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下不出來。

凌霜不明白超能力者跟騰云駕霧有什么必然關系，她還是覺得不行，得近距離接觸。葉萬寶也追不上她，只能在后面無能狂怒地罵街。

完全不像個讀書人。

她就沒覺得葉萬寶像讀書人，也說不準，根據她少見關于國文課的記憶里，作家文筆和人品往往不能化等號。這里倒不是說葉萬寶人品敗壞，只能說文人不一。她像飛了一樣在樓層間自由跳躍，時而停在大廈的玻璃面上，時而以空氣做起跳點。一時興起的腎上激素令她難以自持，她不禁大叫起來。

也成功地將混沌吸引到自己身上。

混沌以八百米沖刺之速朝凌霜沖來，這下可好了，她根本不知道該勇往直前還是以退為進。她聽到原本只有影院才能聽到的玻璃碎片聲，就那種，建筑物被破壞產生的響聲。電影院明顯是根據她的聽覺系統調整過的，現實中聽到這么大的聲音只會讓人感覺頭暈目眩。

她站在一塊大廈，為什么要用快呢？因為準確來說是大廈的窗戶上。她幸好自己今天穿的是校服，如果是裙子站在玻璃上那可就社死了。這樣下去沒有用！想到這凌霜又覺得有些懊惱，要是有個人能貼在她旁邊教會她————

“卓爾！”

“在。”“你在恩赫里婭外……哦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可以教我下雨嗎？”卓爾搖搖頭：“我可以保持您的飛行狀態，但有些東西只能看您自己。”“我能飛是你干的？”

“執行任務時警員的特權。”“哇唔。”太酷了，果然超能力就是一種意外之喜。“那我應該？”“按照恩赫里婭檔案在冊的七百三十六萬份記錄，超能力的發揮取決于您的主觀意志。”呃，又是看心情，全都是這種玄而又玄的描述。凌霜想要快速確切的，能讓雨立馬下出來的方式，可所有人都告訴她要循循善誘。哦對，她還認識一個人。“聞……聞川澤呢？把我們家聞叔叔叫過來可以嗎”

“聞警員在跟您的家人吵架。”

“跟誰？”

“跟凌雨小姐。”

“哈？為什么？”

“為了你。”

卓爾跟凌霜一起，站在玻璃上。凌霜能感受到暴烈的風，由女人全身心凝結成的憤怒，揮出來的風，還有叮叮當當的破碎聲。可卓爾柔和的笑容，和那三個字還是清晰地傳進她的心里，為了你。為了你？為了你。她突然覺得時間靜止了，三個華文字令她的心湖產生了一道道喧嘩的波鏈，她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巨大的，能把全身包圍起來的愛。那種愛不是她在文學作品，在生活中體會到的，是一種危機四伏中，下意識表露出的愛。

她通過揮手讓卓爾離開，向混沌奔去。

“凌霜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樣的？”

凌雨稍稍冷靜下來，不如說是逼著自己冷靜，她也想試圖從聞川澤好看的臉蛋，彈煙灰的手指，還有他呼出來的薄煙里，讀出一絲跟自己相同的焦慮。可惜沒有，認識半個月的男人只是普通地抽煙，煙沒有味道，只是單純的氣。她恨著可憎的沉默，對于她來說，聞川澤反駁她什么，像幾分鐘前那樣，都比這樣干癟的沉默來的好。所以她又忍不住先開了口：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

“你要看嗎？”“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最近都是主場作戰，我勉強可以分神。”“分神？”

“我在做夢？”

聞川澤趕忙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不要點破。”

是不是有人在幫她？凌霜感覺飛行的速度變快了，一只大手正把她推向混沌，就是力度掌握不太到位，吹的她最痛。“樂樂樂樂樂樂樂樂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風刮的嘴疼也合不上。最終撞在一團黑黑的玩意上。

