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錢”極為官方的稱呼。可在四川，確實就是這樣說的。當然，有些地方說是五毛錢。其實無所謂，習慣而已。

孫韌在小學的記憶之中，有很多次五毛錢。似乎五毛錢就是一個臨界點，它被揣在身上時，頗有一種有些家底的感覺，若是沒有，那便真的身無分無了。

有了五毛錢，很自然的擁有了一些權利。如學校小賣部、路過的小商店等等。麻辣梗（辣條）、串串、“熊貓肉”、無花果絲等等等等零食，因為五毛錢在身上，也就有了正視他們的權利。

那時候，零食的種類不太多，但僅有的幾種都是深深刻進腦子的。先說麻辣梗，五毛錢可以買五根。一根大概有成人小臂一般長，小拇指粗。若是一整袋買，價格是兩塊錢。

當然，小孩子是買不起的。大多數小賣部，包括學校的小賣部，都是散著賣的。一毛錢一根，就這么拿在手上咬著吃，吃完還得嘬一下手指，味道好極了。

若是遇見有人要，就會說那句話

“我吃點！”

愿意給，就露出一小節，也就大概兩節手指那樣長，然后要吃的人就自己扯。不愿意給，就直接說

“不吃。”

又或者是

“我還得點點誒（很少）”

那么要的人，就不會再厚著臉皮要下去。除非兩個人認識很久了。可以死纏爛打一下。

第二種“麻辣梗”，就是兩毛錢一條。綠顏色或是紅褐色的，與一根一根的一樣，面筋似的口感，表面布滿了作料。大抵不到成人兩根手指并排寬，比日常家里用的筷子稍微長一些。

這種“麻辣梗”屬于“貴族”麻辣梗，全然是不怎么考慮的。要是身上有一塊錢，那么是可以考慮的。

“麻辣梗”的家族后來還出了一種“雞掖桿”（雞翅膀）。也是面粉做的，外表涂滿了一種醬汁，甜辣味的，要三毛錢一個，著實有點“小貴”。

還有受大家歡迎的零食“熊貓肉”和無花果絲。其實這兩種玩意兒都是蘿卜絲做的。味道都是咸甜味的。要是不嚼，放在嘴里吮吸，那味道可以持續很久。美妙得很。

至于串串，并不是現在大家在大街上餐館里吃到的串串，一頓幾百塊，絕對不是四川最傳統的串串。

那時候的學校小賣部，總是會在天冷的時候，放上一個蜂窩煤的爐子，在爐子上面放上一個錫鍋，里面裝了大半鍋原料湯，食材都被串在竹簽上，然后放入鍋里煮著。

這也是兩毛錢一串。鍋的旁邊一般有一個金屬盆，裝的是油辣子，然后拿了串串可以在上面淋一些。

串串鍋里的食材一般都是原始食材，也就是所謂的真東西。并非辣條一類的改變了物品本身形狀的食物。

只是有些時候，這種東西賣不完，老板們并不會因為其變質而丟掉，會一直賣出去為止。那時候買到這樣變質的串串，是很常見的事情。不過那時候的食品安全并沒有看這么重。多數同學不會計較，扔了之后，自然倒霉。

除了吃的東西，還有喝的。冰糕和冰袋都屬于冰水類別，所以屬于喝的。

冰糕是兩毛錢的為主。長方形的冰塊，甜味，塑料紙包裝，冰糕的木片斜著在冰糕里。

孫韌一般喜歡花兩毛錢買一塊，然后把塑料紙完整的拆下來，拿著冰糕一口一口咬成小塊，吐到包裝袋里，然后用木片一塊一塊?著吃。

最后連同化了的冰水，合著包裝袋一起在嘴里嚼，為的就是吸干凈那冰糕化成的水。

三毛錢的話，可以買一塊“銀耳冰糕”。包裝紙有了花紋，冰糕里確實是有一塊銀耳。不過要嘬很久才能吃得到。不過銀耳冰糕還有一個特征，那就是在握把的地方有一顆鑲嵌的紅棗。

于是，在孩子們的認知當中，有紅棗的冰糕，是奢華的。當然冰糕也有五毛錢的，不過那都是比較奢侈的奶油的了。大家都是很少吃的。

還有一種“冰袋”。一般來說都是兩毛錢的。分為四方形和長方形，橙色的。凍得硬邦邦的。夏天買一個要吃好久，在塑料袋的一角，咬一個小洞，慢慢吸，可以吸到天荒地老。

一毛錢的冰袋也有，是長方形冰袋的一半那么大，吃法也都是一樣的。

除此之外，還有五毛錢一包的“牛板筋”“泡椒臭豆干子”等等。

有一段時間，孫韌總是能夠在學校打掃清潔時，撿到錢。或是五毛的，或是一塊的。每當撿到了錢，孫韌都會迅速揣到褲兜里，然后等放學的時候買些吃的。

一直到了小學四年級，那是2001年下半年，中國申奧成功了。好像加入WTO也是那一年。似乎一夜之間許多東西都悄然漲價了一些。

譚素華有時候來不及做造反，便拿一元錢給孫韌，去街上買包子吃。街上最大的餐館老板叫楊六林。他們家儼然是當時谷江鋪的高級商務餐所在地。

學校單身的老師吃飯也多數時候在他們家吃飯。拿著兩個盆，一個小盆盛飯，一個大盆乘菜。女老師喜歡吃楊六林家的骨頭湯。豬脊骨燉的。

一般會抓一把豌豆尖，在湯里燙一燙，然后放到碗里，再盛骨頭湯。女老師們就著飯吃。孫韌偶爾看見很羨慕。為什么她們頓頓都可以在餐館吃飯。

楊六林家也賣早飯。特別是小籠包子，真的很好吃，肉餡的。一塊錢四個。后來孫韌又吃了些其他館子的包子，都不是那個滋味。

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五角錢和五毛錢，讓孫韌記憶最久的，是源自于楊俊峰的友情。

