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靜夜凄凄。

文德殿的殿頂上，五名黑衣蒙面人無聲地趴在那里，與夜色融為一體，猶如暗夜的幽靈，月光照在他們腰間的佩劍上，反射出清冷的殺意。

“葉公子，我大遼這幾年在宋國暗藏的內應近來已經有所行動，策動那些大臣今日廷議‘勸降’。想必此時宋帝定是心神大亂，再加之他屏退了身邊大部分護衛，饒是他有一身不錯的武藝，今夜必是難逃一死。只要皇帝一死，宋必大亂，我北方兒郎的駿馬就能長驅直入，任意馳騁在這片富庶的土地上?！?

一名黑衣人側過身對身邊的葉姓同伴低聲耳語。

“不過，雖然大宋叛將已經悄悄調離了皇宮的守軍，但是這文德殿內仍是高手如云，不容小覷，所以，請您務必一擊必殺然后快速撤離！當然了，在下不是質疑公子您的實力，只是萬一公子有個三長兩短，小公主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葉昊輕輕地舉起手，示意契丹死士停下不倫不類的漢語，低聲開口：“不要說了，哪怕沒有你們四人協助，事成之后，我也能順利離開皇宮。”

四名契丹死士微微點頭，褐色的瞳孔中閃現興奮的光芒。

他們自然信服葉昊深不可測的實力，那是在兩年時間里對他的武藝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象，只是當葉昊本人這么開口后，他們便更加深信不疑，仿佛是吃下了定心丸一般，堅信今夜的他們再無后顧之憂，他們的死亡將會給自己的族輩后人留下無盡的榮耀。

這時，其中另一名死士輕笑道：“想來公子殺了宋帝趙恒后，用不了多久就能與柳姑娘相見的。也請公子你放心，我們北方的姑娘一向心胸寬闊，到時候哪怕您讓柳姑娘做正房，小公主也不會吃醋的?！?

透過殿頂的縫隙，葉昊安靜地注視著里面的情形，黑色面紗上露出的雙眸中無喜無悲，平靜的就像夜空里的孤星。

今夜，他只為復仇。

……

趙恒焦躁不安的在文德殿內沿著書案來回踱步，帶起清風，攪動書案上那盞孤燈，火光搖曳，忽明忽暗，白日里金碧輝煌的大殿此刻盡是影影綽綽，如同他此時心中的混亂。

“一個個都想要投降，盡是些廢物！”

他揮袖怒吼，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煩悶。

一個老太監彎著腰自一根雕龍畫鳳的殿柱后走出，急忙忙邁著小碎步上前，匍匐在地，尖聲道：“皇上息怒，動怒傷身啊，只要您龍體安康，終有平息北方蠻子的一天，何必急于一時？”

趙恒驀然轉過身，直勾勾瞪著老太監：“難道你也要勸我向北遼投降？”

老太監伏地顫抖，心中卻是暗道：若非你心中本有投降之意，又怎會如此焦躁？執意對戰便是！我大宋天子莫不是要把投降喪國的惡名轉嫁在所謂的“天下脅迫”上？

這么想著，他嘴上卻是連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擔心皇上的身子，天下百姓都還指望著您吶?！?

趙恒默不作聲的盯著老太監，良久之后，終是長嘆一聲道：“但是打又怎么打？據說北蠻已經聚集了二十萬兵力，著實敵強我弱，縱然我一心抗敵，怎又能無視天下黎民在兵馬紛亂中流離失所？”

聞得此言，老太監微微抬起抵在地面上的腦袋，眼角的余光冷冷看向趙恒龍袍底下那雙黑色的長靴，不動聲色道：“皇上，老奴為您掌燈吧，批閱完奏折，您早點休息。”

“不必看，這些折子不過就是勸降罷了。”趙恒拒絕道。

“皇上，深秋肅殺，還是把燈火點上吧，也好抵消些許殿內的寒意……”

“聒噪！你給朕退下?！?

