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夜晚多年來總是如期而至。

直到今日，傍晚的一把火映紅了半邊天，終究是將夜晚的到來推遲了些許。

待到煙火燃盡，塵埃落地。

山下柳嬸還是帶著剛蒸好的饅頭來看他了……

“小人間，我竟沒看出來你是個苦命的，只是可惜了你這副好皮囊，怕是燒的皺皺巴巴不好看了，嬸嬸我就不挖了，你且好生歇著。”

“……”

似在等許人間的回答，停了一下才繼續感嘆。

“你這孩子，去年嬸嬸不就提醒過你了，怎不來找嬸嬸，許是感情淡了，哎……嬸嬸不一樣，嬸嬸是歡喜小人間的，你看嬸嬸還給你帶了點吃的，小人間，你……吃了就上路吧……也忘了嬸嬸吧。”

柳嬸一臉的仇大苦深，將饅頭放在灰燼之上便扭著屁股掩面離去。

若是許人間得見此般，定要嘆一聲，夕陽西下，斷腸人在胡柳。

長夜余燼。

老黃是第二個來的，也是最后一個來的，還是提著自己的酒葫蘆，看樣子應該是剛打滿的，將酒倒在廢墟上，老黃一言未發便離去了。

人死燈滅，一切塵煙隨風。

胡柳鎮還是胡柳鎮，沒有因為許人間的死掀起一丁點波浪。

小乞兒罷了。

……

待到最后一盞夜燈熄滅，許人間鉆出了通道，站在山腰處望著山下自己的住處，久久無語，那里已然沒有一絲的星火。

一如許人間。

良久，許人間轉身向老黃的洞窟走去，跟了老黃五六年，走之前也得見一面，老頭清苦，自己這唯一的‘朋友’若走的這般凄慘，許人間怕老頭后半生睡不安穩。

放輕腳步，許人間悄無聲息的來到老黃窯外，腳步驟然停了下來。

“有人！”

心頭一動，這么晚了誰會來找老黃？

許人間緩緩躲到一旁暗處，耳朵微動，山里清凈，窯洞里的說話聲雖然不大，但對他來說很清晰。

“看過了？”

“看過了。”

“死了？”

“死了。”

前者聲音雄厚，后者聲音渾濁，老黃自然是后者。

“既然死了那便再找一個。”

“哼，你以為培養一個那么容易？費了我五年時間，結果就被你那群畜生崽子一把火燒死了！”

“死就死了，再培養一個便是了。”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還有幾個五年？你們說過的，放我走！”

“呵呵，老黃，放你走自然能放你走，但這不是死了嘛，你自然走不了了。”

“好了，明天開窯，且要你老用心呢，嘿嘿，那萬蛇噬心之痛，想來老黃你是不想試試的。”

沉默過后，隨著老黃的怒吼，窯洞內一道高大的身影從窯洞內游出來。

沒錯，游出來。

許人間沒有看錯，人身蛇尾，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許人間眼中神色莫名，腦海中閃過與那大漢對視時大蛇的影子。

原來他沒有看錯。

隨著窯洞內老黃的嘆息，許人間消失在了黑暗中。

農歷三月六日，驚蟄。

驚蟄象征二月份的開始，平地一聲雷，喚醒所有冬眠中的蛇蟲鼠蟻，家中的爬蟲走蟻應聲而起，四處覓食。

許人間記得驚蟄需持清香、艾草，熏家中四角，以香味驅趕蛇、蟲、蚊、鼠和霉味。

可惜黑水鎮沒有這等習俗，許人間以為是彼輩貧苦，但來了胡柳鎮之后也沒有這種習俗。

許人間自然入鄉隨俗。

只是今日的這驚蟄似乎有些不同，許人間第一次用清香熏了熏地洞，直到看到蛇精開始翻起了白眼，這才停了下來。

山中霧氣籠罩，陽光還沒有出來，許人間便早早蟄伏在了巖漿上空其中一處洞穴內。

已經過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那柳清有沒有離開，許人間沒有去看，靜靜的等著，對于開窯燒瓷的儀式許人間熟稔于心，想來此處也不會太過大相徑庭。

沒過多久，一道道人影從一處通道內走出，老黃赫然便在其中。

至于走在最前面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那白發的胡老，其余二人像是一對老頭夫妻。

三人身后跟著黑壓壓一群人。

其中十四人尤為突出，身著白袍，個個膚白貌美。

許人間面色一變，消失了一年的柳如煙赫然便在其中。

等眾人站定，在胡老的指示下，柳如煙他們被帶到了十四處石頭通道處，一一跪下。

“這是？”

許人間有些猜不通這些人要干什么，不是要開窯燒瓷嗎？

看到柳如煙他們跪好，許人間看到胡老對著平臺，面色虔誠。

隨著胡老跪下，眾人紛紛跪拜。

唯一不同的是老黃，老黃起身在眾人狂熱的眼神中向石臺走去，一直走到盡頭處那朵奇異的火焰前。

望著火焰，老黃神色凝重，從懷里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角。

這角通體晶瑩，溫潤如玉，老黃深吸口氣，吹了起來。

一股來自蠻荒的氣息驟現，這號角聲似乎超越了時間，亙古永恒。

那朵火焰開始旺盛起來。

隨著號角驟停，老黃吐出一口鮮血，那朵火焰驟然升空，分裂成十四朵花瓣，一朵花瓣落在一座墳包上。

“點火儀式！”

許人間瞳孔微縮，這顯然不是尋常的儀式。

隨著老黃詭異的跳大神般的舞姿，十四位少女開始走向墳包。

許人間面色驟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果然，十四位少女走進了墳包。

“以人為胚，以血為彩。”

“這是人瓷！”

這就是山頂的秘密嗎？

那。

“柳清！”

他是為了救柳如煙！

陡然扭頭看向柳清藏身的墳包，果然，柳如煙的去處正是那里，只是他要如何救出柳如煙？

許人間想不通，眼下的趨勢，他們二人都會被封在其中。

果然，隨著十四人進了墳包，墳包被封住了。

整個火焰花瓣將墳包裹在了其中。

“轟！”

就在此時，整個山窟都開始抖動起來，一時間山石掉落。

下一刻，許人間看到了讓他心神俱裂的一幕，草人面具第一時間出現在了臉上，整個人沒有了一絲人氣，化身為了草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