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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 上一任塵世執筆的拜訪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里迎來了第三十七號客人。

“夢圓夢醒夢中滅,何日何月何處求?!?

單薄的男子聲音從門口傳來,這聲音像是隨時都可能消失在空氣中似的。

“請進。”我說。

“早聞其身,不見其人。如今終于見到諸位口中的執筆大人,實在幸會?!?

客人的身影還未出現,柔和的腳步聲已經傳到木桌之前。

一襲身著古代藍色長袍的老書生慢慢走了進來。書生的眉宇舒展,臉上并無太多皺紋,但鬢角與胡須已經如七旬老者般花白。

書生走近我的桌案前,鞠躬作揖:“鄙人笙德,今日有幸見到執筆大人,還望賜教。”

我在宣紙上寫下“笙德”二字:“請問今日尋我,是為了何事?”

“生前未盡之事,不知死后可否有個終了?”笙德坐在青石凳上,問道。

“未了的大多不是事,是心結?!蔽一卮?。

笙德聽聞此話,愣了一下,隨后柔和地笑了:“此事大概只能與你說了?!?

“請說吧,你所說的一切我都會如實記下。”

“我自幼貧寒,苦讀多年只為有朝一日能得到朝廷器用??上r運不濟,又或是我這腦子實在不開光。書的確讀了不少,別人論時事政治,我也能聽得懂,但就是不喜與人爭辯,不喜強詞奪理?!?

“若是在朝廷中做官,爭論時事政治是無法避免的吧?!?

“正是如此,也許我并不愿意做官,根本不是這方面的材料。但我卻以此為目標,一生都花費在讀書上,一生都花費在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上面。我這一生,無趣,可悲,可憐?!?

“笙德,那你是如何下到這地獄中來的呢?”

“大人,塵世執筆官因是都是凡人之身,更迭很快。在您之前的塵世執筆官,即是在下?!?

笙德從腰間掏出一塊烏黑的木質令牌。令牌上像是沾過血,血又干了,在日月的摩擦下與本身的木頭融為一體,變成了一朵美到令人詫異云狀的紋理。然后令牌自紋理處裂成了兩半,正好把令牌上兩個殷紅大字“執筆”,一分為二。

“原來是前輩,多有失敬?!?

笙德沖我搖了搖手:“沒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這份工作,我沒做下去。做到一半,就放棄了?!?

“前輩為何放棄呢?”

“對于作為你我這樣的凡人來說,每接待一位賓客,就是經歷一次徹頭徹尾的磨難。九九八十一難??!我在六十多位的時候就扛不住了,令牌在我接待的最后一位客人后,被劈成了兩半。失了命,也失了這官職,從此也就只好在這地獄中兜轉了?!?

“前輩所言極是,對于磨難這一點,執筆我也深有感觸。不過你我如今都已失去凡人肉身,在這地獄中也應當自由些吧。”

“自由?若是想自由,大概何時都能自由。但自由就是個偽概念,世人捏出來自己騙自己的?!?

“何出此言呢?”我問道。

“我當初來這地獄中當差,就是為了自由。不用讀人間書,不用與那些偽君子爭辯時政,聽他們夸夸其辭,溜須拍馬。有的時候鬼比人要更友好些,不是嗎?”

“這個很取決于個人,或者……個鬼。我抱持異議?!蔽胰鐚嵒卮穑袄^續說說關于自由的事兒?!?

“自由啊……我在人間的時候明明就是自由的。若我想,書也不讀了,考試也不考了。丟了根本看不見前景的仕途又如何?我大可以像陶淵明那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現在回想,我到底是何苦為了尋求自由,而到這地獄中來做官呢?”

“您在執筆工作的時候,找到你認為的自由了嗎?”我問道。

“一開始是,是自由的。作為一個逃離塵世的出口,地獄里的一切新奇,牛頭馬面一個個兒長得稀奇古怪,光是看著也好玩兒了。但時間長了,心亂,心煩。即使回到人間也不得安分。那些鬼怪在占領我的心胸,侵蝕我的頭顱。我常常在夢中聽到它們的碎念,因此醒來不再入睡,如此失眠到天亮,身子實在是扛不住了。還有一點執筆大人您應該也是同樣的,怕冷,無時不刻渴望太陽。一到冬天就手腳冰冷,連續發燒不止。”

“我還活著的時候的確是這樣,對陽光的渴望特別強烈?,F在已經失去了肉身,倒也是沒了這方面的需求?!?

“執筆這工作,我只干了一年,就扛不下去了。我在寒舍中終日發燒不止,最后在病榻上終寢?!?

“那你為何中途不退出呢?”

“怎么退出?這事兒要怎么退出?”

“放下筆,脫下官服,交回令牌,關門大吉。”

笙德看了我一會兒,好像在閱讀我的想法:“那你會選擇中途而廢嗎?”

“暫時是不會的?!?

笙德笑了:“這點上,我們都很執著。我執著到病死了,你執著到在地獄中失去肉身,甚至連尸首都無法拖回人間安葬。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啊。”

我也笑了:“大概是的,我比您好不到哪里去。”

“我病逝之后,可以選擇向上升去,或是向下再次回到地府中來。我選擇了回來?!?

