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片難言的死寂彌漫在朝堂之中。

原本以為今日扶速皇子協同儒家敢向祖龍施壓便已是千古未見之局。

但是自從這位三皇子以一聲冷笑入局后，往后之所行所舉便讓今日的局勢變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而今更是直言當今之長皇子扶速當死。

“荒謬。荒謬至極。”

扶速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飽含怒意。

他自幼精讀儒學，修養操行，立志以仁政成為一代明君，然而贏云天的言語無異于直接將其的努力全部抹消，貶為不忠不孝不仁之輩。

“三弟。你言我之當死，我何罪之有。”

“即便父皇未曾屠戮六國貴胄，然父皇修長城阿房宮，天下徭役，百姓大苦。”

“你又作何解釋。”

看著失卻了往日風度的扶速，贏云天的眼神毫不退讓，反而透露出一絲憐憫，反而再次踏前一步。

“扶速皇兄，你可知我大秦何以天下一統？”

“自然是因為我大秦兵戈鋒銳無雙。”

聽到贏云天的話，扶速毫不猶豫的回應。

大秦兵戈。天下無敵。舉世皆知。

鏗鏘。

大殿之上的劍痕再多一道。

眾人心中亦是再次一跳。

王翦心中隱隱有種感覺，當贏云天所刻畫之物真正浮現之時，這朝堂，怕是要大動。

看著贏云天的舉動，原本幾乎找回自信的扶速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又錯了？

“大謬。”

一片死寂之中，贏云天聲音充滿了鏗鏘肅殺之意。

“我大秦奮六世之余烈。成天下于一統。兵戈鋒銳故然無雙。然卻非我大秦之本。”

說到此處，贏云天微微停頓了一下，又飲了一口酒。

只是這一次，這口酒喝的很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個言語鏗鏘的少年之身，數次的語出驚人，此次，他又會說出何等之言？

“人。”

“我大秦之本便在于在最時刻亦拼殺至今的老秦人。”

“扶速皇兄只知父皇修長城徭役之苦，卻可知百姓被匈奴踏破家園之仇？”

“你言父皇修建長城百姓大苦，卻不知若無長城，百姓生計都不可保證。還談何仁政。”

“狗屁。”

彩。

祖龍在心中忍不住大喊一聲。

知我者小三也。

秦始皇的目光止不住的打量著扶速和贏云天，如果說原本他只是想多觀察觀察贏云天，將其作為繼承人的考慮。

那么從此刻開始，在秦始皇的心里，贏云天的地位已經和扶速等同了。

修長城，于己何意？

若非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自己何苦背此等罵名？

然，他不屑辯解。

自始至終，一路獨行。

他是始皇帝，他是千古一帝，他是秦始皇。

正如他原本曾對贏云天所說，一切，交由后世評說。

然而而今有一個贏云天如此懂他。

讓他如何不倍感欣慰。

“父皇，如此徭役，亦是為了百姓？”

在這一刻，扶速心中的某種信仰似乎開始崩塌了。

自幼時便被儒學深刻洗腦的一些觀念正在被自己的這個三弟以一種最殘忍而酷烈的方式撕開。

然而沒來得及等扶速細想，贏云天再次開口了。

“父皇，統六國而不曾屠戮六國貴胄，大仁。此為千秋之功一。”

“修長城行御外敵之實。建阿房彰我大秦之威。然攬過錯于己一身不動國本。此為千秋之功二。”

聽到這里，

眾人臉上的神情各異。

目光中流露出期待之色。

趙高用余光輕輕瞥了一眼祖龍，看到祖龍眼中幾乎對贏云天滿溢而出的欣賞之色，心中卻是漸漸沉落。

這位三皇子異軍突起，形勢難辨。

幸而羽翼未豐，還有機會。

思索之際，贏云天已經開口。

“父皇之千秋之功三。便在于行郡縣。大廢分封舊制。”

“荒謬。”

聽到這一句。

淳于越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今日最大的目標便是讓這位祖龍重啟分封制，結果贏云天上來就言之廢分封是這位陛下的不世之功？

那他們還玩個p。

淳于越上前一步，厲聲開口：

“周天子行分封，延千年之國祚，足見分封之益處。”

