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大乾，凡人和修士間的距離尚且不遠，和陰鬼之流的距離，那就更近了。

人死為鬼，這并不是想象，而是最普通的百姓都知道的道理，自然也是最常見的現象。

只不過陰鬼無肉眼，看不見活人。

凡人亦無法眼，不可窺魂魄。

所以陰鬼和凡人幾乎不可能有接觸，人死壽清、前塵已了，難有半分瓜葛。

但這其中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中元節鬼門大開之日，天下萬鬼具投太山鬼門之時。

各地山神、土地便會攜收攏了一年的本地陰魂，走大乾用天下地脈、水脈結成的山水大陣，才能跨越茫茫疆土，共赴太山。

因此，大乾各地的地脈、水脈會異常活躍。

在等著上路之時，城隍司的鬼差，各山神坐下的小官，都會行“衙役”之事，押著魂魄提前等待地脈、水脈運轉開啟，這也就成了一年中凡人唯一可見鬼的日子。

偏偏這世上，凡地脈、水脈運轉之地，皆為富饒豐沛之地，所以周圍又大多都有人類的城鎮。

經歷千年的演變發展，漸漸的便有了一種被稱作“迎送”的風俗。

是思念親人渴望好奇也好，犒勞城隍陰差求點陰德也罷，更何況還能親近山神，詢問來年風調雨順。

在中元節這天，一些有特殊手藝的老百姓會專門前往地脈、水脈運轉之地，擺些小攤子，為鬼送行。

送往鎮，從名字就看得出來，這城鎮正好是“迎送”節點之一。

畢竟是立在老虎山下，而老虎山又是豐登縣內八座大山之一，其內山神并未空缺，日日享受香火，自然要在中元節時走一遭的。

小鎮之上，有不少人家，都會在中元節這一天，前去迎送。

比如會制作送往香的張家，也比如那會燒肉茶湯的王老頭，就是那富胖胖的張鎮長，也會一手留影術，才積累了能當鎮長的“陰德”。

一路行過小鎮，野豬身體里的血已流盡，莫振聲赤腳留下的血色腳印也就越來越淡，直至王老頭家門口時，便已經沒了顏色。

咚咚咚！

“老王，我來了。”

屋內人還沒到門口，咳嗽聲就不斷傳來，眼袋青黑，一看就命不久矣的王老頭打開門后，一眼便看到莫振聲身上的野豬，嚴肅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的道：“不錯。”

莫振聲進門將野豬丟在地上后，又遞出了手中的酒，躲在屋檐下打開泥封一聞，王老頭的神色便越加滿意。

莫振聲摩擦頭發，直接以雨水洗身，而后道：“你說要在中元節前獵一只大物回來才教我燒茶，我這段時間鹿也殺過、獐也殺過，便是羚羊也追到了一只，卻都覺得小氣！為了追著這只野豬，我在山林里待了整整一個月啊。”

兩人說話間，只聽見呀的一聲驚叫。

一豆蔻年華，還挎著藥箱的女孩快步從屋里跑了出來，一把搶過了王老頭手里的酒，嬌嗔的看著在雨中清洗的莫振聲。

“振聲哥，你怎的能讓王爺爺喝酒呢？他現在的身子，非得把這些東西戒了不可。”

終究是女兒家，和莫振聲對了一眼，便覺得不好意思，連忙側過了身，但眼角的余光還是全注意在那陽剛的身影之上。

白采兒此刻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臉火燒的慌，瞥見他走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過神來，手里剛搶下的酒壺都已經被莫振聲搶走，扔回給了王老頭。

“反正都活不長了，開開心心不好嗎，吃不得喝不得，那做人還有什么意思，老王你說呢？”

王老頭對著莫振聲豎了個大拇指，連忙嘬了一口。

白采兒看的氣急，連忙想要去阻止，但莫振聲卻站到了她的身前，雖未阻攔，但她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樣，視線集中在莫振聲胸口肩下的鎖骨上，身子和視線一樣，不敢移動半分。

“振聲哥，你這是在害人。”

“小丫頭片子，出個診就真當自己是大夫了，去去去，別打擾我們燒茶。”

“你！哼！”

白菜兒摔門而去。

王老頭：那是我家的門.......

算了。

王老頭大口喝酒，酒氣上涌，很快紅了臉，眼神迷醉道：

“莫小子，別看老子現在窮酸，但我這門手藝，也是有來頭的，你既然要學，那我今天就先講給你聽！”

說完，也不管莫振聲，自顧自的道：

“傳說一千多年前的中古時期，因為各國和宗派割據，天下地脈被分割隔斷，山水之神要送陰魂入鬼門，那是千難萬難，于是只好放任自流，結果形成了不知多少鬼災。”

“那時候的凡人，在陰鬼眼里，就是解饞的點心，甚至還有很多大鬼修為了強行留在人間，蓄養了人畜國，把人當牛羊一樣宰了取血氣，那時候，是真慘啊！”

王老頭瞪眼道：

“咱這肉茶湯，就是那時候傳下來的！”

“你想，那些有修士坐鎮的大城也就算了，在偏僻山野鄉村里，要是有過路的厲鬼、惡鬼餓了，那就要用孩子、老人、女人去做祭品，甚至被屠村啊！”

“于是有位道門煉丹師便想出了這么一個法子，那就是用新鮮的野獸血肉做材料，配合種種藥材，讓凡人也可以熬出一鍋可以使鬼吃飽的茶湯來！”

“所以真要論的話，咱們這茶湯，也可以看做是一道丹方！”

說著，王老頭忍不住有些自豪，所以嚴格上說，咱也是煉丹師啊。

他自懷里摸出了一本只有薄薄幾頁，而且嚴重泛黃的書冊來，遞給了莫振聲道：

“咱的茶湯，都是從這上面學的，往最后翻.......”

蹉跎幾十年，存了一世陰德，卻膝下無兒無女。

這小子見自己要死了，既然說要給自己養老送終，那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便都給他吧。

至于他會不會拿了東西便翻臉反復？

王老頭從未懷疑。

“丹方？”

莫振聲眼神微動，接過了書冊，打開第一頁便饒有興致的翻了起來。

而旁邊的王老頭一愣之后，漸漸瞪大了眼，驚呼道：

“你，你能看懂前面的文章？！”