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騎驢客身上，雷蛇游走，歷劫渡難。

煌煌天威壓世人，這天劫，早就找上他們這些欲助重生之人了。

莫振聲伸出右手道：“拿來，今日有多少，喝多少！”

“好嘞。”

那人說著，遞出爐中酒壺，待莫振聲接過，便說一句溜了溜了，騎驢飛快遠(yuǎn)去。

可天雷卻不放過他，大量雷蛇追擊，于是慘叫不止，突的，那騎驢的心疼哀嚎道：

“我的花啊！！”

莫振聲已無心關(guān)心其他，在那天威之下，他的身軀又淡了兩分。

勉強(qiáng)將酒壺兌向嘴邊，只見半天過去，才有一滴濃稠如同白翡翠的珠子掉落下來。

一入嘴中，白色渲染，魂影中突有骨髓般的膠質(zhì)生出。

“哎哎哎，別這么急啊，慢慢來，慢慢來！”

突的，林中又有一個聲音傳來，一穿著富麗堂皇的小胖子鉆林而出，身上也帶著電弧，此刻死死護(hù)住了懷中錦盒，兩眼笑瞇瞇的。

“老鬼，你給我的畫可不值這么多，要是你死了，我連差價都找不回來咯。”

說話間，他走到莫振聲身邊，打開錦盒，取出一節(jié)灰白脊骨，粗暴的塞入了他的魂影中。

“真龍骨啊，萬金難求。”

說罷，他三兩步竄到旁邊，也是遠(yuǎn)離了莫振聲，靠在一顆樹上，一邊懶洋洋的躺下，一邊挨劈，嘟囔道：

“我還沒準(zhǔn)備好啊，這雷劫就不能等一等嗎。”

說話間，他找了個熟悉的姿勢躺下，一邊挨劈吐血一邊道：“舒服了。”

而莫振聲那邊，骨入魂中，便長開了，陰氣中，一點(diǎn)金光閃動，那雪白如玉的骨架開始有了雛形。

突然，有人對天爆喝出劍道：“滾！！”

劍氣掠上高天，撕開烏云，也引去天劫的一大部分注意力，其人快步走來，身上都還帶著冰霜的喘息道：

“趕上了！非要北海鯤肉，差點(diǎn)沒被那些大鵬打死！”

來人呲牙道：

“老鬼，要記得為今日之事做傳啊！”

莫振聲似笑非笑。

而樹下那胖子躺平道：“你就這么確定他不會死？”

“死了也比你這胖子好十萬倍。”

來人握緊劍柄，看向天上。

向天舉債啊，何時我的劍，也能有如此霸道之意呢？

一個個人從山林中來，又入山林中。

先后六人。

當(dāng)年諾，今日竟無一缺席。

好男兒，甘入雷劫隆肝膽。

老鬼啊老鬼，我等也算討債人了吧，不對，更像是打手。

哈哈哈，向天討債的打手？

夠吹一輩子了吧？

今日天之下，卻無一人怕天，反而皆是躍躍欲試。

此刻，天雷陣陣，銀蛇亂走。

花落、衣爛、劍斷。

天地翻覆，龍蛇起陸，但竟然無一絲劫光觸及老鬼。

只是雷云中的聲勢越來越大，積蓄起混元之光。

地上，只見髓、骨、肉、膚，種種妙物，在莫振聲身上構(gòu)建而起。

趙紫夕明悟，原來，他不是要奪舍，是直接重鑄血胎。

但，這是魔道啊。

在山林間，有上百具尸體被一個陰氣森森的人丟出，其血?dú)馍踔炼歼€是熱的，仿佛尸體剛殺不久。

這一幕，看的許多人都是皺眉。

那養(yǎng)尸人道：“具是該殺之人，無需介懷！”

無人出聲。

雷云下。

莫振聲攝取人血，逆流全身。

那身軀下，膚、肉、骨，無一不晶瑩剔透。

非人哉！

妖氣森森、魔意沉沉。

這明明是極端詭異恐怖的場景。

但偏偏那陰魂背負(fù)雙手，凝視蒼天，竟能以一腔意氣統(tǒng)攝妖氣魔意。

給人一種參破生死，還真妙境的感覺。

那些尸骸，那碎酒壺，那空錦盒，諸般灑落，也像是有了規(guī)律，妙不可言。

那肉身眼看就成了，這天上醞釀已久之劫也達(dá)頂峰。

終于，莫振聲肉身統(tǒng)一，晶瑩散去，還夫肉體。

元陽入體，身魂交融。

他的身上，出現(xiàn)了人氣！

陰鬼重活！

這事竟然成了。

驚喜到猶不敢置信的同時，眾人也感覺到了大恐怖。

天上雷劫，可還沒下呢！

恐怕就是在等這一刻。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以為雷劫要降的時候。

天上的雷云卻突的散去。

天朗地清。

雷劫，沒了？

便是那太山上的撫琴人都頓了一下，摸不著頭腦。

“怎么回事，天劫怎么會醞而不發(fā)？”

