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可能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會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差。

對于苗文福來說，自幼被遺棄的心理創傷是他一輩子的痛。

但是幸運的是，周家人給了他第二次為人的機會。

而那個年少時的完美女子，更是他灰暗精神上的又一個寄托。

莫凡能夠想象得到，在苗文福意外發現周萬生殺了那個他一直暗戀的女孩時，內心希望的破滅。

但是唯諾，膽小，害怕再次失去家的他，硬生生接受了那個事實。

如今，當得知周萬生桌上的那個裝飾品骨頭是靈兒的頭骨。

他崩潰了，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第二次生命也結束了。

哎！

莫凡暗暗嘆息一口，微微搖頭。

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有時候，你卻可能得知一個真相便淚流滿面，哄堂大哭，乃至無限崩潰。

看著下面瘋狂嚎啕大哭的苗文福，莫凡沒去打擾他。

因為莫凡知道，有時候，只有當一個人內心的委屈、不滿、激憤、恐懼、懊悔、難受等所有負面情緒全部發泄出來。

他才能冷靜的面對現實，好好給你述說生活的不易，命運的無常。

一刻鐘過去，沒人打擾苗文福，全客廳的人就那樣看著他，都不說話。

終于，他安靜下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然后開始用他那波瀾不驚的聲調，繼續述說上午在這個莊子里發生的悲劇。

...

今天上午，周萬生叫苗文福到這個莊子來談事情。

結果當苗文福剛一到，周萬生直接開門見山的戳穿了苗文福的小小心思。

這些年來，當苗文福自己在周氏布莊的重要性不斷體現出來之后，就陸陸續續有不少其他布莊老板找他。

顯然，周萬生的墻角被挖了。

但是按照苗文福的說法，他自己本身是沒有出走周家，去投靠其他人的打算的。

一是因為其他布莊雖說給的待遇高出一籌，但是規模還是略小周氏布莊的。

至于外縣的，素有鄉土情的苗文福是不會考慮的。

另一點，則是苗文福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當作家的周家生活。

他已經熟悉了周家的一切，他不想去過那種陌生的生活，不想再一次融入另外一個環境。

他累了。

但是周萬生卻不這樣認為，因為這一次找苗文福的是一個郡城的大布莊。

他心里是偏向于苗文福打算離開他的。

但是更重要的事，周萬生不想讓苗文福離開自己的勢力范圍，他害怕對方會泄露他殺妻的事情。

他不允許任何毀壞他名聲的事情出現。

周萬生覺得，自從當初被苗文福意外發現自己殺了林靈兒之后，苗文福就變了。

但他并不覺得是因為苗文福喜歡著靈兒。

他覺得苗文福是打算另外去找主子了。

因為在周萬生的心里，雖然自己和苗文福的關系很好，但是苗文福依舊只是一個下人，一個被周家從小收養的棄嬰。

而他周萬生呢？

生下來就是周家大公子，現在更是周家家主，周氏布莊的主人。

說白了，在情感上，周萬生把苗文福當作了自己人。

但是在階級上，周萬生一直把苗文福當作是周家的下人。

周家大管家，那也是周家仆人。

苗文福是有賣身契的。

所以在周萬生的心里，一個下賤卑微的小仆人，怎么敢喜歡上一個大小姐？怎么敢去喜歡主人喜歡的女人？

在周萬生的思維角度來看，苗文福從那天以后的種種異常，就是想要離開自己，另起爐灶，然后把自己殺妻的事情捅出來。

所以今天周萬生找來苗文福，就是想要再一次警告他，威脅他不準離開，更不能泄露自己的秘密。

面對不斷辯解的苗文福，周萬生根本不想聽，他只是一味的警告他。

苗文福說，今天的周萬生完全換了一副面孔，讓他覺得十分陌生。

這根本不是那個小時候的少爺，更不是那個一起打拼，一起把周氏布莊推上巔峰的老爺。

苗文福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話音突然轉向了周萬生書桌上的骨頭。

最開始周萬生拿回來的時候給他說，這是他搞來的古董，是高僧的殘骸。

由于在這個時代信佛是極其常見的，而周家人也是全家禮佛的，苗文福也沒多想。

苗文福還說，之所以要擺放在書桌上，是因為周萬生特殊的癖好。

他喜歡別人看到這個東西后，自然表現出來的那種驚恐與害怕。

周萬生說這種表情，會讓他十分興奮。

周萬生還幽默的解釋說，這是為了提醒別人，死亡是常見的，所有人都會有那么一天，沒什么可怕的。

莫凡聽到這里，十分確定這周萬生就是個精神分裂的家伙，多面人格的精神病。

這時候，苗文福又一次激動起來。

“大人，你知道嗎？”