她好像被吸附進去了，里面的空間潮濕溫暖，有水滴的聲音，這就是團黑色的海綿。但也不能算完全的黑暗，她看到一臺電視，還有抱著膝蓋看電視的。

游紫珊。

她把頭放在膝蓋上，還有手臂上，這不沖突，因為她的膝蓋并攏，然后雙臂抱懷。游紫珊身上穿著大概是校服，可是她的校服貌似跟凌霜的款式不太一樣，凌霜的校服就是藍白運動服，游紫珊的校服則像動畫片里的一樣，黑色的水手服，裙子很長，卻綁著紅領巾。

“你是誰？”

“我是……”我是凌霜，可說這個她能聽得懂嗎？她的口袋里恰好有手機，凌霜調出頁面，念出那個亂碼的網名：“我是好想談戀愛sdglkj。”

游紫珊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后說：“你好像我妹妹。”

“那你妹妹呢？”

“前年自殺了。”

“好端端的怎么……”

游紫珊不知從哪片黑暗中拉出一個枕頭，很明顯是在招呼凌霜一起看電視。電視是上世紀的老款式，上面是一部老電影，不至于整片雪花，但也卡的不行。“你今年……”即便問話時不看人臉是失禮的行為，游紫珊還是執著地把臉對準屏幕。她長得真的很好看，加上令人憐惜，略帶愁苦的表情，凌霜難得見到素顏比屏幕里還能打的。既然游紫珊不開口，凌霜只能先開口了：“那你為什么要跟云耿結婚呢？”

“他能給我安全感。”

“安全感？”

”于我而言戀愛最重要的是安全感，就像我在網上認識的朋友一樣，女人喜歡姐姐是因為閱歷帶來的穩重和成熟，男人喜歡肌肉男是因為力量，這些都是安全感的一部分。“凌霜聽不太懂，女人和男人不應該喜歡彼此嗎？自媒體都是些什么人呀？“你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已經見過他了？”

“嗯。”

“在哪里？網上么？”

“在單位。”

游紫珊終于把頭轉了過來，有些驚訝的表情：“單位？你家里人是警察嗎？不過我記得警署是————”

“我是警察。”

“你是警察？”

“是的……”這話說出來凌霜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剛在可能半小時前。”

“你這么小就可以做警察了？”

“我不是普通的警察，普通的警察肯定是要考公的……呃是考公嗎？”“要讀警校的，你是特警？”“我會超能力。”“超能力？”

跟她說這么多應該沒關系吧？恩赫里婭是不是有可以刪除記憶的功能之類的？應該有吧？不然全市都看到她大戰“無臉男”了。她進來是不是也是恩赫里婭幫忙的？“你……”混沌來自心，是否心結解開了，就能讓混沌消失了？“你的妹妹死于自殺，你最喜歡的詩人也死于自殺，你的手……”

她的手滴滴答答留了好多液體，就算看不出顏色，也能猜到是血。“你為什么也要選擇自殺呢？”

“我不知道，就像紫苑一樣。”“你妹妹叫紫苑？”“你可以叫紫苑嗎？”“可以呀？”凌霜只知道順著她的話講，假裝一個未曾謀面的妹妹，不過紫珊比起紫苑這個名字來說，好像更好聽。“你有沒有覺得這像個詛咒一樣？紫苑是這么走的，葉萬寶也是這么走的，所以我也要————”

“為什么你也要呢？”

“嗯？”

“為什么你也要呢？沒有必須的事情吧？就算是詛咒我們也可以打破它啊？”“可是我面對現實，現實也不會改變。還是有人嫉妒我搶走搞笑的————”“那有怎么樣呢？”

“如果你不去做第一個，不去做第一個搞笑的女生，或者團結一起搞笑女生的力量。情況依舊不會改變啊？沒有什么非發生不可的事情，就算是要去死保養的好也可以推遲好幾年啊？你為什么……為什么要去……”