“難道是不忍殺他？”

“千古奇聞啊！”

眾人驚奇。

但是，場中卻突聽見一聲脆響傳來。

一道裂紋，自那老鬼的新胎眉心出現(xiàn)，分明是血肉的身軀，這一刻如瓷器般碎裂，然后便一層層的崩塌，還未落地，便如同被抹去般消散，仿佛從不存在。

有無上無形之力，在由內(nèi)而外，由外而內(nèi)的解構(gòu)他。

山上那撫琴的大修士住手后嘆道：

“果然是天要?dú)⑺。　?

身軀已成，卻碎裂之。

無緣無故，無可醫(yī)之。

在場眾人頓時默然。

在那已經(jīng)被雷劫劈的無力者們的凝視中。

莫振聲雙腿破碎，身軀砸落，面向天地如太山傾倒。

趙紫夕下意識跨到他的身旁，想要抬手扶一把，但是只摸到一片薄霧。

他的鬼身，徹底散了，連真靈也無一絲遺留。

“呵.....”

耳邊一聲輕笑響起。

恍惚間，趙紫夕似乎看到那老鬼嘴角勾起，身軀化而如煙，黑蓬蓬一片，飄向九天。

他，在笑？

為何不笑！

憤懣？痛苦？

在此刻，何必生怨。

我只想把這最后的力氣，拿去看一眼這山河了。

且讓這天，勝一場吧。

再說，我這老鬼又輸了嗎？

此時。

日頭已出，岱廟龍虎氣象。

清風(fēng)吹來，九州蒼翠欲滴。

雷云被陽光洞穿，遮住那眼的黑暗與霧靄盡數(shù)散去。

老鬼用這身血肉只看了一眼，便熱淚盈眶。

果然啊，早些年聽那些鬼說的是真的，那賦，那山。

可真是.....

可真是.....

恍惚間，莫振聲仿佛聽到有大儒在虛無中如信天游般歌曰：

“宿夜上而過龍脊兮，冥鱗為晨星點(diǎn)不色，浩渺至帝車之輪轉(zhuǎn)兮，陰陽六壬日雙烏.....”

“挽流云而定清風(fēng)兮，天穹生華色以碧丹，煌煌而鐘神之靈秀兮，臨照四方光八表......”

“聚紫氣而形龍虎兮，眾妙成絕巔矣巍美，旖旎嘆造物之鬼手兮，功斧九霄落三山.....”

“如佳人兮，如驪龍......”

“恨世間兮，無能畫......”

.....

朝陽之下，那老鬼，滾淚劃臉，面目破碎，身軀散落，卻用最后的力氣滿足的嘆息道：

“這就是，此界人間嗎？真是......”

好絕色啊。

那老鬼話未說完，一身血肉陰魂皆隨風(fēng)化之，塵埃都無。

時光如窒。

山上琴聲一頓之后，蕭瑟而起，似悲泣之。

那騎毛驢的家伙，手捧殘花又走了回來，隨手捏了一把土，灑在地上埋了花枝。

“能與這般人同葬一地，世上的花都該羨慕了吧.......”

山中有人吹塤，聲音嗚咽與琴相和。

劍客持?jǐn)鄤Χ瑁肿优闹笸龋衬咀霰?

應(yīng)劫者皆不死，唯有一老鬼逝去。

短短片刻，人生如夢。

唏噓不已，嘆息難止啊。

小短腿的師妹跑到楞在原地看著自己那抬鬼卻觸煙之右手的師姐身旁喘氣道：“師姐，他.....”

“走吧，回龍虎山去。”

趙紫夕說完，持著畫像遠(yuǎn)去。

“師姐，給我看一眼畫唄，定是好極了。”

“師姐，師姐？”

“師姐！您怎的吐血了？”

趙紫夕神情猙獰，在小女童的吵鬧聲中，于她的對面猛地掀開了畫。

只見那紙上一懶洋洋的男孩靠在山間，盤膝坐地，迎著朝陽在笑。

自畫像。

看不出一絲恨怨、恐懼，唯有歡喜、安定、寧靜，以及那一絲......釋然的自畫像。

趙紫夕收起畫卷，衣襟染血。

“是了，向生而死，向生而死！”

“不過是該死者求一死法，唯求順心，抒此胸臆，死則死矣，無可生怨，無可.....生怨。”

“真是，大自在啊！”

一聲如同決堤般的輕響，猛地自趙紫夕的身軀中傳來，讓身旁清楚聽到這一聲響的女童頓時變了臉色。

在趙紫夕身后，那陰陽界限的石碑之上，永鎮(zhèn)幽冥四個大字，似乎在這一刻，微微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