“為什么選擇下到地府中呢?”

“那你在地獄中丟了小命,為何還選擇留在地府中?”笙德反問我。

“自是因為工作還未完成?!?

“我當時的想法也是一樣的。想著回來繼續執筆吧,至少生前就在做的事,雖然煎熬,但也算是一份熟悉活兒,我知道該怎么做。天庭那個地方,我誰也不認識,人生地不熟的,重新開始又是一件費心費力的事情。”

“然后呢,發生了什么?”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孟婆的曼珠沙華花田中。孟婆遞給我屬于我的曼珠沙華,我在那個瞬間回顧著我不值一提的生前,又悲又憤。想到自己種的因,導致了自己重新回到地府中這個果,我不甘心,實不甘心。我當即連執筆工作都不想做了,什么都不想做了。我讓孟婆去安排我投胎。”

“然后呢?”

“孟婆再三問我是否確定放棄執筆工作,唉,當時也是怒血沖頭,直接就把令牌甩給了她。就在我轉身想走的時候,孟婆拉住我,向我收回青玉筆。我一揮袖,筆從袖口飛出,劃在了孟婆的臉頰上……孟婆的臉頰開始流血,止不住地流血……是人類那種,溫熱的,鮮紅色的血,一滴滴地落在我的令牌上。”

笙德說到這里的時候,連續嘆了好幾口氣:“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傷了她……不敢相信就這樣傷了她……唉……”

“然后呢?”

“我木訥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孟婆把我執筆令牌一掰兩半,交回到我手中,告訴我現在官職已祛,她會物色新的塵世執筆的人選。我自由了,若是想清楚了,想投胎了,再去找她便是。”

“那你現在什么打算?”

笙德幽幽地看著我:“但我沒有想到你死后,竟然還繼續在做此事。失去肉身對你來說,難道沒有絲毫影響嗎?”

“影響還挺大的?!?

“那你為何還在苦苦堅持?”

“我覺得有意思,人間能讓我覺得有意思的事情本來就不多。天庭不熟,根本不知道會不會有好玩的事情。若是在這三界中,暫時能讓我覺得極有意思的事情,便是這‘執筆’的差事了。難得發現這么一件好玩的差事,可得好好珍惜?!?

“僅僅是因為有意思而已?”

“當然還有很多其它理由,但如果我不喜歡此事,也絕不會做。若我喜歡采菊東籬下,也就去見南山了??上覍﹄[居種瓜豆之類的農活,倒很是一般。一兩天還可以想象,時間一長絕對會無聊至極。那么每日見見不同的孤魂野鬼,與它們聊聊天,倒也是件快活事?!?

笙德說:“這些鬼們,都不善茬?!?

我有些困惑,問道:“何為善?”

“大多都帶有很強的戾氣,會想盡辦法擾亂你的心神,讓你變得和他們一樣瘋癲。墮入深淵的眾生們啊,根本不想得到拯救。他們只想要你的同情,緊緊抓住你的同情,然后把你一起拉入深淵中?!?

“此為劫難。”

笙德點了點頭:“是,此為劫難?!?

“如今你是我的客人,你就是我的劫難。若我渡過你這劫,又能學到些什么呢?”我問笙德。

笙德笑了,徐徐回答道:“我們也許是彼此的劫難?!?

“一切劫難都是成長的契機。我雖失去了肉身,但至少我不怕死了,辦公更方便了。”

笙德笑了:“執筆大人真是好樂觀。”

“前輩接下來打算去做什么呢?想投胎重回人間嗎?”

笙德思考了一下:“倒是有思考過此事,但實在不好意思再去見孟婆。之前劃破了她的臉頰一事,還未道歉……”

“那去道個歉就是了,孟婆不會計較這種事的?!?

“唉,說來實在慚愧。若是投胎了,怕是再也回不到這地府中來。這地府中的有些人,有些事,我還是念著的。”

“反正也不急,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

“是啊,反正也不急……”笙德思考了一下,“同為執筆,你的腦子比我清楚多了。”

“前輩過獎了,我的腦子已經隨著我的尸身一起喂給餓鬼道的眾生們了?!?

笙德笑了:“真希望能在人間認識你,你一定是一位有趣的人?!?

“我在地府和在人間,大概都是一個樣子。”

“你說的對啊,是該想想了,總不能一直在地獄中耗下去。”

“去找孟婆聊聊吧,如果你愿意的話?!?

“也是,也是?!斌系抡酒饋?,拱手作揖,“聽君一席話,心中開朗了些?!?

“開朗就好。前輩,您有任何建議想要給到我的嗎?”

笙德露出了那種閱讀我心思的眼神:“若我真給出建議,你大概不會聽的。”

我笑了:“試試?!?

笙德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執筆大人,若你心定,一切幻象自然都會明晰?!?

“象由心生?!蔽艺f。

“自是,一切在你。”

我站起身來彎腰拱手:“多謝前輩。”

“執筆,”笙德突然喊了聲我的名字,“你會完成這份工作的。”

“是的,我會的。”

笙德笑了:“希望我們能在人間再見?!?

“再見?!蔽一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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