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蘿卜過半之時,張柏生就感覺到,至少在這個廚房,‘聽從吩咐’與‘不要扮演’這兩條似乎是有沖突的。
如果他聽從‘配菜師’的吩咐,那么他就必須要扮演好幫工的角色。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扮演同樣是有等級的。
就像出神入化的演員被人稱為藝術家。
他現在的身份是幫工,也可以理解為一個學徒的角色。
作為一個學徒,能力必然是有限的,對于這樣的角色,好的扮演恰恰就是剛開始他那種心不在焉的方式。
如果他的判斷沒有問題,那么反過來,表現出嫻熟的技藝,必然就會跳出這兩條準則相互違背的怪圈。
張柏生接下來的一系列操作,看得年輕人目瞪口呆。
他麻溜地把手邊的洋蔥切好,一把廚刀登登落案,加上盛盤整個過程不足10秒;
緊接著,看到‘配菜師’反應如常,他愈發加快速度,每切完一份就從‘配菜師’的框里撈一個新的。
張柏生靠的自然不是刀工。
他做頓家常便飯毫無難度,但刀工這種級別還稱不上。
所以他雖然切得飛快,擺到盤里的備用食材卻是大小不一。
只不過他此刻的目的就是為了求快,要比‘配菜師’更快,比下一次傳菜單來得更快,這樣才能創造出一個真空期,讓他能自由行動,讓他不被‘吩咐’。
在這段時間完成‘吩咐’,這位‘配菜師’總不會讓他去幫年輕人洗碗,水槽數量就不夠。
最多會讓他參觀‘廚子’做菜,這就是他的機會。
啪嚓!
忽地一聲脆響。
正在趕工的張柏生一個激靈,扭頭一看。
年輕人竟是又搞碎一個,而后抓著手里的殘缺向著垃圾桶走去,還不忘對著張柏生笑了笑。
張柏生:……
他幾乎敢肯定,年輕人這次不是失誤,而是故意的。
洗盤子這種工作再快能快到哪里去,最后總要洗干凈才行,不像切菜,最后是要煎炒的,只要不是大小太過離譜便不會有太大問題;
而碗筷盤子,最要若是臟兮兮的,那必然不過關。
所以年輕人就想反其道而行,既然不能超標完成任務,那就自己破壞任務。
這樣一來,年輕人便能短暫地從扮演中逃脫出來,繼而進入新一輪的‘吩咐’到‘扮演’的循環,如此往復。
只不過,這樣的辦法想必頻率不能太高,不然保不準‘洗碗工’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來。
對著年輕人提醒一下,張柏生又回到手頭的工作,既然能想到這樣的辦法,應該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眼下還是他這邊比較重要,他的目的可不只是對抗扮演,而是要想辦法出去。
一直留在這里,那就等于把破解時間漩渦的辦法完全寄希望于他人,張柏生從來就不是如此。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更偏向于獨立解決問題,當然,如果有幫手勢必會更好。
有了張柏生的加速,菜筐里的食材下降的速度提升了2倍不止,很快,完整的蔬菜就變成了盤里的切片。
直到所有的食材全部完工,張柏生盯著旁邊的‘配菜師’,關注其下一步動作。
果然,‘配菜師’用一貫的動作示意張柏生將他那邊乘好的盤子推到一邊,靠近‘廚子’的地方。
等著下一步‘吩咐’的張柏生發現,完成這一切后,‘配菜師’居然扭過頭盯著他,視線溫柔的好似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看得張柏生一陣發毛。
看了半晌,這位‘配菜師’都不見有下一步動作,只有僵硬地咧著嘴笑。
沒了?
張柏生嘗試著走動兩步,發現‘配菜師’確實沒再有反應之后,他開始嘗試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首先,他要靠近‘廚子’,判斷‘廚子’會不會對他產生反應。
如果這一步受阻,那么他幾乎需要推倒重來。
緩緩靠近‘廚子’,他先嘗試著觸摸墻上掛著的廚具,作出試探,確認安全后,他慢慢俯下身,從側面透過爐灶的風口,看向內部。
爐子內部是燒得橙紅的小炭塊,張柏生一看,確定是木炭,而且所剩不多,心頭一喜。
他從掛鉤上取下一把皮扇,看了一眼‘廚子’的反應,對方的嘴角居然瞬間有了起伏,但是一閃即逝,張柏生不由得懷疑自己看錯了。
但見其沒有后續反應,他輕輕地對著風口扇了一下,小炭塊一時間變得艷紅。
有戲!
接著,張柏生又從身后擺著的黃油上扣了一小塊下來,從風口的縫隙丟了進去,隨著他繼續扇風,風口散出的紅光驟然猛烈,地面都映出亮色。
不一會,‘廚子’鍋中的菜品完成了,純熟地將菜品裝盤,端給了一旁的張柏生。
張柏生:……
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但端菜是否能出去也說不定。
接過盤子,張柏生徑直向正門走去,就在他靠近門口時,他看到了墻上一扇小窗。
仿若一直就存在在這里一般,但卻需要靠近足夠距離他才能看清,像是罩著一層朦朧一般,光線有些扭曲。
這里本應該是一處與外部對接的窗口,目的應該就是內部向外傳菜,以及外部向內部通報新的菜品而使用。
但眼下,側頭從窗口望去,卻只能看到一片扭曲的光線。
先嘗試著無視這一窗口,張柏生意圖將門打開,他一只手托著餐盤,一只手握上門把,就這么扭著頭觀察角色的反應。
此刻,年輕人也在注視著張柏生,他看到‘配菜師’與‘廚子’一同直愣愣地轉向門口的方向,他也意識到,這條路行不通。
一時間,他臉上布滿憂色,張柏生也出不去,照這樣下去,他早晚會把水槽里的餐具報銷掉,到時候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張柏生此刻并未失望,這本來就是節外生枝的辦法,出不去也是理所當然。
他將餐盤從窗口緩緩推出,又徑直回到‘廚子’身邊。
之前觀察整個廚房的時候他就發現,地上放著一個盛炭的箱子,由于櫥柜均是比較細狹的那種,這樣的箱子在廚房內大概率沒有儲備。
同時,冷庫內不用查看都知道不會儲備炭塊,如此一來,當‘廚子’爐灶內的木炭消耗一空的時候,就是可以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
帶著‘任務’離開。
這短暫的等待似被拉長了許多,張柏生看著‘廚子’將黃油攤在鍋底,融化的速度逐漸放慢,直至最后形成一個斜面。
‘廚子’盯著黃油半晌,讓人以為都要靜止了之后,其忽地轉過身,怔怔盯著張柏生,嘴中冒出一個嗚咽的聲音:“炭。”
他能說話?
這是否說明他比另外兩個要高級一些?
但顧不得多想,眼下出去才是首要的。
接過‘任務’張柏生麻溜地走向正門,手緩緩拉向把手。
驀地,墻邊的夾子上突現出一張新的傳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