍然撥弄著我的發尾,可我媽這脾氣快繃不住了,她站起來指著我說:“再怎么樣,你是他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看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直到她即將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終于說:“媽,你想聽個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