“是，老奴告退！”老太監向殿門口退去，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陰翳。

今夜，他只需要點亮這座大殿的燈火，就能點亮自己的前程，哪怕遼國二十萬鐵蹄踏破這東京的繁華，他依然贏得新主子的信任，繼續在被北蠻侵占的宋土上榮華富貴，頤享天年。

好在他還有第二手準備。

不知道手下那個腦袋還算活絡的小太監，能不能將那名女子喚來？

正當老太監心思急轉間，殿外門傳來一聲通報。

“報！依依姑娘來了！”

趙恒緩下腳步，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對老太監說道：“老家伙，快！快去開門！”

說完，他站定在書案前，匆忙整理自己凌亂的龍袍。

老太監笑著應聲，快步向殿門走去。

……

隨著一陣嘎吱聲，文德殿兩扇厚重大門被緩緩打開。

一個窈窕的身影踏著月光緩步走入殿內。

柳依依穿著一襲白紗襦裙，神色冷清，宛若仙子下凡，不可方物。

“依依，你怎么來了？”趙恒欣喜問道。

“聽說皇上您在為北方的戰事煩惱，我便來看看?！绷酪阑氐娘L輕云淡，語氣冷然。

趙恒聞言一窒，頓時停下腳步，對正在鎖門的老太監怒聲道：“是哪個狗奴才膽敢妄測圣意亂傳話的？”

老太監立刻跪下身子抖抖索索道：“皇上，老奴該死，老奴該死，一定是老奴管下的小崽子把依依姑娘驚擾來了，老奴管教無方，懇請皇上責罰?！?

說完，老太監“咚咚咚”往地上磕響頭。

柳依依淡淡道：“皇上，外敵紛擾之際，即便他不派人來傳話，我也正要來見您，依依愿為皇上解憂?！?

聞得此言，趙恒大袖一揮，輕哼一聲，對老太監叱道：“狗奴才，今天若是沒依依這番話，我一定治你重罪，還不快起來扶柳姑娘過來？”

“是！是！是！”，老太監連忙起身，疾步上前為柳依依引路，賠笑道：“柳姑娘，您吶，可別聽了那些個小崽子的話，我們皇上可不會為了戰與不戰的事煩擾。您來之前，皇上還在苦思破敵的良策呢。唉，唉，柳姑娘，這黑燈瞎火的，您可得小心足下，別不小心摔倒了?！?

老太監這一番話太會來事了，說得龍心大悅，點頭附和道：“依依，如今蕭綽那老婦和耶律隆緒那小娃率領二十萬大軍已經在黃河岸邊的澶州城下了，大戰一觸即發，我想御駕親征鼓舞我軍士氣，誓要收回那些被契丹人侵占的國土，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只是……”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道：“哎，只是我實在對你放心不下，也對天下百姓放心不下?！?

柳依依正色道：“皇上，遼兵一直以來在我大宋邊境挑釁，掠奪財物，肆意屠殺，給邊境地區的黎民百姓帶來了巨大災難，如今更是兵臨城下，我們還有退路嗎？”

“這……”趙恒被柳依依的凌然大義說得啞口無言，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柳依依一步一步走向皇帝書案前的臺階，目不轉睛地看向眼神躲閃的趙恒，堅定說道：“民女愿陪伴皇上御駕親征，與皇上生死相隨?！?

這是柳依依第一次表露她與自己之間的心跡，雖非愛情，但是有關生死，這天下還有比生死更大的事嗎？趙恒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他深愛的女子。

內心暗想：這是一個新的轉折，一個走進她心中的契機。

只是這一刻來得太突然，也太沉重。

他必須舉起寶劍，浴血而戰，但是，能打得過嗎？

大殿里，搖曳的燭光讓人心生煩厭。

……

與此同時，大殿頂上。

葉昊看著、聽著大殿內發生的一切，眼神逐漸暗淡了下來，雙拳緊握，內扣的指尖陷入掌間皮肉，鮮血一滴一滴滑落至殿頂。

一名契丹死士連忙按住他微微顫栗的肩頭，輕聲說道：“葉公子，大局為重?！?