“且分封之地處處各司其職，互通有無，互相守望，三皇子安敢言之有弊。”

鏗鏘。

一道劍光瞬間劃向淳于越。

看到贏云天眼中淡漠的殺意，驚得淳于越亡魂大冒。

這位三皇子是不是喝蒙了。？

來真的？。噗呲。

危難時刻，扶速眼疾手快的拉了淳于越一把，劍光劃過淳于越的衣袖，淳于越整個人幾乎栽倒在地，狼狽不堪。

接著，地上再次留下一道印痕。

“本殿劍術不精，還望淳于越老博士勿怪。”

“只是本殿與皇兄之辯，還望淳于越老博士勿要再如此激動了。”

贏云天眼中帶著一絲戲謔，淡淡回復了一句。

聽到贏云天的話，眾人的眼中盡皆古怪，隨即啞然，沒想到這位三皇子還有如此一面。

不過如此，方才理應才是這個年歲當有的心性。

王翦用余光看了幾眼地上的痕跡，已經逐漸成形。

似是..一幅地圖?

另一邊，

回想著先前贏云天眼中那殺人如殺雞的淡漠眼神，又看了看而今又恢復儒雅之態的少年，淳于越不由的漲紅了臉，一些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怎么也說不出來。

“老師罷了罷了，三弟年幼，不要再與三弟置氣了。”

扶速扶著淳于越，忍不住在其耳邊輕聲嘀咕。

說實話，就以剛才的情況，他明白根本不是自己攔下了贏云天的劍，而是贏云天壓根就沒想殺淳于越，不過是敲打罷了。

淳于越收斂神情，心中似是下了某個決斷，手掌微微往后作了個手勢。

身后的儒生眼中一驚，立刻了然，將此訊息向外傳遞。

另一邊，

看向贏云天，扶速深深吸了一口氣，示意其繼續。

他相信自己這位三弟必然還有驚世之言未曾說出，但是至今為止，他依然堅信分封制方是正途。

看到扶速的表現，贏云天眼中倒是收斂了戲謔之色。

雖然接觸甚少，但是這位傳聞中的扶速皇兄，看來也并非如先前自己所判斷的那樣無可救藥。

“扶速皇兄可知父皇為何如此堅定的要廢除分封？”

不曾直接開口回應，贏云天反而向扶速發問。

思索了一番，扶速沉吟道：

“父皇難道非是為了避免再行發生戰國爭霸之事？”

聽到扶速的回答，眾人暗自點頭，此為當有之意。

贏云天搖了搖頭。

“父皇之深意，豈止如此？”

“千年之國祚，豈可與萬年國運相比，天下一統，方是起點。”

嘩啦啦。

此言一出，朝堂之中一片嘩然。

無數人眼中皆是展露震驚神色，看向秦始皇。

原來這位陛下胸中居然還有這等長謀？怪不得執意堅持郡縣。

天下一統，方是起點。

這是何等之氣魄。？

龍椅之上，秦始皇看似不動聲色，但是心中早已掀起驚天巨浪。

天下一統，方是起點，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氣魄。

而是小三借著自己的身份言說之自己的野心。

彩。

秦始皇的胸中如燒起一團烈火。

原本隨著平定六國而有所熄的志向被贏云天的言語再次點燃。

“小三，繼續。”

他要好好看看。

贏云天打算如何做。

鏗鏘。鏗鏘。鏗鏘。

“以郡縣為基，兵戈指大漠。”

“以科舉為輔，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以法度為本，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正當眾人思索之際，贏云天一口酒一劍再一語。

原本趨近紛亂的朝堂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扶速在心中默默思索贏云天四語。

有些話已經不必說透。

他雖然深受儒家影響，但卻不是一個傻子。

分封制之弊端益處，他比誰都知曉甚多，也正是因此他方才有信心與贏云天三辯。

但是沒想到，二人的氣魄與角度，從一開始便不再一個層級之上，他在第一層，而贏云天在大氣層。

他尚在想著如何穩定天下，贏云天卻在想著以天下一統為基，如何超越千古。

如何一辯？

不過是以卵擊石。

扶速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想開口。

殿外突然傳來呼號吵鬧之聲。

“陛下。讓我等面見陛下。”

“天降神石，滔滔大勢勢不可擋，你等怎敢阻攔。”

“....”