她的學識跟閱歷都不允許她說出太多，這些句子也是不成文的廢話。但她依舊想鼓勵游紫珊，搞笑下去，繼續講點笑話，不要再壓抑自己，也不要在乎那些廢話。“為了別人而去死不是很虧嗎？生命是自己的啊？就算不想你的父母，不想你的丈夫，不想云先生和我們這些網友，你也可以為你自己活下去啊？想點開心的事情吧？不要總是在網絡上沉迷那些東西，你不是喜歡葉萬寶的詩嗎？”

“詩……”她把頭埋進膝蓋里。“葉萬寶已經死了。”

“但是葉萬寶的詩不會死！那些景色不會死！德令哈的夜晚，山高水遠的楓葉，春暖花開的海洋，這些你都沒有看過。您難道不好奇為什么葉萬寶能寫出這樣的詩嗎？不好奇他跟宮美心之間的事嗎？不想知道嗎？這么多東西，這么多景色，什么都沒有經歷過，就因為完全看不見的人和莫須有的詛咒去死，你不覺得很可惜嗎？”

“我已經嫁人了。”

“嫁人又不影響旅游，啊！”凌霜急得跺腳。“你這妮怎么回事！”

妮？游紫珊突然站起來怔怔看著她，美麗卻空洞的雙眼里流出不知所措的淚水。“我，我……對不起……我突然就————”“你是不是想游紫苑了？”凌霜趕忙扶住她的肩膀，比她高三十余厘米的女人。“游紫苑是不是也喜歡葉萬寶？我去跟恩赫里婭的人說，我們一起去看葉萬寶，去感受那些風景，到時候你再去死我也不攔你，好嗎？”

“為了自己感悟的詩，為了自己，活下去？好不好？”

凌霜拉著游紫珊的手，大大的涼涼的的淚珠落在她手背上。游紫珊大聲地，能不再壓抑地哭了起來。剛才可能是突然的，也可能是蓄謀已久。

妮對她而言到底是什么意思？空間開始崩潰，游紫珊的聲音越哭越大，雙膝發軟，她扶住她的肩膀。不行，得從這里出去，求求你了。風、云、雨、霜、晴，無論是什么都出來幫她一下吧。她不是能控制氣象的超能力者嗎？什么都好，什么都————

由心產生的風溫柔地將她們包裹起來，金色的雨隨之降臨。

“所以說金色有什么原理嗎？”

凌云的話依舊如此欠打。“我剛從……””不不不，不是剛從，你是不是想說死里逃生？”

那件事都過去三天，哪來的死里逃生？“我是說葉萬寶紀念館。”“哦，你去約會去了。”“在你眼里連女生跟女生之間也沒有正常友誼嗎！”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大概內心深處還是把凌云當哥哥看吧，凌霜總覺得這事要跟他商量一下。凌雨不行，那家伙忒死板了。“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葉萬寶一件事。”

“什么事？”

“我們去了她的老家，我也懂為什么游紫珊會那么喜歡葉萬寶了。游紫苑……就是游紫珊的妹妹，她很喜歡葉萬寶，而且葉萬寶的詩里，經常用妮這個字來形容女性。就妮好這樣。”“哦，然后呢？”

“我們見到了葉萬寶他母親，是個漁民，也沒什么文化……我沒有看不起農民的意思，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兒子寫了些什么，可能這也是葉萬寶自殺的一個原因吧，沒人懂得他想表達什么，沒人能開解他，滿身都是污濁的混沌，心愛的人還要跟其他人結婚……”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么？”

“當地的人都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要自發悼念一個……自殺的人。每當里面的人表示不屑時葉媽媽就會罵她們。她也是紀念館的館長，我也不知道一個大字不識的老人是怎么做到這一切的……我們問她說能明白寫的是什么嗎？她說看不懂，明明是自己兒子寫的，卻一個字都看不懂。可是她說……”

“每個字都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