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4年2月12日-13日
有那么一瞬間,蕭憶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
窗外莫名暴雨傾盆,北風呼嘯,一幢幢灰色的建筑在風雨中掙扎著,同他的心一般,搖搖欲墜。每個病房里都充滿著死亡的氣息,吊瓶滴答作響,仿佛在給慘白床上的老人生命倒計時。
“小憶啊……”那位老人緊閉著眼,哆哆嗦嗦地呢喃道。
“爺爺……”蕭憶回答,聲音顫抖。
“幾十年以后,當你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時,千萬別像我一樣沒有依靠啊……”老人呢喃著,仍緊閉著雙眼。
“活要活在燈光與驕陽下,死要死在鮮花與掌聲中……”老人猛然睜開雙眼,灰黑色的眼眸有神卻又無力地看向前方。
忽然,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眼里又漸漸有了光。
“哪天你遇見我那名義上的二兒子,勞煩替我轉告他一聲,我對不住他……”老人喃喃道,眼里星光熠熠,“還有我的孫女,如果她還活著的話,請一定要向我報喜訊啊……”
“您說什么?名義上的二兒子和孫女?”蕭憶從悲痛中驚醒,猛得直起身,問道。
回應他的,是心率監測器上逐漸平息的圖像,以及老人黯然無光的雙眸。
“親愛的孩子啊,你知道死亡嗎?又是否知道人在死亡降臨時,究竟會有怎樣的感受呢?”
“讓我來告訴你答案吧……”
“是萬物逝去唯你獨存的落寞,所愛之人仍存于世的遺憾,以及那苦苦等待的漫漫黑夜……”
“很深奧,聽起來很深奧。但對我來說,就只有一句話:我,回家了。”
“我的孩子啊,若死神真的來臨,請勿深深埋葬我的肉與骨。”
“勞煩將我的骨灰一半撒于大地,一半撒于大海。”
“這樣,我便能與天地,也與你們同在了……”
“對了,我希望是在破曉時分。”
“好讓我這一生最后的一秒,所見的,仍是光。”
“最后的最后,愿神明保佑你們,我的孩子們。”
“愿你們能生如朝露,死若星辰,并且……”
“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骨灰高高揚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曲線,漸漸與天地融為一體。
蕭憶手捧骨灰罐,他沒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完全哭不出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已悲痛到極致,他的心,已死。
風無恙與代表班級所有同學的林淵手捧著鮮花,靜靜地站在一旁。
“現在他可以安眠了。”林淵喃道,微微鞠躬。
不同于電影里的葬禮,此時天空是放晴的,一輪火紅的朝陽緩緩升起,那光芒暈染了整片天空。遠方的城鎮中,幾只白鴿若隱若現地在云層里穿梭著,向著烈日翱翔。
三位少年在陽光的照耀下,全身籠罩了一層金色的輕紗,好像那天國里落入凡塵、不染人間煙火的天使一般。
蕭憶久久凝望著自己爺爺的歸宿。
從那一刻起,他便沒有了家。
因為是工作日,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什么人煙。
蕭憶,風無恙和林淵正坐在一家麥當勞中,空氣寂靜得可怕,只能聽到偶爾傳來的一些竊竊私語。
“你吃慢一點,又沒有人會跟你搶。”林淵看著狼吞虎咽的蕭憶,溫馨提示道。
按道理蕭憶此時應該是毫無胃口,可現實他卻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將悲憤轉為食欲吧。
“你之后打算怎么辦?一個人住嗎?”風無恙嘗試轉移他的注意力。
“根據法律規定,如果他能找到固定收入的話,肯定是能一個人住的。”林淵推了推眼鏡。
風無恙不禁皺了皺眉,“那樣會很孤獨的吧。”他關切地看了看蕭憶,“要不從今以后你和我一起住?我的妹妹和媽媽肯定會同意的。”
蕭憶點了點頭,嘴里塞滿了食物。
林淵深嘆了一口氣,站起身。
“學校只給我半天假,我要回學校了,你們倆慢慢聊。”他說著,轉身離開。
“嗯好,再見!”風無恙應道。
“再見。”林淵回答,留給他們一個寂寞的背影。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哪怕別人家的孩子——林淵也不例外。風無恙想著,轉頭看向蕭憶。
蕭憶已慢慢把食物咽下,眼神渙散地看向風無恙。
沒有人出聲,他們只是靜靜的坐著,迷茫地看著前方。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風無恙輕聲道,“失去至親的感受……”
蕭憶緩緩張開雙唇,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干裂的喉嚨只讓他發出陣陣哽咽聲。
風無恙無奈地靠在靠椅上,深吸了口氣。
空氣中似乎有一股硝煙的味道,夾雜著濃濃的死亡氣息,灌入風無恙的大腦。
怎么回事?連我都開始有幻覺了?他有幾分不解,但沒有多想,直至蕭憶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看啊……”他顫抖地指著前方,烏黑的瞳孔被黑暗所籠罩。
風無恙轉頭看去,便不禁同樣顫抖。
眼前的街道盡是裂痕,彌漫著,撕裂著,填補了他們的整個世界。
響徹云霄的慘叫聲響起,幾乎與此同時,兩位少年看到了一群黑衣人狂笑著奔來。
瞬間,槍聲掩蓋了慘叫聲,四周吹起了濃濃烈風。
“恐怖襲擊?“風無恙猛然意識到,“快逃啊!蕭憶!”他握緊蕭憶的手,試圖將他拽起。
可蕭憶只是愣愣地坐著,不為所動,安然等待死亡降臨。
他看著一位黑衣人獰笑著走來,拔出了手槍。
蕭憶笑了,輕聲呢喃道:
“爺爺,我回家了……”
槍響剎那,天地驟變。
大地仿佛在劇烈地震動,高高在上的蒼穹也緩緩撕裂,風云涌動著,蕭憶的耳邊只剩下狂怒的風聲和風無恙的呼喚聲。
一切都在混亂中倒塌、粉碎、毀滅,包括這兩位少年。
然而,茫茫火海中似乎還有一個身影,不是黑衣人,而是另外一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身影。
他即像少年,又像少女,當然也可能是一個成年人,甚至是一個老人。
他于火中扯開嘴角,眼神冰冷。
火焰畫出他朦朦朧朧的模樣,蜷食著他飄逸的碎發。
他在最后的煙塵中微微笑著。
冷淡宛如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