緊接著，一個小宦官快步走進大殿之中，驚慌開口：

“陛下不好了。”

“宮中忽然出現了數千儒生。說是要陛下重啟周氏舊禮。”

“不然就跪死在殿門之前。”

扶速瞬間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看向淳于越。

而此時的淳于越卻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正了正衣冠，仿佛重回了不久前的大儒氣度，還瞥了一眼贏云天。

任你舌綻蓮花，今日終究會是我儒家的崛起之日。

淳于越意氣風發，然而卻沒見到贏云天看他仿佛看一個死人。

淳于越踏前一步，朗聲道：

“陛下。天下大勢濤濤逆之則亡。”

“今日三千儒生以死明志。望陛下重歸正途。”

“陛下三思啊。”啪嗒。

啪嗒。

朝堂之中，除卻殿外的吵鬧呼號之聲，便只余這位祖龍一下一下手指敲擊龍椅之聲。

平靜，而又死寂。

王翦和蒙恬等軍中諸將臉色盡皆難看至極。

三千儒生死諫朝堂，亙古未有。

儒，以文亂法。

這時，就連一向頭鐵的扶速都不禁感覺到背后出了一層冷汗，大有風雨欲來之感。

這一次鬧得，好像有些過了。

看著朝堂眾人這般模樣，淳于越心里卻越發心喜，火中取栗，亦非取勝之機？

“陛下，重啟周禮，乃天下所歸，還需早作決斷啊。”

在這個時候，淳于越也不再強調分封，而是偷換概念，將之代為周禮。

“扶速你之意為何？”

秦始皇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反而看向扶速。

經過與贏云天的三辯，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扶速的想法。

看了看淳于越灼熱的的目光，又聽著外面三千儒生的請命之聲，扶速心中終究下不定決心，只能咬牙開口：

“兒臣以為，當重啟周禮。”

一抹失望毫無掩飾的從秦始皇眼底閃過。

扶速扶速，扶不上墻啊。

“小三認為當如何？”

似是想起什么，秦始皇又看向了贏云天，心中似乎又升起了某種期許。

若是原本的秦始皇，是決計不會問除了扶速之外的皇子事關這等大事的意見的，即便是原本最受寵愛的胡亥都無此殊榮。

“贏云天。”

看著再次被眾人矚目的那道身影，胡亥的胸中升起某種莫名嫉恨。不由的在心中暗暗咬牙。

他深切的感受到，原本屬于自己的某些東西正在被贏云天一點一滴的奪走。

然而此時的贏云天心中卻平靜無波。

自從自己決定展露鋒芒那一刻起，這一切便都是應有之意。

向著秦始皇微微一拜，贏云天輕笑一聲，眼中帶著醉意，卻毫不猶豫的開口：

“兒臣以為，三千儒生，盡當處死。”

一股難言的穿堂冷風自殿外竄入，帶著大秦冬日特有的肅殺之意，讓人忍不住頭皮發炸。

看著微微躬身的贏云天，秦始皇的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可是三千儒生。

不是三千平常人。

更不是三千頭牲畜。

看了幾眼一臉認真的贏云天，秦始皇知道贏云天是認真的。

王翦看著贏云天，即便是早就習慣了戰場征伐，但是在而今的盛世，也未有再見過這等人頭滾滾之景。

這位三皇子，自己當真看透了嗎?

王翦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搖頭。

“大逆不道。何等大逆不道。”

“陛下，三皇子此言誅心。”

“愧對宮外三千欲為陛下分憂之儒士啊。”

聽到贏云天的話，又看著若有所思的秦始皇，淳于越差點急的跳腳。

扶速也立刻重新咬牙站起了身子，他原本想著贏云天最差的結果便是驅逐門外的三千儒生，撕下儒生的面皮。

但是沒想到贏云天狠到這種地步。

開口就是要將三千人盡數坑殺。

這是要在今日再現人頭滾滾之景啊。

此事，扶速心中絕難允許。直接冷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