殿頂很高，殿內孤燈殘影，只能看見趙恒來回踱步的身影，卻無法判斷其四周藏在暗處的大宋高手。

月黑風高雖是殺人之夜，只是這夜仍需要用幾盞燈火去照亮，葉昊強忍下內心的痛楚與沖動，像是潛伏在黑夜里的死神，靜靜等待收割將死之人性命的時刻。

……

趙恒沉默良久，終是沒有勇氣邁出腳步，迎向自己深愛的女子。

“都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點把大殿的燭火點亮！”他怒斥四周，宣泄心中壓抑著的憤悶。

老太監激動地尖聲附和：“快為皇上掌燈！”

文德殿內的高手護衛聽令而動，不一會兒，八十一盞宮燈全被點亮，宏大的殿堂頓時亮如白晝。

葉昊借由這點燈的瞬間，輕易判斷出了殿內高手運動軌跡與大致藏身之處。

燈光在大殿里鋪開，剩下暗影所在的位置，此刻也是清晰無比，全是破綻。

“大殿東北角，東南角各有十人，殿門前有五人，書案屏風后面三人是大高手，你們四人中兩人各自牽制兩邊的二十名高手，爭取三息時間就夠了，另外兩人去擋住那三名大高手，我一擊得手后自會從殿門離開，聽明白了嗎？”

四名黑衣人默默點頭，眼睛里閃爍堅毅而決絕的光芒。

短時間內安排妥當，葉昊輕呼一聲：“動手！”便掀開了殿頂一角的木板，率先跳了下去。

銀白的月光融合進殿內通明的燈光，讓人難以察覺。

趙恒正醞釀措辭，無非是規勸柳依依能陪她一起南下，暫避北蠻的鋒芒，討賊之計必得徐徐圖之等等。

愣神間，空中突然出現五道黑影，奔襲大殿五個不同的方位，其中一道黑影正極速向自己而來。

劍芒閃過。

一道血花飛濺。

血染白紗。

葉昊怔怔地看著擋在趙恒身前的柳依依，失聲喃喃：“為什么？”

“皇帝不能死……”柳依依的臉蒼白如紙，氣息微弱，“阿昊，對不起……我知道是你……”

“為什么？”葉昊只覺得天旋地轉，他的世界在逐漸崩塌，一切似乎不再真實，恍惚間，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子，好似正朝自己的懷中倒下。

他低頭看著瀕死的柳依依，頭腦一片空白。

耳邊隱約傳來黑衣死士絕望的怒吼：“混蛋，快動手！殺了皇帝！”

待葉昊緩緩回過神來時，雖是僅僅過去了五息的時間，文德殿內已是鮮血滿地，十五具尸體橫成在殿內各個角落。

四名黑衣死士是遼國出類拔萃的頂尖高手，突襲之下竟是用他們四人的性命換取了對方十一人的性命。

殿內的十名高手包圍著葉昊，其余幾人拱衛在宋帝趙恒身邊。

黑底金龍的絳紗袍此刻也已血跡斑斑，趙恒從前一刻的死亡恐懼中恢復，卻見葉昊緩緩摘下了臉上的黑紗。

葉昊微微瞥了他一眼后，便輕輕的將自己的臉與柳依依的臉貼在一起，溫柔的將她懷抱。

是他！就是這個男人橫亙在自己與柳依依之間，趙恒歇斯底里怒吼。

“殺了他！殺了他！快殺了他！……”

一眾大內護衛快速向葉昊包圍。

葉昊對周圍的殺意無動于衷，只是將柳依依懷抱的更緊……

劍尖刺穿了柳依依的心臟，然后也刺穿了他的心臟，可惜連接著兩人心臟的不是愛神之箭，而是死亡之劍。

……

公元1004年那個肅殺的秋夜，故事的男主角，葉昊，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