“當時我看到這面目可憎的周萬生，我真的害怕了，我覺得他就是一個瘋子。”

“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他居然給我說，其實他書桌上的骨頭是靈兒的頭骨。”

“你知道我聽到這個秘密的時候有多驚訝嗎？”

“不，不，我不相信。”

“周萬生這個畜生居然把靈兒的頭骨擺在書桌上，放了這么多年。”

“我不愿意接受這個現實，當時我腦袋一片空白，然后我隨手拿起這塊骨頭，朝周萬生砸了上去。”

“后來，我就把他活活砸死了。”

說完，苗文福抬頭看了莫凡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小聲道：

“諾，地上的都是靈兒的頭骨碎片。”

現場依舊沒人說話。

...

莫凡能夠理解殺人時候的苗文福。

老實說，莫凡最開始在酒樓看到的苗文福是個唯唯諾諾的人。

這樣一個人，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殺人兇手。

后面再聽到苗文福的整個成長的心路歷程。

莫凡能夠明顯感覺得到苗文福對生活的熱愛，以及對安全感、對愛的缺乏與渴望。

所以，再聽到后面的故事的時候，莫凡確實是能夠很好感同身受的。

“咳咳。”

莫凡咳嗽一聲，聽了一出錯綜復雜的情緒殺人事件，莫凡也是打算好好履行他這個縣令該做的事。

“既然苗文福你承認得這么徹底，那么就先押回縣衙，待本官按照律法判刑。”

“來人，把犯人苗文福押回大牢。”

眾衙役領令，要去按押苗文福回縣衙大牢。

誰知苗文福肩膀一扭，朝著周光耀大喊一聲：

“光耀，你要記得，靈兒小時候對你的好，光祖以后就靠你照顧了，周家以后就只有你們兩兄弟了啊。”

說完直接朝旁邊柱子上撞過去。

咚！

只留下了一地鮮血的苗文福。

嘴角裂開著，我知道，當生命最終逝去的那一刻，他還是釋懷了。

生死，沒什么不得了的。

旁邊的衙役趕緊上去查看鼻息。

“稟告大人，苗文福已經沒有了呼吸。”

聽罷，莫凡也是嘆息不語。

再看旁邊的兩兄弟，已經說不出話來，顯然還在消化苗文福說的那么多的故事。

其實林氏確實對大公子周光耀很好。

雖然是周萬生的第二任妻子，是二公子周光祖的親生母親，但是在外人看來，林氏對這兩兄弟都是很好的。

事實也是如此。

林氏在當母親這方面是優秀的，但是在當妻子這方面就不及格了。

這才造就了這場慘劇，更是把周萬生這個隱藏的惡魔給釋放了出來。

害，好一場舞臺劇，人性的惡真特么可怕！

莫凡也是唏噓不已。

“好了，收拾收拾，周公子，你倆還是回去好好準備他們的后事吧。”

“我的建議是，好好埋葬你父親，還有苗文福，你可以考慮考慮。”

聽到這話，或是懾于莫凡的威嚴，這兩兄弟都連連點頭。

“你家的丑聞我也相信沒人會傳出去的，是吧？”

說罷，莫凡視線在全場所有人身上都掃了一圈。

“放心吧，大人，我會讓大家閉嘴的。”

見莫凡如此說，大家哪里還敢說什么，傅聰連忙出來保證說道。

“嗯。”

“那審就不用審了，你們發個告示，就說周萬生和苗文福出現了一些爭執，導致周萬生不慎摔倒撞到桌子上，不治而亡。”

“苗文福過于愧疚，主動認罪，后因內心過不去坎，撞柱自殺，主動去陪老搭檔周萬生。”

“好了，就這樣。”

說完，莫凡又一次拿出來折扇，一步一步笑著離開了這座充滿故事的小莊子。

春香連忙跟了上去，傅聰則留下來解決瑣事。

莫凡以前聽過一句話：

那時，我還沒有懂得人性是如何的矛盾，我不知道真誠中有多少做作，高貴中有多少卑鄙，或者，邪惡中有多少善良。

如今，我是充分懂得了，小氣與大方、怨懟與仁慈、憎恨與熱愛，是可以并存于同一顆心中的。

...

外面還在下雨，但是烏云密布的天空，隱約有著一絲光亮。

莫凡知道，世事不止黑白。

有時候，真相是那樣讓人不忍直視。

但是，只要你心懷光明，世界還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