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女童臉盤子倒是生的俊俏,但皮膚黝黑,活像個黑炭,頗有喜感。
她身邊的師姐就好看了很多,杏眼玉膚,身合和道,氣性自然,可用“美”來形容。
萬物近乎道則自美之,此女必然是最適合修行的那一類人。
此刻她開口道:“不用怕,這些不過是些嚇唬人的故事罷了,咱們有王朝正氣護身,宗門道法修持,山中陰鬼不會為難我們,看看這陰間界也好,省得你一天皮鬧。”
周圍有人搖頭。
真以為那說書人只是在講趣事?
其中多得是進入梁父之后,如何在梁父中行事,避開陰鬼算計的經驗。
只不過卻沒人提醒她們。
沒看周圍“人”滿為患,但唯有這對師姐妹她們這一桌不僅沒人拼桌,周圍也空出一塊來嗎?
這般妙人,如何不招人注意?
但在這喧鬧茶館中,卻沒多少人敢多看兩眼,生怕惹惱了這兩位姑娘一樣。
為何?
沒看這對師姐妹身上,都穿著一身月白羽氅,那只扎著發髻的女童也就算了,她這位師姐的頭頂可是帶著黃色符冠的,手里拿著白鹿紋的如意寶器。
大乾皇室極其崇道,凡玄門中人,服衣均有定制品級。
這女子身上的物件,又哪里是一般人能穿戴的?
若是眼力好些的,還能洞穿表象,看見那月白羽氅上印著的紫金符箓。
這般氣象的符箓,怕是出自象州龍虎山。
周圍眾人便又敬畏了三分。
千年前,大乾屠滅了那些在中古時代作威作福的三千宗門,其中只有寥寥一百零八家宗門因具有從龍之功,才能保存道統。
天罡上宗之一的龍虎山便是其中魁首。
其掌教真人甚至被圣人欽賜天師尊稱,之后千年趙姓一族代代都有人入京奉國,被尊為天下宗門執牛耳者。
敢多看的話,當心這仙姑挖了那些色迷心竅的眼!
女子看了一眼周圍避退的眾人,似乎發覺了什么,不等說書人一折講完,一把抓住小女童,便帶著她入山行去。
女童臨急趕忙抓了一把蜜餞。
兩人一路進山,果然,越是深入,便越是大霧連天。
“抓緊,要是放開了,我便尋不得你,只能明日來接你的尸骨。”
“師姐,你可別嚇我啊,剛剛還說鬼不會害人,我雖然小,但知道咱們一路可沒見到那什么鬼門,在陽間我才不怕呢!”
“呵呵。”
師姐這一聲輕笑,嚇的女童有些炸毛。
“師姐,不會吧,難道我們已經到了陰間?”
“鬼門似門非門,乃是‘境界’,我等早就入境了,不信你回頭看。”
女童回頭看去,本該已經遠離的那被大霧籠罩的小樓,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身后。
一具還掛著白須的枯骨說書人,用骷髏抓著驚堂木,朽齒開合,咔咔作響,周圍一眾近乎透明的看客,應聲鼓手拍掌。
這場景,詭異極了。
女童下意識握緊了手,突覺硬物,低頭看去,卻見那些蜜餞,全變成了一顆顆石子。
這才驚覺,自己根本不記得是如何進的茶館。
石子一顆顆從手中掉落在地。
想起自己剛剛就跟這么一堆“人”擠在一起,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連忙抱住了師姐又香又滑又嫩,真想讓人咬一口的大腿,她顫音道:“師姐,我們不會已經被陰鬼給害了吧?”
“倒不至于。”
女子搖頭道:“就如生人怕陰鬼,陰鬼也怕生人,終究陰陽有隔,他們不過是慕我等生氣,使個障眼法,騙騙我們而已,最多也就是被吸了兩口陽氣。”
之前那些茶客不敢接近,可不僅僅是怕了她這一身玄門正宗,更是怕她身上因修為而升起的浩瀚陽氣。
但依舊自覺被害了的女童叫道:“嗚嗚嗚,師姐,打死他們,給我報仇!”