小學五年級上學期，孫韌是班里成績不太好的存在。幾個住在鄉場上的同學時常瞧不上家又住得遠，成績又不好的同學。這是一種莫名的歧視。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之所以孫韌被針對得多，全是因為孫韌雖然如此，但每天中午竟然跟他們一樣，可以回家去吃飯。得知了孫韌有在鄉場上居住的姑姑，他們的心里多少是不舒服的。

后來五年級下學期，學校搞了實驗班和普通班的分別。孫韌很自然的被分配到了普通班。那些被分到實驗班的二班同學，雖然后來又返回了二班，但一直對普通班的同學有著莫名的優越感。

但萬事皆有例外。就住在學校大門對面的李玉琴，是二班出了名的前五名，也是老師很看重的同學。分班的時候果斷的分到了普通班。從她的習慣可以看出來，她喜歡隨性一些，討厭那些浮夸的競爭。

從這一點來說，孫韌竟然有些佩服李玉琴，乃至于記憶了很多年。后來在復讀的時候，復讀班有一個同名同姓的李玉琴，孫韌便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這全然來自于當初佩服的心理。

到了六年級，轉來了一個讀了初一的同學。那就是楊俊峰。孫韌當時和幾個成績好的同學坐在一起。因為成績差，特別是數學成績差，幾個同學很是瞧不上孫韌。

這都是一個常見的事情。與孫韌有著同樣路程的謝州勇，對于成績差的孫韌有著天然的敵對。但也不全是敵對。

孫韌有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愛在早自習時，補昨晚的家庭作業。而數學成績優異的楊俊峰總是將作業拿給孫韌抄，甚至在某些時候還動手幫孫韌做。

這是個不好的行為，也是讓人詬病的事。但孫韌記住的卻是楊俊峰的友誼。

后來畢業了，開了茶話會。

大家都各自散去了。楊俊峰與孫韌是在學校門口分手的。楊俊峰家離谷江鋪并不遠。孫韌則是回了姑姑孫書屏家去了。

在校門口，孫韌口渴。問楊俊峰借了五毛錢，買了一瓶五毛錢的飲料。想著以后還，但卻沒有機會再還。當時孫韌家已經在兩個月前搬到縣城去了。

后來初一下學期暑假，爺爺孫興廣死了。是死在異地的。孫丁荃將其在殯儀館火化，帶著骨灰回家來辦喪事。當然也是在孫家院子。孫興廣家的老家房子，當時早就賣給了其他人。

停靈的地方也就只有孫興璧的房子。身為孫家當時輩分最高的人，孫興璧早于孫興廣兩年去世。房子也都空了。沒什么人。唯獨只有堂屋的神龕上還留著他的照片。

如今弟弟的骨灰盒又來到孫興璧的屋子外停靈。兩位老人若是泉下有知，怕也是唏噓不已吧？

就在停靈期間，孫韌陪表弟楊濤去谷江初中拿成績單。中途曾遇見了楊俊峰，想著要還錢給他。但楊濤會錯了意，拿了錢買了兩個五毛錢的冰糕。孫韌沒拿到錢，也沒想到將冰糕給楊俊峰。

于是，最后一次還錢的機會，錯過了。孫韌的性格里，還未曾脫離原生家庭所帶來的自私，這將是未來做事要命的原因。

2019年。已經27歲的孫韌，決定要回家去拍攝自己的畢業作品，作為自己學習導演專業的終結，也為了向自己的童年告別。在給爺爺孫興廣上完墳后。站在龍頭寨上，向谷江鋪眺望。看到路上兩個買著東西吃的孩子。

不禁又想到了楊俊峰。那時候，孫韌因為學習太笨，而遭同學們輕視，只有楊俊峰放學之后，一路上有說有笑，這讓孫韌銘記這位好朋友十幾年。

樹葉依舊乘風颯颯，野草也年復一年枯榮。若是要問孫韌這位留守兒童心里，沒有走向墮落。恐怕楊俊峰功不可沒。

在那個成績差就理所應當受輕視的年代。楊俊峰們誠摯的友誼，就如璀璨的明珠一般珍貴。

后來，孫韌上了縣城的初中后，又回到過小學。遇見曾經實驗班的同學們。他們依舊在學校的乒乓球臺那兒玩兒得不亦樂乎。

孫韌想要上去打招呼。卻發現他們的臉上很不自然。似乎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樣子。孫韌很是不解。直到多年后，楊濤告訴孫韌。那些人的心里是羨慕生活在縣城的人的。

按他們的道理來說，孫韌家應該是一直很窮的。不曾想隱藏得這樣深。他們有些尷尬面對曾經輕視過的人。即使這不是他們的錯。

但孫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只是想著，若是能遇見楊俊峰，那么自己應該會請他在楊六林的餐館里吃飯吧。順便再還欠他的五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