女子搖頭道:“你啊,那些陰鬼在故事里,好歹也告知了我們在山中行走的經驗。”
見師妹還在氣,師姐嘆息道:
“你看這陰間,除了黑土槐林之外,再無他物,那些陰鬼看不見顏色,感不到溫熱,身有五欲卻得不到解脫,執念不消,困在這山間霧里,非得要經歷十幾年的寂寞枯燥后才能化為真靈歸于天地,都是可憐鬼啊,活著就是最大的折磨了。”
說著,她指了指周圍的山林道:
“走吧,我們如今也不過只在外圍而已。”
女童氣鼓鼓的回頭看了一眼,剛隨著師姐邁步,卻又停了下來,從地上將剛剛掉落的石子撿了一顆起來,眉眼含笑,嘟囔道:
“嘿嘿,帶回去給弟看看,這上頭可有好故事哩.......”
師姐啞然一笑。
如此又行出半刻鐘,兩人身邊的霧氣微散,遠遠的,一個寫著食字的黑旗落入眼簾,旗面上,還畫著一個鼻梁上架著古怪框架之物,神情笑瞇瞇的老爺子標志,看起來怪異極了。
在那旗幟下,一松木小屋靜靜矗立。
肯定又是那什么鬼茶館!
小女童咽了口唾沫,但心中卻不免升起一絲好奇。
傳說梁父中的樓閣,均是為鬼而開,比如之前的茶館,鬼門未開之時,聽書人還不是那些死鬼。
可這食屋又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鬼以陰氣為食,兇殘的也不過就是吞噬其他陰鬼,那都是隨手就解決的,一口便吞掉。
難道還有什么惡鬼樂于研究鬼的一百零八種吃法?
她抬起頭去,發現師姐也有些好奇。
果然,師姐下一刻就道:“去看看。”
女童眼珠子一轉道:“師姐,我好累啊,要不你抱抱我?”
“自己走。”
“哎呀,我腳崴了!”
“這是我煉制的虎筋丹,一顆下去,保證你藥到病除。”
“師姐,你好毒!”
“再吵就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
“嗚嗚嗚,師姐我錯了。”
兩人談笑間,已經來到了食屋之外。
松木小閣,樓中靜默,黑旗伸展,一穿著陰間少見之青衫的老鬼站在門口正抬頭看天,一頭黑發枯槁卻不至衰敗,容顏難辨。
其身后長桌鋪著厚厚一疊青冥紙,一桿殘毛筆。
紙筆邊丹青具備,朱砂之紅,雘青之艷,在這晦暗的陰間,看到才發現是那么的異常刺目。
畫師?
但從其身之虛幻來看,此人必是最低級的陰鬼之流,很難勉強說有修為。
而且魂影暗淡近乎透明,也許下一瞬便要崩解歸去,明顯時日無多。
恐怕即便是兩師姐妹中最幼小的女童都可以將之鎮殺。
如之前的那茶館眾鬼,都要靠鬼多勢眾,才敢慕一口陽氣,眼前這陰鬼見了她們這般修士,本該恐懼于其精血之盛,遠遁逃離才是,但這鬼卻絲毫不怕,且有些漠然的開口道:
“兩位姑娘,今日老鬼我要等一位故人,再招待一位“貴”客,行一件蠢事,在此地也不知是禍是福,還請遠去吧。”
說著,黑發間亮起一雙靈明透亮的鬼眼。
兩女尚未回應,那鬼卻突的嘿了一聲。
輕笑之時,槐林沙沙,陰風過境,只聽那鬼笑混風聲的道:
“當然,若是不怕因果,可看看我這不甘死的鬼今日絕響,必叫這陰間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